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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物主義的羋月和理想主義的梅長蘇兩部熱播劇的故事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4136

小說中的羋月說:“在這個院子里,贏又如何,輸又如何?就算是贏家,也只能一輩子看著這四方天,數著日子等年華老去。” (劇組供圖/圖)

“列寧說托爾斯泰的作品是封建社會的一面鏡子,但看出是’封建社會鏡子’的人有幾個呢?”鄭曉龍這樣形容主創與觀眾之間的認知落差。

2015年,Netflix推出了“美版”《甄嬛傳》,76集連續劇被重新剪輯為一季六集,每集一個半小時。在IMDB上,“美版”《甄嬛傳》得到8.5分。預告片中,甄嬛的故事被詮釋為“紫禁城一個永遠不屈的靈魂”、“一位女子對抗整個大清帝國”。

“它和我們的初衷是一致的。”對那種解讀,導演鄭曉龍心有戚戚,又為《甄嬛傳》引來的非議不甘:“美國人看到了這個,咱們看到的是’宮鬥’。”

2014年第一期《求是》雜誌則刊文《〈甄嬛傳〉為什麽走紅?》,從多方面贊揚這部連續劇。作者形容,《甄嬛傳》故事“不是歌頌陰謀、欣賞鬥爭,而是借一個個青春女性理想和生命的慘烈毀滅,揭示出封建社會的腐朽本質”。

鄭曉龍認可《求是》這篇文章,覺得它“把《甄嬛傳》非常客觀地講出來了”。在他印象里,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說《甄嬛傳》“壞話”的了。

2015年11月底,鄭曉龍的古裝新劇《羋月傳》開播。又是一個女人“上位”的故事,主演仍是孫儷,仍然涉及“宮鬥”與權謀。

幾年里,涉及權謀、“宮鬥”的古裝劇仍舊很多,質量參差不齊,但終究發生了許多變化。正在播出的《羋月傳》和不久前熱播的《瑯琊榜》,都接續《甄嬛傳》,成為這類古裝劇的重要代表。它們的理想更遠大,想表達的觀念也更多。帝王將相們,不再只是穿古裝的“霸道總裁”。

用“歷史唯物主義觀”看羋月

2010年拍《甄嬛傳》前,鄭曉龍從報上讀到,有些女孩想要穿越去後宮,甚至不惜縱身跳井。

他覺得疑惑,宮廷里一夫多妻,女孩子真穿越過去,在那里究竟能不能過得很舒服。

“後宮婚姻制度非常悲慘,表面錦衣玉食,但她們的人生基本上都是戰戰兢兢的,哪像想象那樣。”鄭曉龍幾乎突然明白,女孩子們穿越回去,不願意種田、餵豬、當農民,而是要進宮過好日子。

“在現實當中得讀書,得努力,在這里不用。這能滿足一個懶惰人的想法。”因此,鄭曉龍想把《甄嬛傳》拍成現實主義題材。架空的故事背景,在劇集當中落到了清代。

但是,結果未必如他所想:“我講的是對封建社會的批判,他們說這是辦公室的一個‘撕逼’指南。”

“列寧說托爾斯泰的作品是封建社會的一面鏡子,但看出是‘封建社會鏡子’的人有幾個呢?大多數看不出來,但是,他至少覺得封建社會不是一個好地方。”鄭曉龍這樣形容主創與觀眾之間的認知落差。

相比之下,鄭曉龍更喜歡《羋月傳》。《羋月傳》的主角,可能是中國最早的女政治家,從格局上就有所不同。

“《甄嬛傳》是封建社會後期的,婚姻制度非常腐朽;《羋月傳》講的是封建社會初期,是從奴隸時期向封建社會轉化時期的故事。”鄭曉龍習慣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看待作品。

《羋月傳》背景在戰國時代。歷史上的羋月,只留下姓,與在秦國後宮的位階“八子”合稱“羋八子”。羋八子本是楚國宗女,後來以太後身份“指導”兒子秦昭襄王理政多年,史稱宣太後。她去世後僅19年,秦始皇即登基。說她為秦統一中國打下基礎,亦不為過。

女性政治家的情史往往會遭人詬病,並將之演繹成放蕩不羈的艷史。羋八子也不例外。在有限的記載里,人們看到羋八子曾在深宮中豢養男寵,又在朝堂上以性事比喻外交。

“把她寫成一個道德淪喪的人,這可能嗎?”鄭曉龍說,“她是中國第一位女政治家,代表了封建社會的新興階級。這幾十年,她為什麽成為政治家,這個過程最有意思。”

在《羋月傳》里,羋八子被設定成王妃陪嫁的媵婢所生,雖有公主身份,但地位低下。電視里,羋月小時候與嫡出公主羋姝要好。直到羋姝嫁去秦國後,為“爭寵”變壞,兩人才開始摩擦、爭鬥。而在原著小說中,則因為羋姝自小驕縱,羋月很早就與她貌合神離。

“在這個院子里,贏又如何,輸又如何?就算是贏家,也只能一輩子看著這四方天,數著日子等年華老去。”小說中的羋月自陳。

然而,受到秦王寵愛之後,面對自身、宮闈與天下的重重壓力,羋月又突然變得複雜起來。她變得更為接近古籍中的羋八子,主動施展謀略,也深諳縱橫捭闔之道。

從一個天真、無害的人,到野心勃勃的太後,這其中“跳躍式”的邏輯,事實上並不完美。而史書中關於羋八子的艷史記載,在劇中被演繹為“三段真愛”,也招致網友批評。

但在鄭曉龍心里,羋月這個人的“正面”,至少有“唯物主義的歷史觀”作底:她在政治上是正確的,反對奴隸制、反對分封,堅持商鞅變法,堅持國家統一,要求臣下靠軍功換來新生活,而非世襲……“不是洗白,是原來把羋月抹黑了。”鄭曉龍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瑯琊榜》承載著各種虛構非虛構的中國文化,在臺灣、香港,以及東南亞的華人區域,很容易被接受。到了美國或者歐洲,主要的觀看群體,其實還是當地華人。 (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皇帝跪了就不一樣了

與《甄嬛傳》和《羋月傳》相反,2015年熱播的《瑯琊榜》幾乎是一部“男人戲”。原著中男女主角甚至沒有戀愛關系,劇集則特意增加了男女主角的感情線。

拍完《瑯琊榜》,很多人來找制片人侯鴻亮,說某個權謀作品,某個“宮鬥”作品寫得比《瑯琊榜》好得多。

“他們真不知道,如果為了權謀,為了’宮鬥’,《瑯琊榜》這個戲就不成立了。”侯鴻亮並沒有把《瑯琊榜》歸為權謀劇,而稱之為“古裝傳奇”。《瑯琊榜》與大仲馬名著《基督山伯爵》有相似之處,都是複仇故事。只是,侯鴻亮“更喜歡複仇背後的事情”。

複仇、“宮鬥”不可避免,有動機,也要有“落點”:家國情懷、昭雪冤案,也有對政治、人性的討論。

“電視劇真不只是講故事,一定要給故事後面附加一些東西,包括價值觀。”侯鴻亮說。的確,《瑯琊榜》的主創團隊“東陽正午陽光”影視公司以往的制作更偏現實主義,如《北平無戰事》、《老農民》、《父母愛情》,拍架空戲這是頭一遭。

初讀《瑯琊榜》小說時,侯鴻亮並沒有覺得驚艷,甚至一開始久久看不進去。越讀到後面,侯鴻亮越發現,他對整個中國古代社會、中國古人風韻的想象,都可以在這本小說里找到。那是小說起初最打動他的地方。

要在架空背景中拍出“正午陽光”特色的現實主義精神,是一項挑戰。前期籌備時,侯鴻亮團隊花了相當多的精力,要營造“支點”,承載整個故事:禮儀采取哪個朝代的,倆人聊天是坐著還是跪著,穿衣服究竟穿哪個朝代的……

最後,他們選擇了想象當中古人的樣子,頗有些魏晉風度。寬袍廣袖,算是最有代表性的中國服飾。蘇宅投入最大,包括器皿、長廊、欄桿、幔帳、池塘,都根據比較理想的狀態改造,用了很多竹子。

理想主義滲透到了全片。主角梅長蘇高潔睿智,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謀士,但侯鴻亮認為他有俠客之心和俠義之風;雖然身份並不“江湖”,皇子靖王快意恩仇,堅持理想,也有俠氣。在他們那里,武功變得不那麽重要。

導演孔笙和整個團隊都有種欲望,想要表達中國傳統武俠審美。往後,他們想拍一部能表現中國武俠精髓的電視劇。“現在這麽多古裝傳奇,都是武打戲,反而沒有了中國武俠那種’俠’的氣質。”侯鴻亮覺得,所謂俠風義骨,最重要的是“不管在什麽樣的強權之下,都不會彎腰”。何平導演的影片《雙旗鎮刀客》是侯鴻亮欣賞的武俠氣質,這部講述西部刀客故事的影片,上映已經二十多年了。

侯鴻亮口中的“俠士”梅長蘇,同時也是一位陰詭之士,甚至為扳倒對手不得不傷害朋友蕭景睿。在侯鴻亮看來,梅長蘇的所作所為,重點在於“懲惡揚善”,而非權謀。

“為什麽用’梅長蘇’這個名字?也是因為梅長蘇不是他,他到最後要做回林殊。梅長蘇是林殊最不屑的那麽一種人。”他很贊賞原著作者海宴的處理,因為後者寫出了梅長蘇施展權謀時的掙紮,“但是為了達成林殊的所有意願,他要做自己最不想做的事。”

在編劇過程中,編劇們會特別考慮,如何讓這些謀略不傷害人物本質。如果人物的做法挑戰了觀眾的善惡觀,令觀眾不舒服,就可能得去掉。

“皇帝下跪”是侯鴻亮最喜歡的一場戲,那時全劇已經臨近結尾。這種情節在中國的影視劇中太不同尋常,連劇組內部也有不同意見。他很在意這一跪,以及皇帝與梅長蘇的對話。皇帝斷言,坐這個位置的人,人心會變。

劇中很長篇幅,都吻合著中國傳統中的“盼明君”觀念。“如果沒有那一跪,它是舊的,有了那場戲,我不認同它是舊的。”在侯鴻亮看來,這種設置超越了扶持明君、智搏奸佞等單純的政治觀點。

由此,劇集有了個開放式結局,靖王妃抱著靖王的孩子,在庭院里玩耍。皇帝的讖語令人疑惑:靖王會變成又一個梁帝嗎?

對於這個問題,大家看法“一半一半”,有人認為靖王可能還不如老皇帝。“我們需要傳達,他可能堅持自己的信念。”雖然知道皇帝不可能一直按照初心做事情,侯鴻亮的答案仍因應著自己的理想主義態度。

這種“走出去”不值得盲目自信

1990年代初,鄭曉龍策劃作品《渴望》播出時,劇組收到了好幾麻袋的觀眾來信。

那些反饋,讓鄭曉龍到現在還受益匪淺,有兩點:一是不做“純娛樂”,要傳遞價值觀;二是劇情要合理,不能“雷”。前者如《金婚》,“國外把它當做中國50年的平民史”。後者,鄭曉龍舉的例子還是《甄嬛傳》。

劇本里,皇帝和妃子沈眉莊一起喝酒,醉酒後在旁邊屋里睡著。這時溫太醫來了,喝了“暖情酒”,“就跟眉莊倆人有那個”——發生了關系。拍攝時,鄭曉龍突然覺得不對勁,要改成讓皇上走,然後讓他們喝“暖情酒”,才有了後面的情愛。

“嚇死他都不敢的。抓住會被誅九族的。”他認為必須把“雷點”拿掉,才能符合生活的邏輯和真實的人性邏輯。不過,“很多戲不在乎這個”。

《渴望》的時代已經過去,如今觀眾們發表意見,都轉向互聯網,更即時、言辭更直接。鄭曉龍觀察到,年輕觀眾有一個特點,就是不滿足於看,還想參與,參與的方式是“吐槽”,不像原來的觀眾,“我播什麽你看什麽”。

有時候,“吐槽”也會變成“自來水”——“自發的水軍”。《瑯琊榜》播出過半,自來水就占領了互聯網。“《瑯琊榜》有那麽好嗎?它只是盡到了電視劇創作的本分。”侯鴻亮問道。

侯鴻亮的茶幾上擺著《鬼吹燈》、《三體》,還有美國學者易社強的史學著作《戰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他正在讀那本史學著作,笑說:“我甚至還想,有沒有可能做成電視劇。”

侯鴻亮喜歡讀人物傳記和歷史書籍。他希望能在當中看到傳主經歷的世界,或者他們改變世界的作為。書中只言片語,都可能帶來很多共鳴。隨著“越來越忙,書看得越來越少”,書帶來的共鳴、刺激和愉悅都越來越少。反倒是網絡文學,在過去幾年里,他看了不少。

侯鴻亮記得,以前,影視行業很多人訂閱的是《小說月報》、《收獲》、《啄木鳥》,想挖掘新題材的時候,都會翻翻這些刊物。但現在,大家都把眼光轉向了網絡小說。

剛開始,侯鴻亮並不知道怎麽在網上尋找好作品。順著網站的排行榜找,他找到許多“種馬文”、“意淫文”,“心碎了一地”。辦公室的年輕工作人員告訴他,得按照方法去找,而不能單單捋排行榜。

一些排行榜上有些他認為不適合的作品,最後變成“大IP”。他並不排斥“大IP”,但前提是故事、人物適合影視化,如果只是因為作品的大量粉絲受眾,買過來強行改編,弊大於利。

“能夠碰到海宴的《瑯琊榜》,是我的幸運。”侯鴻亮讀到的許多網絡小說,寫著寫著就“飛”了,而同樣寫網絡小說,海宴提筆時雖然不知道未來發生什麽,但邏輯一貫縝密。聊天時,他也發現海宴思維敏銳,邏輯性強,是他見過的“邏輯思維能力最強的女孩子”。

像《甄嬛傳》一樣,《瑯琊榜》賣去了很多地方,在北美、韓國、中國臺灣的播出成績都不錯。這讓侯鴻亮想起韓國影視。

從1998年開始,侯鴻亮就看了很多韓國電影。2006年忙完《闖關東》後,他又集中看了一個月韓劇,《澡堂老板家的男人們》、《我叫金三順》等等,長劇短劇都看。他發現,韓國影視也在向好萊塢學習,甚至模仿。但是,韓國人最大的好處,是挖掘自身的本土文化,如社會倫理、家庭觀念,在影視里體現並輸出。而且,“它重點的輸出對象就是中國”。

《瑯琊榜》承載著各種虛構非虛構的中國文化,在臺灣、香港,以及東南亞的華人區域,很容易被接受。到了美國或者歐洲,主要的觀看群體還是當地華人。“這並不是真正的走出去,不值得盲目自信。”侯鴻亮對南方周末記者強調,“挺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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