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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詩人車延高: 人走茶不涼,那才不正常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6884

2012年6月16日,官員詩人車延高做客武漢愛上層樓讀書會,與市民就現代新詩欣賞與創作進行講座和面對面的交流。(CFP/圖)

如果你退了以後,還要讓人家在如何對待你的問題上分出一份心來,這是不正常的。

我原來是寫雜文的,擔任武漢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後,考慮到身份變化,覺得再寫雜文會引起一些對號入座的問題,於是轉入了詩歌寫作。

很多人擔心現在官員發表作品和參加評獎會有些權力的影響。其實我經常發作品時發去五六十首,最後選用的也就八九首。

2016年4月27日,曾獲魯迅文學獎的武漢市委常委、紀委書記車延高在微信中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當日完成了正式交接,不再擔任武漢市紀委書記。

自2010年因獲得魯迅文學獎引發爭議後,官員詩人車延高一直為社會關註。5月2日,已辦完交接手續的車延高,和南方周末記者談起他創作、為官的酸甜苦辣。

“人走茶應該涼”

南方周末:退休了,有些什麽打算?

車延高:我也不是完全退休,是從武漢市紀委書記的現職崗位上退下來。我這種崗位,一般也可以去人大政協任個副職,但考慮為下一步寫作積累一些素材,去年我就向省紀委提出退休後去省委巡視組工作,擔任一個巡視組組長。

我還要堅持寫詩,下一步考慮寫反腐的題材,畢竟我在紀委書記崗位工作了十年。過去,我擔任紀委書記是一個角色,現在到省委巡視組去又是一個角色。你要進入這個群體,才能真正了解這個群體。做些積累,搜集一些素材,然後在適當的時機去寫一個作品。

從我看到的反腐題材看,揭露負面的較多。我會去謳歌看到的一些正面的東西,謳歌的同時揭露負面,這也是一種寫法,這種對比可能會更引人入勝。

南方周末:怎麽看待官場上的“人走茶涼”?

車延高:我們這些退下來的人,更多要考慮的是如何給在職人員提供更好的工作環境,讓人家少一些羈絆。如果你退了後,還要讓人家在如何對待你的問題上分出一份心來,這是不正常的。

比如,我一退就趕快把辦公室騰出來,讓人家一來就有辦公室用。交接時,把該介紹的工作情況介紹到位,我不會再去參與其他任何事。

所以從這個角度看,人走茶涼是非常正常的,人走茶不涼,才是不正常的。

南方周末:臨退休前,你在微信里說,新官要理舊賬。這話很容易讓人認為是說給你的繼任者聽的。

車延高:新官理舊賬,是我站在老百姓的角度上考慮的,不是對別人提什麽要求。

對老百姓而言,如果一件事進入了政府工作程序,他就希望能有回複。前任也好,繼任也好,都應該把它看做是工作機器已承接的一項工作任務,要認真對待。不能因為某件事是前任做的,繼任就不做了。但在我們的體制機制中,確實存在新老交替的問題。

新官必須要理舊賬,不能認為前面的工作是哪一個人的事情,前任也不代表他本人,事情是工作機制讓他接下來的。當然,有些事可能是前任出於個人的一些雜念弄的,這是另一碼事。一件事只要進入了工作程序,就要認真對待,這是從人民群眾的願望角度去考慮的。如果你認為這事是前任的就不盡力去做,傷了老百姓的心,最後還損害黨和組織的形象。這就不是新官理舊賬的問題了。

“我專門刻了一個章子, 就叫‘羊羔體’”

南方周末:獲魯迅文學獎後,有人戲稱你的詩是“羊羔體”。你在微信里也經常提到“羊羔體”,這是自嘲?

車延高:也不是自嘲。我當然知道詩歌不可能有個“羊羔體”,但你要這麽叫,就叫唄。從文學創作角度講,你叫我羊羔體比叫我官職要好,更容易讓我和文化人接觸和交往。

“羊羔體”前兩個字跟我的名字諧音,剛好切合了當下網絡時代的特點。可能大家覺得,我的作品好像綿羊精神更多一點,謳歌的東西更多一點。每個人在文學創作中都有自己的風格,我的身份決定了我寫作時即便是針砭時弊,也得考慮如何能讓大家都接受。

過去有句話叫“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好像忠言就一定要逆耳,良藥就一定要苦口,其實也不一定。醫學發展到今天,苦口的藥包了糖衣,吃了後還是同樣藥效。有時你把話說得很尖銳,別人不接受,反而達不到效果。但如果用“潤物無聲”的方式,別人可能就接受了,會事半功倍。你認為哪種更好一些?

作品寫出來就是給人看的,別人看了後說好或不好,你都得聽。你要尊重讀者對你的各類批評。別人說你的可能很多都不是事實,但你不可能挨個去解釋。

其實很多人並沒有看過我的作品,前不久我在微信上貼了一些老作品,有些讀者就說,你的作品越寫越好。我只能在心里笑一笑,因為他們說的恰恰都是我當年獲獎的集子里的作品。

南方周末:紀委書記的身份會不會讓你在寫作時有更嚴格的自我審查?

車延高:其實我原來是寫雜文的。按照魯迅的說法,雜文是短槍匕首,直抵社會現實,針砭時弊。我從當區委宣傳部部長到任區委書記,都還一直在寫雜文。

但寫雜文有時會存在對號入座的問題。擔任武漢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後,我考慮到身份變化,覺得再寫雜文可能會引起一些對號入座的問題,於是轉入詩歌寫作。

南方周末:現實中發生過對號入座的情況嗎?

車延高:還好,基本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南方周末:這種擔心是不是也是自我審查的一種表現?

車延高:它就是自我約束、反省的一種心態吧。畢竟你在這個位置上,寫東西時確實要考慮它的社會影響。

但進入文學創作之後,比較追求文學的純粹性,要遵循文學創作的基本規律,相應來說就松一些。我寫東西有時會涉及佛學,有人就說你作為黨的幹部怎麽還寫佛學問題?我覺得不論是哪方面的,只要對這個社會有益,比如凈化思想,或者對他人有一定借鑒作用,都很好。關鍵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我寫作時把握兩個度,一方面要考慮社會影響,另一方面要考慮作品的可讀性。很多人覺得官員寫的東西都是八股文,長著水泥地板式的臉,所以我盡量使自己的文學創作純粹些。我的詩歌也寫愛情。別人有不同的看法,我也這麽寫。基本的度我會把握住,起碼不會讓你看了覺得齷齪。

“有時候不喜歡別人介紹我的官員身份”

南方周末:官員身份對寫作有沒有其他的影響?

車延高:寫作時,我就是文學創作者。在文化藝術活動場合,我不喜歡別人介紹我的官員身份。我以前投稿從來不寫身份,只寫一個公務員,參加評獎也是以公務員身份去的。

我覺得,介紹官員身份會影響到大家閱讀。有人一看是官員寫的,就丟一邊不看了。為什麽我在寫作上會比別人更痛苦些呢?因為同樣的作品,我不帶官員身份時,別人看時可能是另一種眼光。

南方周末:但對於我這樣的讀者來說,我就想看看,紀委書記寫詩會是什麽樣的,可能還看得更認真。

車延高:哈哈,這就要辯證看了。我後來心態很平靜,大家如果習慣了,我也沒什麽。後來,我寫書法時專門去刻了個章子,就叫“羊羔體”。

南方周末:你說獲得魯迅文學獎後寫作量更大了,當紀委書記難道不忙嗎?

車延高:很多人都有這種想法,有不少人對我說,你一個紀委書記,不好好地抓反腐、抓工作,天天寫詩。這些同誌可以到我的博客、微信上看看我發布的時間是大概幾點,我用的都是業余時間。

我也不是勤奮,是被生物鐘折磨的。我每天早晨4點40分就睡醒了,醒了以後必須起床,否則一整天都會像生病一樣難受。說我勤快那是騙人。我從5點40分寫到大概7點40分,然後坐車去單位。吃完早飯後8點半開始上班。除了星期六和星期日,我的博客基本上是8點半之前發,要麽是中午或晚上。

星期六星期天經常可以看到我在辦公室里面。我愛人對我有意見,說我不太著家,早晨見一面,晚上有時散步走幾步,其他時間就弄自己的事去了。星期六星期天我有大塊兒時間專門寫東西,很多人不太了解。

南方周末:為什麽很多人會關註官員進行文學創作這件事情?

車延高:很多人擔心現在官員發表作品和參加評獎會有一些權力的影響。其實我經常發作品時發去五六十首,最後選用的也就八九首。有的東西發過去後,編輯說“你這個不行啊”,就槍斃了。我有的稿子去年5月就發過去了,到現在快一年了還沒發表。

為了避免大家誤解,我一般不在省內刊物上發作品,除非是為了謳歌所在的城市。之前引起爭議的詩其實是一個系列,叫《讓熒屏漂亮的武漢女人》,引起爭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組織對你的認可不止提拔這一種方式”

南方周末:聽說有段時間你還收集石頭。河南原副省長秦玉海落馬後,有人說“雅好”可能會導致“雅賄”,你怎麽看?

車延高: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我認為人應該有點健康的情趣和愛好。另外出於鍛煉身體的目的,我過去休息時間會到河里和山上撿一些石頭,或者用自己的稿費等正當收入買一點。如果是別人送的,那就玷汙了自己的情趣。後來忙,這些事就丟下了,業余時間徹底轉到閱讀和寫作上了。要寫作就必須有大量知識囤積,要看很多書。

南方周末:你當了十年紀委書記。怎麽評價這十年?

車延高:不想說這個,說了別人會說我表功。我究竟幹得怎麽樣,中紀委、省紀委和武漢市委領導都有認定。離任交接會上我說了,如果這些年取得一些成績,那是班子與團隊共同努力取得的,但出現的各類問題和失誤應該由我承擔。

南方周末:為什麽在紀委書記位置上幹了十年沒動?

車延高:有時候,崗位變動不是由哪個人的意願來確定的,很多和我一起工作過的同事都比我優秀,但是提拔的崗位有限。確實是因為各種因素。另外,組織上衡量一個人,提拔是個重要方面,給予一定的榮譽也是一種認可。組織上也關心過我好幾次,但是前提是要有位置。有幾個常委資歷都很老,但職位有限,不能說資歷老就一定要解決。總之,個人不應該過多去考慮這方面的事。

南方周末:官場不太鼓勵官員太高調,但你現在是一個明星官員,怎麽看這個情況?

車延高:在武漢市市委常委中,我是出鏡率最低的。除了電視問政出下鏡,其他一般不出鏡。我出去一般不帶記者,也不會通知媒體。如果真出現在媒體上,一般都是被動的。

比如你來找我,我真不想接待,但我做過宣傳工作,出於對新聞的尊重,也是對自己人格的一種信任,我覺得不能回避。硬是不見你們,是我做了什麽虧心事嗎?官員都回絕媒體,這樣也不好。

很多人對我有誤解,甚至罵我,我不做反駁,該承擔的還是要承擔。事實就是事實,我還是相信每一個社會人都是公正的,組織也是公正的。網上有些話,我看到後也會極度氣憤,完全違背事實,但我也不能去解釋。如果真的有什麽問題,組織會調查,我只相信實事求是。

南方周末:今年4月,湖北省紀委通報張學忙(原武漢市委常委、統戰部長)因違紀受開除黨籍、行政撤職處分降級處理。他與你同事多年,你作為市委常委、紀委書記,是否有監督責任?

車延高:我和他是同級常委班子成員,班子里出現這樣的問題,我們每個人都很痛心。十八大後對同級黨委的監督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各地都在積極探索,我們也如此。如果我事先有感知或聽到了一些反映而沒有及時提示,那我就有監督責任。如果組織在調查中,發現我失職或失責,會對我進行處理,我也接受組織處理。

“公務人員要有牛的精神”

南方周末:3月31日,你在微信朋友圈發了這樣一段話:“留待歷史評說其實是不負責任的托辭。經歷者是最有發言權的,知真情而不講真話,骨子里是不敢以命相爭的自我保全,所以就打太極,把最棘手的事留給健忘而且永遠不會開口的歷史。這是一種借歷史之遙遠和今天打牌的超級滑頭。”你做到了嗎?

車延高:說實話,我說這段話恰恰是因為我沒做到,做得不好。從內心來講,我真的很想通過手里的筆,以寫雜文的方式針砭時弊,對一些問題發言。但因為我身份所限,有些話從我口里說出來可能會引發想不到的結果。所以有些話我想說,但往往還是被各種顧忌所動搖。這些年基本沒有寫雜文。

當然,這個問題不止是在寫作上,在工作生活中也會如此。我可能讀書多一些,對一些問題即便有尖銳看法,在與人交往中,往往會采取比較藝術的方式,通過“曲徑通幽”的方式達到目的。但按照我的本性,像那種直言相待就很少,應該是我人生的一個缺點吧。

正因為這樣,我才寫這麽一段話,算是自省,也是希望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多些直言相待。如果大家什麽問題都能擺在桌面上,開誠布公地交流,咬咬耳、扯扯袖,這樣就避免一些問題由小釀大,是對人的愛護。但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往往聽耳順的東西容易,聽批評難。

南方周末:在你退下來時專訪,難免要請你對自己的仕途做個評價。

車延高:很多人對公務員不是很了解,會有一些誤解。我覺得公務人員就要有牛的精神,耕耘、付出、吃草、擠奶,幹著活還要挨點鞭子,挨了鞭子後還要往前走。

從我個人角度講,做了這麽多年工作,最起碼做到了憑著良心做事,我個人能力範圍內可以給老百姓辦的事,一定是盡心盡力去做的。可能很多事做得難如人意,但我盡心盡力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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