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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麗君:改變世界,就是要活在真實的土地上 從存在主義文青到文化部長之路

2016-05-23  TWM

受哲學沙龍薰陶的鄭麗君,始終倡導著自己信仰的價值; 入閣後,她繼續尋找理想與現實間的支點。 因為她理解,真誠的對話能感動彼此,但追求共善的行動才能改變世界。

「我提的是《集會遊行保障法》,這樣改下去,等於失去了保障和平集會遊行的精神。我是很願意理性討論,但這樣的內容,我實在沒辦法負責了!」五月十二日上午,立法院內政委員會的《集會遊行法》(簡稱集遊法)修法會議上,一向予人冷靜形象的立委鄭麗君手持麥克風,望著主張納入多項罰則的警政署官員,露出罕見的焦急神情。

類似畫面,在這一天反覆上演。審查法案時,只見鄭麗君頻頻高聲與官員辯論,不時還起身與其他立委交頭接耳,從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不是內政委員會成員的她,儼然成了另一位會議主席,一點也看不出一星期後就將從立法院「畢業」。

很「盧」,是她的問政風格從公投、反核到同志議題都關切即將入閣的鄭麗君,堅持守在委員會的原因只有一個:將限縮公民集會遊行權的《集遊法》,改為保障集會遊行的《集會遊行保障法》,是她四年前初當選立委時,主動提出的第一項法案。即使與未來的文化部業務沒太多關聯,她仍期盼在立委任期最後,親眼見證法案完成三讀。

「她是個很『盧』的人,關心一個議題,一定緊咬不放。」大學時就與鄭麗君一同參加學運的立委鍾佳濱,對這場景毫不訝異,「她曾經為了抗議萬年國代修憲,靜坐絕食七天;那時她就相信,集會結社是人民的基本權利,所以這幾年鍥而不捨地關注《集遊法》。理想性高、對理念毫不妥協,是她的人格特質。」「充滿理想性」,大概是外界對鄭麗君四年立委任內最普遍的評價。除了《集遊法》,她還關注《公投法》、婚姻平權、非核家園;反媒體壟斷、反黑箱課綱、反對政府濫用派遣工。

無論社會大眾對各項議題有無共識,她從不畏懼表達立場。

「最近一位國際知名的文化人,問我對鄭麗君的看法,我回答『滿有正義感。』」和碩科技董事長童子賢,就因鄭麗君關注派遣勞動議題,對她留下正面印象。

鄭麗君過去與文化界淵源不深,因為本屆總統大選替蔡英文起草文化政策白皮書,而被延攬擔任文化部長;這位「理念型立委」轉戰必須折衝協調的行政團隊後,該如何在理想與現實間取得平衡?

「我不否認自己過去是理念倡議者,身為立委,本來就比較不需要考慮執行面。但入閣之後,當然會試著調整。」鄭麗君咧開嘴笑,露出一排牙齒,像準備惡作劇、卻不巧被老師逮個正著的孩子。她的人生上半場,確實一直在宣揚著各種不同的理念。

愛看書的鄭麗君,從小就對生命的價值、人類存在的意義這類問題,特別有興趣;光是讀到童話故事《美人魚》裡人魚公主化成泡沫消失的結局,就足以讓她反覆琢磨生命與死亡,究竟有什麼關係。

叛逆,少女時代就展露當班長帶頭蹺課,讀尼采、沙特對自我價值的思索,在鄭麗君就讀北一女的三年裡達到高峰。當時,在台北萬華開鐵工廠為生的父母,沒有能力給她太多零用錢,她放學後的娛樂,就是流連在重慶南路的書店,讓尼采、赫塞、沙特這些存在主義名家,陪伴她探索人生方向。

接觸哲學思想,讓國中以前都是模範生的鄭麗君,開始懷疑教育的意義。雖然高一就被選為班長,但她常帶著點名簿蹺課打籃球、帶頭缺席小考,還曾瞞著教官留在學校過夜,「我心裡是反體制的,但又知道必須在這套系統中存活,所以只敢用小小的『儀式』,滿足叛逆。」她說。

無傷大雅的叛逆,與青春期的思想解放,因為搭上黨外運動這班列車,走得更深更遠。

「高二那年五月,老師說學校附近下午有『暴動』,要同學立刻回家,以免危險。但老師越說不行,我越想要看。」當天,鄭麗君就穿著綠色制服,站在龍山寺附近的小巷裡,目睹鄭南榕、謝長廷等數百名手無寸鐵的遊行者,被上千名鎮暴警察團團包圍,「我非常震撼,這完全不是我想像的『暴動』;那一天我才知道,我活在一個被嚴格控制的虛假世界。」有了這次經驗,鄭麗君對學校裡的一切更加懷疑,決定自行尋找解答。她翻遍舊書攤的每個角落,搜索「暴徒們」的文章;回到家,她找出默默支持黨外運動的父親小心藏好的政論雜誌,慢慢建立起對政治的認知與想像。

衝撞,黨外運動的啟蒙野百合世代,絕食反萬年國代成名高中的政治啟蒙,讓沒能順利考上第一志願台大物理系的鄭麗君,一進台大就決定轉哲學系,並一頭栽進風起雲湧的學生運動。除了參與學生會、加入「大陸問題研究社」接觸左派思想,她還自行創設了「台大掌中劇社團」。一九九○年三月,來自全國各地六千多名學生發起「野百合學運」,鄭麗君全程參與其中。

「我在學運裡算是邊緣人,因為我從來不喜歡拿麥克風站上第一線。」自認在運動中屬於「鷹派」的鄭麗君笑著說,「但我倒是經常在底下罵領導學運的學長姊『不堅持運動路線』、『向政府妥協』。」她大學時唯一一次站上前線,是九一年四月抗議「萬年國代」修憲,在台大校門口絕食七天。這場運動,結局不算成功,卻讓她成為媒體焦點而一戰成名。

大學四年,鄭麗君還迷上了法國新浪潮導演楚浮、高達、侯麥等人的電影。因此畢業後,她毫不猶豫地選擇留學巴黎;讀的,當然也是始終讓她醉心的哲學。

一九九三年,才剛抵達巴黎、還在念法語銜接課程,鄭麗君就組織起留法台灣同學會、擔任創會會長,經常在名士聚集的咖啡館舉辦讀書會、在租屋處放映電影;不時也與中國海外異議人士、西藏流亡學生合作,宣揚民主價值。

「她當時年紀很輕,但大學時就是學運明星,做事也很積極,所以自然而然變成領導者。不要看她長得秀氣,搞起運動可是很有謀略、很衝的。」外交部次長吳志中留學法國期間,就是與鄭麗君一起衝鋒陷陣的「戰友」。

九六年,台灣首次舉行總統直選,中共卻在東南沿海試射飛彈大打恐嚇牌。以鄭麗君為首的台灣學生,為了向國際控訴中國蠻橫行徑,偽裝成需要幫助的中國學生,到中國領事館敲門求救;門一開,眾人就要衝進使館內表達抗議。

「中國領事館的接待處都是穿旗袍、高跟鞋的女性,根本追不上我們;鄭麗君一進門就一路衝上三樓,在窗戶外掛上『台灣不是中國一部分』的標語,很多法國電視台都報導了這場行動。中國官員最後沒辦法,只好把門反鎖,再報警逮捕我們。」吳志中回憶這段青春往事,語氣洋洋得意,「被帶上警車以後,還有法國警察向她搭訕,想邀她一起喝杯咖啡。」因為參與這次跨國學運,鄭麗君也和其他地區的留學生密切合作,當時在美國攻讀博士的台中市長林佳龍就是其中之一。當林佳龍返國從政需要幫手,就力邀這位辦事俐落的台大學妹協助,鄭麗君的身分,於是一路從台灣智庫辦公室主任,再變成青輔會主委,逐漸踏進政壇。

「鄭麗君從大學就很熱中思考國家未來方向,所以當我需要有政策想法的人協助政府,第一個就想到她。」林佳龍說。

○八年二月,民進黨在立委選舉慘敗,總統選情也岌岌可危之際,擔任謝長廷競選總部青年部主任的鄭麗君為力挽狂瀾,發起一場為期二十一天,從鵝鑾鼻徒步走向台北,一路與民眾擊掌打氣的「逆風行腳」。這次活動雖未改變選舉結果,卻讓她對政治產生了完全不同的感觸。

體悟,逆風行腳之後政治不是沙龍思辨,而是親近土地「一路上,我接觸了無數雙手,有農民粗糙的手、勞工受傷被截肢的手。透過這些手,我感受到他們一生辛苦、卻一直熱切相信民進黨,只是執政八年,讓他們失望了……。」鄭麗君這時無預警地哽咽,隔了許久,才用力地說:「沒參選過的我,原以為自己很清楚這個國家的歷史,但路途中,我發現自己從不知道台灣人真實的面貌、不了解這塊土地發生的事。」八年前這段艱苦的「公路旅行」,就像是鄭麗君的成年禮,讓她體會「政治」絕不只是在學院、沙龍裡優雅地發想、辯論,而應該真切地與「人」發生關係;如今,即將接任文化部長的她,又回想起這趟旅程對她的啟發。

「逆風行腳的路上,我知道土地與人民的記憶是文化的根、是最好的文化素材;我們要記憶土地的智慧,讓它和現在的生活繼續產生關係;文化資產保存不應該是斷裂、只保存一棟建築;文化不只有一種觀點,應該是多元族群融合的……。」從感傷中平復的鄭麗君,又開始拋出她對文化的美好想像。

「決定入閣,是覺得我的人生,也該走進為理想負責的階段了。」行雲流水地談了好一陣子,鄭麗君突然把話題繞回自己身上,「只是台灣好像一直沒有充分發揮想像力。思想,也是文化的一部分。」即使知道光憑沙龍裡的哲學思辨,無法讓世界更美好;但對鄭麗君而言,驅動改變步伐的,永遠是那無邊無際的想像。

撰文 / 鄭閔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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