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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不可以變白 ——對話鬍鬚勇

1 : GS(14)@2012-08-30 12:04:46

http://www.nfpeople.com/News-detail-item-3546.html
 人物週刊:現在有哪些行業需要黑幫介入?
  鬍鬚勇:很多事情我們可以解決,你們解決不了。比如說收數(追債)。金融業最需要我們。股票和期貨最黑暗了,比毒品還害人。比如騙了你100萬,你追我,我就找黑幫來,還你40萬,幫派20萬,我還有40萬進帳。現在黑幫用的都是技術性手段,給你製造恐慌。還有,你看,這些酒店都需要我們看場,但是現在不用暴力了,要靠關係。
  人物週刊:從事黑社會四十多年,你感到生存環境有什麼變化?
  鬍鬚勇:現在香港社會進步了。在香港做幫派,很難賺錢,而且容易坐牢。以前在英國統治下,對證據的要求很嚴,明知是你幹的事,證據不足都沒辦法。
  人物週刊:你怎麼適應這種變化?
  鬍鬚勇:回歸後的香港,暴力是沒有出路的。過去,只要不砍死就好辦,現在砍傷一個人都很難脫身,所以我們很少使用暴力。我們都是以賺錢為主。
  以前幫派間很少來往的,現在社團間大佬的關係都很好,有什麼問題一個電話就搞掂了。如果我們跟別的幫派有事,我很講道理,我們有不對的,都會給對方合理賠償。有些幫派不喜歡這樣,不對都要講到對,都要爭到贏,我以前也是這樣的,一毛錢都要爭回來,但時代不一樣了。很多人說我笨,我卻說自己聰明。很多人適應不了,還在蠻幹。
  人物週刊:可據我所知,2009年,後起之秀李泰龍就被砍死在街頭。
  鬍鬚勇:其實這種事很少見。很多年沒有這樣了。當時泰龍處於中層階段,最容易出事。你太低,別人不屑用這麼毒的手段對付你;太高,別人不敢輕易做你;你是中層,要往上衝,樹敵多,最多箭頭射著你。如果打倒你,他就能夠出名。我從麻將館就開始做中層的事,無論警察還是江湖裡的人,都把我當目標。如果能做掉我,是很威的。
  當年泰龍捅了人後,一直拖拖拉拉,沒去解決。通常死人後十天八天,是最衝動的時候,兩三個月之內會有人復仇,很少有兩年以後才被人殺的。
  如果我是他的大哥,我會給他建議,他可能就不會死。我有個宗旨,我跟你打,一定打到底,接著我跟你碰面。要不就屈服,要不就講和,絕對不能暫時擱置。
  人物週刊:一般都可以解決?
  鬍鬚勇:九成可以。現在也有人對我不滿,但不敢動我。出來走江湖,很講人緣,他給我面子,我就給他面子。
  我脫離危險期近二十年了,現在去哪都不用人保護。如果有人想動我,他要考慮很多東西。我死了很麻煩,打不死我更麻煩,我會不斷追殺你。我的性格就這樣。魯迅有一句話: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是我的格言。如果別人對我好,做牛被人騎都可以。
  人物週刊:你覺得你是一個壞人嗎?
  鬍鬚勇:雖然在江湖行走,但我絕不是壞人。我是好人中的壞人,壞人中的好人。做這一行,在大家心目中肯定不是什麼好人。但是,幫派是社會的產物,如果社會沒有什麼不公平,就不會有黑社會的強大。其實做一個老大,除了武力,還要靠「德」,一個前輩曾對我說,以力服人為霸,以德服人為王。首先要有power作後盾,其次要有「德」籠絡人心。
  人物週刊:什麼是德?
  鬍鬚勇:講義氣,得饒人處且饒人。洪門有三大忌:第一是「勾二嫂」;第二是「穿紅鞋」(就是向警察出賣兄弟);第三是「洗馬檻」,就是偷自己人的東西。
  人物週刊:你見過最壞的人是怎樣的?
  鬍鬚勇:表面尊重你,和你成為朋友,約你出來作案,勾結警察打掉你,讓自己上位。
  人大多很奸詐,這不分白道黑道。有些富人衣冠楚楚,但很卑鄙,比黑社會還壞。所有的地方都有黑暗和光明。看你怎麼選擇。
  當然,有時候無法選擇,身不由己。這是一條不歸路,白可以變黑,但黑不可以變白。很多人不認識我時,都很怕我。其實我本性很善,小時候很害羞,我讀書也很厲害,還會背聖經。
  人物週刊:最初做出這個讓你身不由己的選擇,後悔嗎?
  鬍鬚勇:我沒有後悔。我跟女兒說過,我不以我這個身份為榮,但也不以這個身份為恥。我現在擁有很多人的尊重,但有時也想,如果不做這行,可能有更多人尊重也不一定。
  年輕時我去打工,我想好好工作,養大兒女。那時候我很努力,大夏天,車間熱得厲害,我努力學技術。那時候我姐姐看見我,都哭起來。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師傅的,我做到了,人們開始尊重我。本來以為有希望的,誰知裡面的人在爭鬥,變成什麼希望都沒有,覺得很不公平。
  人物週刊:子女支持你做的事情嗎?
  鬍鬚勇:很難講支不支持。以前我女兒很怕我。我很少回家,但聽見她們和壞男孩在一起,我就打她們,她們以前不喜歡我。後來,她們慢慢知道我是疼她們的。
  我不希望他們和我一樣,太危險了,我希望他們過正常的生活。但他們讀書讀得不好,有時候,看著別人的小孩都從大學畢業了,我也有點後悔。我沒法好好教育小孩。以前我總是被叫去見老師,我就想,如果我不生他們,他們不會這樣子。但人很矛盾的,現在跟你說後悔,一會兒又覺得不後悔了。
  人物週刊:你怕死嗎?
  鬍鬚勇:說不怕死是假的。特別是二三十年前,每分鐘都可能死掉。但那時我沒辦法,如果不是窮,我也不會去挑戰大圈仔。
  有時很感慨,一個人在家看以前的照片,數數多少人死掉了。上個禮拜,我一個小弟剛剛死去,他跟了我三十多年,又比我先去了。睡不著時我會想,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我有很多說不出的感觸。我會想,他們要不死,兒子也該很大了。現在出來喝喝茶該有多好。十年前我想起他們心裡很不安。這幾年不會了。也許因為我當時得了癌症,感到自己快死了。現在我勸年輕人不要參加黑社會,100個裡99個沒有好生活。
  人物週刊:最欣賞的人?
  鬍鬚勇:沒有,連自己也不是很欣賞。曾有那麼十年八年,覺得自己是英雄,但年紀變大,就不這麼覺得。像鄧小平那樣影響時代的人,才能算英雄。不過呢,英雄慣見亦常人。
2 : GS(14)@2012-08-30 12:05:52

http://www.nfpeople.com/News-detail-item-3545.html
 有清一代,我國南方數省及海外華僑中活躍著一個民間秘密會黨——天地會,其名取意「一拜天為父二拜地為母」,會內則通稱洪門。

  「志士仁人,不忍中原之塗炭,又結秘密團體,以求光復祖國,而洪門之會設也。何謂洪門?因明太祖年號洪武,故取以為名……始倡者為鄭成功,繼述而修整之者,則陳近南也。」

  ——陶成章《教會源流考》

  早期洪門組織以反清復明為宗旨、政治色彩鮮明、民族意識強烈。康熙、雍正期間,人口劇增、耕地大減,無數農民破產流離異鄉,生活極不安定,游民的生存備受威脅,精神上渴望歸屬於世俗共同體,於是三五成群,異姓結拜,「一人有難,大家相幫」,天地會應運而生。

  從鴉片戰爭到辛亥革命前,洪門在抗擊外國侵略者鬥爭中舉足輕重。辛亥革命後,洪門勢力在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情勢下仍有發展,在維護平民經濟利益、開展某些經濟政治鬥爭中仍起到積極作用。但與此同時,它也日益淪為走私販毒、為非作歹的江湖惡勢力,成了大小軍閥、失意政客爭奪利益的工具。

  1949年後,隨著破產勞動者失業隊伍的解體,天地會失去廣泛存在的社會基礎,大陸的幫會勢力逐漸消亡。

  

三合會

  乾隆時期,天地會(洪門)組織基本瓦解、轉入地下。

  19世紀30年代,由廣西邊陲至廣州一帶(包括梧州、肇慶和佛山),興起由團練、市鎮民團及村民組成的互保民間組織,均自稱洪門子弟。鴉片戰爭後,珠江水系民心思變,多股民間洪門武裝勢力形成反政府團體「三合會」,在兩廣發動「洪兵起義」。

  不同地區三合會互不統屬,流傳歷史亦不相同。基於生活需要,形成各社團自保的局面,能力大的社團收取地方保護費,包括一切娛樂場所,如戲院、鬥狗場、斗蟀場、賭館、麻雀館、妓院、大煙館等,都是他們收取保護費的對象。

  早在道光年間,港英政府就應清朝要求,頒佈《壓制三合會及其他秘密結社》法令,封殺圍剿三合會活動。

  二戰後,三合會演變為香港傳統江湖秘密結社的統稱,全港三合會成員逾50萬人。如今,在香港自稱三合會成員、身為三合會成員、使用三合會組織名稱,已是違法行為,一旦發現,最高刑罰監禁7年、罰款25萬港幣。

  在世界範圍內,「三合會」泛指華人黑社會組織。

  

早期本土黑幫

  從19世紀50年代起,香港社會經濟發展已具雛型,各行業僱員漸多,尤以西環、上環的搬運工為多。搬運工大部分是海豐或東莞人,雙方經常為爭奪生意發生械鬥。由於華人警察中亦有不同籍貫人士,為維護同鄉利益,便對打鬥聽之任之,不予干涉。自此,搬運工為保障自身利益、抗拒外人欺侮而紛紛成立各自幫會,有的以同鄉為招攬,有的以同業為依歸。

  至1858年底,香港成氣候的幫會有:

  「東字會」——東莞人的苦力組織;

  「萬安堂」、「福安社」及「太平山體育會」,均與內地洪門有聯繫;

  「中和堂」——日後「和」字號三合會始祖;

  「青年國術社」——潔淨局苦力組織;

  「全」字號——由小販及油麻地艇戶組成;

  「勝」字號——客家人幫會,其後客家人逐漸參加潮州人團體;

  「聯」字號——由海軍船塢工人及打字匠組成。

  此外,當時香港還有一個更古老的秘密組織:「福義興」(又名「義興公司」)。它以商戶身份為掩護,半公開活動,主要為福建的洪門組織「萬寶山」向港澳僑胞募捐,實際上是中國大陸洪門在香港的分部,不參與港內洪門組織活動。幾十年後,「福義興」逐漸演變為純粹的潮州幫,是如今潮州幫三大黑社會組織中最具勢力的一環。

  

「二戰」後

  戰爭剛結束,香港百廢待興,政府無暇顧及黑社會,黑社會開始招兵買馬,最先恢復活動的是「和安樂」,其次是「福義興」。經過爭搶,各幫派大致劃定各自控制的地盤。

  九龍方面:

  「和安樂」——控制旺角地區

  「和勝和」——控制深水埗北河街以北地區

  「和勝義」——控制佐敦道以北油麻地地區

  「聯英社」——控制官湧以至尖沙咀地區

  「福義興」——土瓜灣以迄九龍城地區

  香港方面:

  「單義」——灣仔地區

  「和合圖」——中環地區

  「和勝堂」——西營盤以迄薄扶林地區

  「新義安」——銅鑼灣以迄筲箕灣地區

  「同新和」——灣仔部分及西環部分地區

  這種某一組織控制某地區的形態稱為「陀地」。幫派勢力有升有降,其陀地亦會相應擴張或縮小。這種情形,一直維持到1950 年左右。

  

不速之客

  1949 年春,國民黨在大陸大勢已去。軍統頭子毛人鳳為日後捲土重來,授意部下聯繫兩廣各洪門組織。

  曾任國民黨第93師連長的葛肇煌,受命在廣州再設「洪發山」,重建「內八堂」,並把南寧「大洪山」易名「洪發山」合併,這就是「十四K」的前身。十四,是指十四K的發源地——廣州市寶華路14號;「K」是國民黨(KuoMinTang)的首字母。

  廣州解放前夕,葛肇煌帶著各堂香主、心腹逃到香港,不久自己到台灣「歸隊」,剩下的人馬便成為「十四K」的開山祖師。

  「十四K」在港設壇立舵之初,自視「洪門」正統,公開承認效忠國民黨,政治色彩濃烈,因而與本土黑幫格格不入。前者自認「不是猛龍不過江」,後者則強調「強龍難壓地頭蛇」,時常火並,勢同冰炭。

  「十四K」在香港佔有一席之地後,迅速擴容,1960-1990年間,十四K曾擁有20萬會員,成為全球華人三大幫會之一,更曾被認為是「全球最大黑幫」。

  70年代初期,十四K擴展至歐美各國唐人街及東南亞地區。台灣黑社會大派系「潮幫」的執牛耳者,就是「十四K」成員;日本在1973年以後發現「十四K」組織;澳門黑幫勢力中最強者亦為「十四K」組織。

  龍頭老大葛肇煌1953年病逝後,幫會便一直四分五裂。葛肇煌死後由其子葛志雄接手,葛志雄到台灣時,曾受中華民國「副總統」陳誠接見,陳誠還給他頒發了勛章。葛志雄實際只是精神領袖,36個「字堆」早已各自為政,再沒有舉行過正式的老大選舉。

  

大圈仔

  所謂「大圈仔」是指由大陸來港的犯罪人物。

  嚴格說來,「大圈仔」不是香港的黑社會組織,因其本身沒有正式組織,更沒有明確的規條戒律,也沒有一致認同的文化。這一名號,是香港黑社會圈內人物和媒體的戲稱。

  從上世紀70 年代起,部分來自大陸、偷渡入境的青少年,沒有香港居民身份證,找工作、做生意或求學路路難通,迫於生計而幹上了為非作歹、雞鳴狗盜的勾當。這些青少年多數有紅衛兵時「文攻武鬥」派系鬥爭的經驗,進行非法活動時毫不遜色於「陀地」人物,其狠毒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香港黑幫也不敢小看他們。因此,「大圈仔」與本地黑社會就有了非常微妙的關係。一方面,「大圈仔」作案兇狠而不守規矩,擾亂黑世道的「太平」,本地黑幫會在某些情勢下協助警方打擊「大圈仔」;另一方面,由於「大圈仔」很「爛命」(粵語,不要命),本地黑幫也會利用「大圈仔」去做一些他們不願冒險的事情。他們之間的關係既有爭鬥,又相互勾結,相互利用。
3 : GS(14)@2012-08-30 12:15:16

http://www.nfpeople.com/News-detail-item-3544.html

張柏芝的母親(右二)跟鬍鬚勇很熟絡(圖/本刊記者 方迎忠)

香港往事

  20世紀中葉,世界格局發生巨變。南中國一隅的孤島,開始扮演起特殊而意味深長的角色。戰亂後的香港,經濟開始起飛,社會形態也在混亂中急遽變化。大量難民的湧入、政府管理體制的混亂,導致治安廢弛、暴力叢生,為黑幫的瘋狂滋長提供了土壤。

  彼時,以國民黨殘軍為主幹、由大陸流亡至港的洪門支流十四K,也迎來其史上最興旺發達的歲月,短短數年,一舉成為全港最聲勢浩大的黑幫團體,成員多達幾十萬之眾。他們敲詐勒索、欺行霸市、組織販毒賣淫、開設賭場、走私……最頂峰時,為維護黨派聲譽,他們公然與港英政府對抗,釀成香港史上最慘重的群體性事件。少年鬍鬚勇正是被吸引到其中的一名小弟。

  鬍鬚勇出生於廣東佛山一個地主家庭,1949年隨家人避難逃港,命運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作為在香港最底層掙紮成長的少年,加入黑幫之初,他曾追求公平與成功的夢想。經四十多年險惡江湖浴血打拚,他最終成長為十四K教父級人物。

  回顧往昔歲月,在他輕描淡寫的敘述中,我們隱約看到香港黑幫這一特殊群體的成長、轉型與運作內幕,看到隱秘江湖的慾望、掙扎與死亡,看到半個世紀以來香港社會以及世道人心的滄海桑田。



1

  每當颱風颳起,鬍鬚勇總會陷入對往昔的回憶。有時,他會開車到九龍南部的土瓜灣,對著一片住宅區呆上幾分鐘。昨日重現,他覺得一切仍在那裡。

  那時,住宅區還是金門酒樓,正對著賣香燭祭品的店舖。26歲的瘦小青年為爭奪賭檔,將人砍成重傷,連夜逃到這裡。他去酒樓喝茶,幾個跟班遍體紋身,拳頭都打起了老繭。

  「你們哪來的?」一名本地青年瞅著他們,他是香燭店老闆的兒子。雙方打了起來。瘦小青年打服了本地青年,帶著他們爭地盤、收保護費、搶奪小巴線路……十多年後一個暗夜,本地青年翻越店門口的欄杆時,亂刀襲來。

  「那是我第一個被砍死的小弟。」鬍鬚勇說。38年過去了。如今,他是香港黑幫「十四K」的3名掌門人之一。

  8月的香港,潮濕、悶熱,我們來到這座國際大都市尋找他的故事。走進有著小噴泉的餐廳,攝影師老方說「找勇哥」。西裝革履的服務生愣怔了半秒,迅速收斂起打量的眼神,畢恭畢敬將我們引到這位聞名香港的黑幫大佬面前。

  身材清瘦,沒有紋身沒有刀疤沒有金項鏈,兩撇鬍須溫和地彎著。大佬放下手中的西瓜汁,站起來和我們握手。

  「香港治安很好。」似乎是為了打消可能的緊張,他這麼強調。

  窗外的尖沙咀東部依傍維多利亞港,滿是星級酒店和購物廣場。每天,來自內地的旅遊大巴停靠於此,運來一撥又一撥大陸客。他們穿梭於廣場,走進免稅店,豪購各類奢侈品。四處洋溢著服務生的標準笑容、清淡的港式普通話。走在街上,紅燈停、綠燈過,秩序井然。儘管擁擠,這座城市仍保留了一些不被消費佔據的公共空間,供市民及黨派組織自由集會和表達。至於品目繁多的政治娛樂新聞八卦,則充斥於花花綠綠的報刊。

  「香港沒有秘密。」鬍鬚勇感嘆。

  這天,香港報紙的頭條是:警方打掉一個疑似通過黑幫買票賄選的龐大黑金集團。在這則新聞裡,香港元朗多名鄉委會主席與黑幫和勝和、十四K千絲萬縷的關係被公之於眾。

  「這幫傢伙被抓,估計是做做樣子。」鬍鬚勇說。儘管黑幫在衰落,可它「就像細菌,就像太極的一極,只要有人類、有利益,它就永遠不會消失」。官商勾結帶來的利益交換,為黑幫滲入提供了土壤。鬍鬚勇卻態度堅決:「政治高危,我不摻和。」

  接下來幾天,我們討論了政經問題、社會變遷,聊起江湖往事、愛恨情仇,最後,還聊到了人生。他做了這麼一個比喻:人類就像一疊從天台灑落到大街上的白紙。馬路上有各種顏色等著它們,空中大風吹,它們隨之飄落,被染成五顏六色。有時可以選擇,有時不可以——左邊是黑,右邊是黑,前邊是黑,後邊還是黑。

  江湖是一條不歸路。他拿起一張餐巾紙:你說它沾上墨水了,還能變回來嗎?

  可以洗白?

  不可能洗白。

  

2

  潘志勇是在1949年離開佛山的,他是地主家1歲大的少爺。兵荒馬亂的年月,土地革命中地主命運悲慘的故事不斷從北方傳來,恐慌籠罩著這個南方家庭。這一年,他成了80萬逃港流民中的一員。

  彼時的香港,正從港口轉到工業城市型。此後20年,大陸每一次動盪,都會造成大量人口的湧入,他們成為最低賤廉價的勞動力,澆築起日益龐大的工業巨城。

  少年潘志勇在新界的貧民區長大、入學,父親期冀他有朝一日成為社會精英。他至今唸唸不忘,小學三年級,他從全班第44名奮鬥到第3名。之後成績持續優秀,還在少年唱詩團擔任團長。

  初中二年級,在親戚資助下,他轉到英文學校——在這塊殖民地,一口流利的英語是擠進上層社會必須的門票。在那所學校,從第一天啞巴式的自我介紹開始,他感到強烈的失落。幾乎聽不懂課,也不敢開口講話,「就像透明人,無人嘲笑也無人問津。」他開始用打架的方式喚起他人注意。

  很快,經濟爆炸中的香港向他展開另一面——暴利洶湧,秩序卻尚未健全,那是黑幫廝殺爭奪的叢林。

  那時廉政公署尚未成立,黑白勾結,治安廢弛。江湖故事熠熠生輝:60年代吳錫豪隨難民湧入,幾年後成為幫派領袖,一代毒梟;探長呂樂身價5億,足以收購半個九龍……無數像潘志勇這樣的年輕人,被撩撥得熱血沸騰。短短數年,香港的黑社會成員飆升至三五十萬,活躍著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幫派。

  十四K是彼時最大的黑社會組織,由國民黨將領葛肇煌創立,1949年遷徙到香港,並在7年後推動了著名的「雙十暴動」,被視為國民黨殘餘向左派工會的瘋狂反撲。周恩來總理強烈要求港英政府鎮壓暴行,署理港督戴維遂下令格殺勿論。駐港英軍槍炮齊開,動用裝甲車,逮捕了一千多暴動人士。「內地移民躲避戰火而來,謀生艱難,經濟狀況不佳,加上政治挫敗感……」多年以後,學者劉蜀永試圖解釋,被拆除的青天白日旗,為何會釀成香港史上死亡人數最多的群體性事件。

  潘志勇接觸到十四K時,它已經擁有8萬會員。他全然不知它的歷史,只注意到,十四K的古惑仔「穿的衣服都比較好,去的地方比較繁華」。

  潘志勇並未正式加入十四K,而是跟了一個大佬,行話叫「掛藍燈籠」。他蓄起長發,不久就收到第一個砍人的指令。他帶著4個少年,手持長刀,去搶奪一個賭檔。他還記得,「一路上一直聽到自己強勁的心跳聲,感到它簡直就要跳出來了」。可當舉刀追砍過去,緊張與不安瞬間消失。幾次之後,砍人就是家常便飯了。

  也曾收手。17歲有了第一個小孩,他斷斷續續打起工來,撿保齡球,進塑膠廠、製衣廠,最終升到了師傅的職位。然而大師傅間也有勾心鬥角,他所在的派系長年受壓制,上升路途渺茫。

  一個晚上,10號颱風刮過香港。上完夜班,潘志勇站在高處望向公園,萬物淒涼,感覺「人生就像草木」,遂作詩一首:「狂風雨過又天晴,眼前景物感凋零。草木難奈縱橫雨,人生何堪冷暖情。」重出江湖。

  上世紀70年代,比他大8歲的佛山老鄉李小龍,憑藉中國功夫蜚聲海外。潘志勇備受鼓舞,學起功夫。「我要成為大哥」,成了他的信念。

  起初是勒索打劫。有一次,他從地下賭檔搶了十多萬港幣,一出門便被警察重重圍住。他稱對方欠債不還,被放了出來。

  打劫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得發展小弟,打出名聲,樹立「霸氣」。霸氣是江湖人的通行證,先從外表開始。他蓄起鬍子,從此江湖人稱「鬍鬚勇」。

  

3

  奔馳汽車在仁仁麻雀館門前停下。「你別拍,我跟兄弟打個招呼先。」鬍鬚勇叮囑老方,走下轎車。片刻,電話掛斷,麻雀館大門打開。店員們列隊兩旁,笑容誇張,齊聲高喊「勇哥」,其中一名遞上了紅包。

  這是他結拜兄弟開的場子,客人大多來自大陸,他們面無表情,沉浸其中。鬍鬚勇向我們介紹,「這是香港最早打大陸牌的麻雀館。」

  2003年CEPA簽訂之後,大陸開始了香港自由行。彼時的大陸像一座無處安放的慾望礦山,而香港老闆們則是聞到野味的獵狗,他們紛紛用大巴把客人接過來,提供「一條龍服務」。蕭條多年的麻雀館煥發了金燦燦的生命力。

  「勇哥慢走。」店員們一路跟隨。一個女人打開店門,嗲著聲音向他道別。鬍鬚勇前腳邁出,順手摸了一把她屁股,開著玩笑,「是不是墊的啊?」女人嬌嗔:「當然是真的啦。」

  大門關上。鬍鬚勇輕聲說,「我離開這裡十多年了。」

  砵蘭街的夜晚黯淡而冷清。近二十年來,它屢遭強力打擊,色情業漸漸淡出,取而代之的是朗豪坊,2004年在此落成的大型商場。奠定鬍鬚勇江湖名聲的九龍麻雀館已不復存在,如今變成了停車場。鬍鬚勇站在門口拍照,保安瞅了他一眼,重新投入到手中的報紙。他回想當年……

  「你行不行啊?」九龍麻雀館老闆打量著27歲的鬍鬚勇。1975年,這裡是全港第二大麻雀館,幾乎是最亂的場子。

  鬍鬚勇惴惴不安,他打劫失敗、十賭九輸。他告訴自己,惟有豁出去搏出位,才能找到立足之地,於是對老闆說,「裝上電動門,給我買30把砍刀。」老闆答應,只要能鎮住場面,就給他每月7500港幣薪水,一天一圍台飯、一條香煙。

  對手是被稱為「大圈仔」的廣東青年。大陸還處在「文革」的動盪中,「大圈仔」歷經紅衛兵武鬥洗禮,游離於上山下鄉潮流之外,成幫結派到香港勒索打劫,跟香港黑幫火並,然後逃返大陸。鬍鬚勇記得,很長一段時間,「大圈仔」是《新知》雜誌裡最凶悍的主角,在九龍麻雀館,他們勒索老闆、踢場惹事,本地黑幫也不願招惹他們。

  7天之後,和「大圈仔」的戰爭降臨。鬍鬚勇關上電動門,二話不說,帶著小弟亂砍一通,麻雀館的地上血流成河。老闆躲在裡屋通過攝像機觀看,出來後滿臉暢快,拿出一疊錢讓他們去桑拿。

  鬍鬚勇一戰成名。他靠著一股狠勁,擺平了那些打劫的、踢場的、出千的、欠債不還的……黑幫中人背後議論,鬍鬚勇遲早死無葬身之地。

  那幾年,鬍鬚勇幾乎不回家,坐鎮在麻雀館的閣樓裡。他總是一大早起床,把小弟一一拍醒,打沙包、練拳腳,預備著惡戰隨時到來。每隔幾天,他總會接到電話,聽到各種通牒,「我要宰了你!」類似的場景數十次上演:一幫人持刀沖上閣樓,但總被鬍鬚勇自制的機關和狼牙棒擊退。

  「每分鐘都可能喪命。」有兩次,在深夜的大街上,幾十號人舉著砍刀衝了上來,他都僥倖逃脫了。他說自己的原則是絕不妥協,只要砍不死,就會窮追不捨。這個圈子中,利益是零和的,「每個人都想搶到最多的地盤,鞏固地位,並打擊那些也想攤分利益的人」。兩年後,在暴力維持的叢林中,他屹立不倒,爬上了食物鏈的頂端。對手紛紛與他講和、結盟,去對抗另外的入侵者,或是吞食下端的野心家。

  

4

  砵蘭街這條不起眼的狹長街道地處旺角,曾保持了二十多年的風光。1970年代,香港色情行業起步,在此踩下深深的一腳。每當夜幕降臨,霓虹閃爍,亮起的紅黃燈箱釋放出城市的慾望,本港小姐、北姑、俄羅斯女孩,應有盡有,價格不一。姑娘們撲著厚厚的粉底,酥胸半露,各懷心事。黑幫電影中那些老大、混混、妓女、嫖客間的故事,就在這條街上展開。警界著名的「有組織犯罪及三合會調查科(O記)」最初亦誕生於此。

  每個色情「架步」背後都有保護他們的幫派。「12點後我話事」,是黑幫的豪言壯語。

  幫派各據山頭,時不時上演混戰。鬍鬚勇是砵蘭街當年的霸王,他們穿梭在大街上,對姑娘們評頭論足,看人不順眼,隨時拉到後巷揍一頓。很長一段時間,他享受這種主宰他人的權力的快感。

  如今,他坐在五星級酒店,回想砵蘭街往事,看到的是一個無聊青年的形象。不過,他欣賞自己一點,很多大佬靠女孩積累起巨額財富,他卻只看場子,「沒法接受做一個龜公」。他更喜歡賭博,即便千金散去也不在乎。

  這條街上,有肉體買賣,有毒品交易,有人經營賭檔,有人販賣棺材……要擺攤開檔,都得向他們交錢。跟一些檔主認識久了,鬍鬚勇就不收保護費了。交換條件是,「打架的時候,你要來幫忙」。他迅速擴張著自己的勢力範圍。在大陸難民不斷湧入的年代,他還去搶荒地、建木屋,以5萬一間的價格租給他們。

  他和警察保持著良好的關係。1974年香港廉政公署成立後,還和他們維持著地下交情。這是他行走江湖的保障。在砵蘭街,我們見到了他的一個小弟,如果不是在2004年被臥底揭穿,他至今還是一名警察。

  鬍鬚勇實現了他的「大哥夢」。他時常有英雄般的自我認同,當年的「藍燈籠」成了十四K「毅」字堆的話事人(共有36個分支)。在莊嚴的入會儀式上,斬下雞頭,割指滴血,三百多人頭戴帽子,半跪半站,全身不可攜帶金屬。「撫台」鬍鬚勇穿梭其中,手執大刀,「啪啪」拍過他們的脊背。

  他不愛言語,不准底層小弟和他說話。他要提防「壞人」——「表面上和你是朋友,約你去作案,然後勾結警察把你抓起來」——這樣的事他見得太多。他喪失了安全感、親密感,從不想像明天或是終點。「今天不知明日事」,一切都是未知的、不安的、刺激的。他離了婚,沒有固定的情人,常常是做完愛,就不想另一個人躺在身邊,更不願再要一個孩子,「養很容易,育很難」。江山鞏固後,他才會抽空回家看看4個孩子。

  兩個女兒已經長成少女。有一天,他在桌球室發現了她們,大發雷霆,「竟然和一群不三不四的古惑仔混在一起。」他沖上去拉開女兒。「你是誰?」男孩們向他挑釁。他把他們痛打一頓,對著女兒怒吼:「再敢和他們混,連你們也打!」

  「我很害怕她們墮落。」鬍鬚勇描述當時心境。

  什麼是墮落?

  就是做妓女,吸毒。

  他總是譴責前妻不好好看管孩子,但自己也停不下來。跟隨他打江山的兄弟也在成長為大佬,當發生利益衝突時,他要撐住他們。四十多歲時,小弟間出現糾紛,他遇上了最強勁的敵人——同門「九指華」。兩人相互追殺三年多,由十多個中間人斡旋講和。

  十多年後,「九指華」成了一起碎屍案的主角。他幫人向60歲的同門「差佬文」追舊債,衝突中,刺中「差佬文」心臟,隨後將之煮熟、碎屍。

  那是2008年,已經是另一個香港了,涉案者紛紛落網。

  「過去只要抓到一個人就能結案,現在要全部捉拿歸案。」鬍鬚勇這麼描述時代的變化,「如果過分了,肯定逃不過法律的制裁。」

  他們要適應新的叢林。暴力狂歡的年代一去不返。金錢是最大的邏輯,而金錢並不總隨暴力而來。這裡有著更複雜隱秘的法則。

  

5

  早在上世紀80年代,敏感的鬍鬚勇已經模糊地意識到了變化。

  「改革開放」在沿海試驗田裡轟轟烈烈展開。香港的工廠大規模北移,港商們在內陸開始新的冒險。阿John是其中一位。70年代,他隨家人從內地遷移到香港,兄弟幾個在旺角廟街擺攤,時常打架,靠著暴力野蠻生存。80年代初,他剛過18歲,便到東莞辦起了工廠。那時他不可能知道,十多年以後,他將再次赤貧,回到香港;他將結識鬍鬚勇,成為幫派新一代的中堅力量。

  80年代是香港的流金歲月,它以世界金融中心自居,新貴崛起、秩序重建,黑幫的街頭空間慢慢萎縮。然而商機俯首可拾,他們做起生意,或以服務的方式滲透到各行各業。

  鬍鬚勇至今後悔沒有進軍地產業。在房產熱的那些年,黑幫排隊買房的奇觀一度佔據著報紙的大幅版面。

  他對九龍麻雀館情有獨鍾。他為之看場而成名,成為小股東,之後是大股東,最後擁有了它。這是他第一份生意,也是多年的夢想。

  後來,賭球成了港人更喜歡的賭博方式,97金融風暴的重創使生意更為蕭條,他熬不到未知的2003年,600萬賣了營業牌照。

  香港電影起飛的時候,和向氏兄弟一樣,鬍鬚勇也是涉足其中的淘金者,在富藝電影製作公司持有10%的股份。大股東蔡子明曾和胡的小弟一起在國外販毒,兩人通過這名小弟結識。

  那是香港電影最好的年代,也是最壞的年代。一切欣欣向榮,又在黑暗中掙扎。人們會懷念那些書寫義薄雲天、血色浪漫的黑幫片的輝煌,也難以忘卻被槍指著頭拍戲的劉德華、掌摑梅豔芳又被暗殺的片商黃朗維。一年之後,嫌疑兇手陳耀興被穿過大街的飛彈擊中喪命。

  儘管黑幫片是香港電影中最成功的典範,鬍鬚勇卻幾乎不看。

  一代英雄偶像小馬哥手持機槍掃蕩而過——浮誇!「藏槍就可以判7年監禁!」

  「警察局裡警察最大,黑幫怎麼可能那麼囂張?」——幼稚!「現實中我對他們客氣,他們也對我客氣。但電影裡你坐得直,他們就罵你坐得這麼直,真的很無聊。」

  最重要的是,作為超級大佬,鬍鬚勇「不想看小弟戲」。

  無論大佬還是小弟,電影只是生意。和蔡子明合夥的那些年,他們搞掂了李連杰、尊龍、楊紫瓊等大腕明星。

  關於往事的眾多傳說中,有一則是這樣的:蔡子明的一部電影等著劉嘉玲開拍,劉遲遲不來,蔡子明大為光火,於是「派人教訓了她」。最終劉嘉玲演了配角,「很快就在戲裡被人打死了」。12年後,劉嘉玲受虐裸照刊登在《東周刊》,引發演藝圈集體抗議。

  1992年初,《家有喜事》的拷貝被蒙面人劫走。鬍鬚勇說,打劫者叫陳志明,這人還企圖搶走李連杰。當時,蔡子明在爭奪李連杰的官司中獲勝,可對手嘉禾公司還在上訴。有一天,陳志明持槍到蔡的公司,威脅員工,聲稱要李連杰為之拍戲。蔡子明也以同樣的方式回敬。接下來,雙方約到香港富豪九龍酒店的大堂咖啡廳談判。

  在鬍鬚勇的記憶中,經過是這樣的:

  陳志明稱他有總公司撐腰,蔡子明問其姓名,對方回答「龍的傳人,黃土大地」。

  鬍鬚勇怒了,「我們都是龍的傳人啦,不拍又怎樣?」對方威脅:「你給我看著。」

  蔡子明踢開桌子:不怕你看著!買單!雙方瞬間都亮出槍支,鬍鬚勇立即大喊:都別動!不許拔槍!

  隨後幾天,蔡子明去追殺陳志明。第四天,蔡死在辦公樓門口。鬍鬚勇看過警方提供的現場照片,「整個頭都爆了」。他說,「兩個假扮成保安的殺手往蔡子明頭上打了9槍,就像電影一樣。」而來歷不清的陳志明,從此銷聲匿跡。

  蔡子明被殺這一天,他和李連杰談了《新龍門客棧》的拍攝計劃。10個小時後,他的生命戛然而止。後來,徐克的《新龍門客棧》成為香港電影史上的經典。蔡子明的故事為這部電影寫下註腳——當下一批客人來到的時候,人們已經忘了他這個匆匆過客。

  多年以後,當我向鬍鬚勇提起蔡子明,他正好從富豪酒店地下的夜總會走出來,從窗口看到了當時談判的座位。二十多年不曾提起的記憶倏然復活。

  「不該投資不熟悉的領域。」鬍鬚勇嘆了口氣。

  

6

  鬍鬚勇最熟悉的領域還是賭場。與香港隔海相望,是全世界最大的賭城之一,澳門。

  澳門黑幫大佬「摩頂平」帶著他過境,不需要查證。鬍鬚勇回憶起來,仍是驚嘆的口吻。那是1988年的澳門,二十多平方公里的島城是冒險家、大玩家的極樂之地,財富叢生、群雄爭霸。 「摩頂平」和「街市偉」介紹澳門十四K的「崩牙駒」與他相識,那時這幾個人還未反目。街市偉是香港的通緝犯,在澳門混跡賭場之初,和摩頂平合作無間。

  也在這一年,澳門葡京賭場開始了迭碼仔及包廳經營機制。「迭碼」類似中介,介紹人去賭場,轉借高利貸以賺取佣金。這吸引了很多香港黑幫加入,鬍鬚勇也帶著小弟奔赴澳門,開始新的淘金之旅。「當時何鴻燊包了賭廳,差不多是總代理,我們是代理。由何鴻燊定佣金,他定十,我們拿八。」

  新的利益催生新的關係,1988年賭場改革涉及龐大的利潤,黑幫大佬們為賭廳承包權,開始明爭暗鬥。一年後,崩牙駒與街市偉聯手趕走摩頂平。崩牙駒出庭指證摩頂平是一起兇殺案主使,摩頂平被迫逃離澳門。再過幾年,崩牙駒和街市偉關係破裂,黑幫混戰,在澳門掀起血雨腥風,上演了機槍掃射新世紀酒店新賭廳大門的瘋狂一幕。

  鬍鬚勇不願捲入紛爭,回到香港,仍和這幾派維持著平衡關係。崩牙駒來香港,鬍鬚勇總會和他見面。崩牙駒個子比他還矮,但氣勢逼人,喜歡豪賭,手氣不好時,牌也不開就大搖大擺走了。

  有一年,崩牙駒追求香港一名女星,包下了舞廳。鬍鬚勇到場後,發現所有人興奮過頭,「都沒有了尊嚴」。崩牙駒遞給他一顆藥丸,說是荷蘭產的搖頭丸。鬍鬚勇沒見識過,說,你吃我也吃。崩牙駒把丸子扔進嘴裡,鬍鬚勇也吞下半顆。然而崩牙駒把嘴張開,藥丸還在舌尖下,鬍鬚勇已無法自控,搖晃起來。

  「那時的搖頭丸質量真好。」鬍鬚勇感慨。之後,他上癮6年,每到舞廳,12點過後他就特別想嗑上一粒。但除了搖頭丸,他不抽煙也不吸白粉。他曾看到過親哥吸破喉嚨而死。鬍鬚勇說,古惑仔剛入道時,會愛上紋身和吸煙,讓自己顯得更有型,可「吸煙的大多染上了毒癮」。那往往是大佬控制小弟的手段。

  據說崩牙駒不吸毒,因為他隨時準備去戰鬥。回歸前的澳門,葡萄牙政府撒手不管,崩牙駒叱咤濠江,還接受了美國的《時代》和《新聞週刊》的專訪。鬍鬚勇勸他低調,否則難逃制裁。果不其然,1998,回歸前一年,崩牙駒被捕,判處13年零10個月的監禁。審判時,澳門發生多處爆炸和縱火案,最終其黨羽紛紛落網。

  在香港,黑幫轉型平順許多。

  他說不清這是不是一個更好的年代。過去,他們橫行街頭,身體是最大的賭注;如今,要靠「暗算」——鬍鬚勇形容為「陰陰濕濕的」。

  2000年,他參股經營的香港「348的士高」,一度旺到了極點。他意氣風發、北上發展,卻鎩羽而歸。在深圳,他開了一家舞廳,後來發現營業時間從通宵改成了凌晨兩點前,檢查收費的名目更是繁多。

  2002年,珠海「348」開張。試營業首日,千餘賓客跳舞狂歡,幾百名警察突然衝進舞池,給鬍鬚勇扣上手銬,幾支衝鋒槍指著他的腦袋。他被懷疑從事黑社會活動,並藏有毒品。在警方要求下,他脫下外套,當著所有賓客,面壁蹲著。珠海「348」沒開業便倒閉了,香港「348」也因頻發打架吸毒事件,被終止營業。

  經歷了這麼多,他總結出,「人性是共通的,充滿了狡詐。」

  

7

  土瓜灣的一條小巷入口,鬍鬚勇身著紅色花衫,光腳套著黑皮鞋,在攝影師老方的鏡頭前撇嘴皺眉。旁邊花店裡滿頭銀發的阿伯一邊插花,一邊搭訕,「去巷裡的火鍋店拍啦,《無間道》就在那裡取景。」

  這一天,鬍鬚勇向我們展示了他的中國功夫,64歲的人,身手依舊敏捷。拍完照,他又把椅子一張張疊回去。阿John一直跟在身邊,他身材魁梧,掛著粗大的金項鏈,白色緊身衣和格子緊身褲,勾勒出強健的肌肉。聊起黑幫電影,他聳聳肩,覺得演員「缺乏內涵」——「我站出來,比他們有型多了。」

  那個去東莞掘金的阿John回來了。十多年裡,工廠一度擴張到擁有2000名工人,後來還開了夜總會和桑拿。他做得風生水起,直到1997年金融危機來臨,一切化為泡影。

  回到香港,一切歸零。他先是擺攤賣鞋,後又開出租車。金融風暴重創後的香港滿目瘡痍,阿John重燃起暴力爭奪的念頭。2003年,他挑起「小巴戰」和「的士戰」——誰掌控了線路,從此經過的小巴就得向其繳納幾萬塊的加盟費以及每月幾千的使用費。或者乾脆壟斷路線,自己運營車輛,不許其他人加入。

  當時,他的盟友是鬍鬚勇的一名小弟,在該小弟引薦下,阿John拜鬍鬚勇為大哥。當阿John 們和對手談判時,幫派背景是重要的籌碼。

  多年打拚,鬍鬚勇已是江湖上一塊金字招牌。真正的老大,名聲往往是江湖和歲月賦予的,在這個有著十多萬會員的幫派裡,鬍鬚勇這樣的元老級大佬僅有兩三個。

  2010年,十四K創始人葛肇煌之子葛志雄去世,幫派中人推選鬍鬚勇為香港十四K「坐館」,以結束幫派鬆散的局面。「坐館」是組織賦予的掌門人名分,實際利益在於對幫派共同資產的管理權,這些資產往往是賭場、麻雀館或其他營業場所。在香港其他的幫派裡,「坐館」選舉角逐激烈,但剛剛大病初癒的鬍鬚勇不願擔當此任。作為組織並不嚴密的幫派,十四K的坐館位置至今空缺。

  對黑幫的低層而言,行走江湖的身份識別更多在於跟隨某個大佬,而非幫派。與此同時,黑幫儀式也在式微,紅棍、白紙扇或是草鞋的等級標籤不再重要。過去,他們每天出門要拜關公;現在,鬍鬚勇會組織主要成員進行一年一拜。拜的必須是穿黑鞋的關公,以區別於警察拜的紅鞋關公。

  作為招牌的鬍鬚勇,甚為愛惜自己的羽毛。對那些利用他招牌的人,他的底線是,不能損害他的名聲。香港有3個叫鬍鬚勇的黑幫人物,其中一個是張柏芝的爸爸。最近,他因向地產店潑油漆,被拘捕了。他欠過許多賭債,有些被誤算到招牌鬍鬚勇頭上。小弟們氣不過,招來張父,令其改名,並強行剃去他的鬍子。但鬍子很快又長了出來。

  如今,鬍鬚勇不輕易招收小弟了,他有著更嚴苛的標準——除了能打,還要「聰明,有商業頭腦」。他的勢力遍佈尖東,將場子交給小弟打理。大多數事情,他已無需親自出手了。他開始變老,但茁壯成長的小弟們會努力維持他的招牌,並組成鬆散的聯盟。新加盟者也渴望它成為自己的護身符。某種意義上,鬍鬚勇正在把他的資歷變成一種精神,它是幫派成員們利益組合的無形規則——在險惡叢林中,無序不利於利益的鞏固。

  阿John說,老大、自己、同門兄弟各做各的生意,業務上沒有交集,但每當需要爭奪、談判,他們就會相互支援。

  支援的形式通常只是「曬碼」——彰顯後盾的實力。與世界發展主流同步,熱戰年代過去了,仍會開發「核武器」,作為生存的保障。「我們不喜歡暴力,在香港,使用暴力必然要付出代價,每個人都會理性衡量,代價是否值得。」

  現在,阿John的小巴和的士線路已經穩固,已交給小弟打理。他有了自己的車行,「這是正經公司。」他強調。一路上,電話不斷,他時而講著粵語,時而操著流利的普通話,時而滿口英語。

  「時代不一樣了,」鬍鬚勇反覆感嘆,「過去,『打』是放在第一位的,現在排到了最後一位。」

  對鬍鬚勇這種級別的大佬,生存空間變小,反而讓他們更能維持關係的和平。過去他決不妥協,吃點虧就會氣得睡不著;現在他主張和氣生財,利益分享。漸漸地,大佬們的溝通越來越多,他們對彼此的實力都有大致的掂量和共識。「小弟間的糾紛,通常打個電話就協商解決了。」

  夜總會的一個媽咪說,有時大佬們到夜總會談判,鬧得特別凶,拍桌子砸杯,其實事先都溝通好了,各自出多少錢,砸爛幾個杯,請幾個小姐在旁尖叫作驚恐狀。最終講和,歌唱「友誼萬歲」——其實就是演給小弟看的一場戲。

  向鬍鬚勇講起這個段子,他笑了,「也沒那麼戲劇化」,但他們都學會了「給對方金樓梯下」。

  

8

  夜裡11點,鬍鬚勇一天的生活才真正開始。轎車穿行在深夜的街道,整座城市安靜下來。購物的旅客早已拉著鼓鼓的箱子,疲憊而滿足地歸去。鬍鬚勇向窗外望去,看到闃寂的大富豪夜總會,一個新的免稅店將取而代之。轎車拐出尖東廣場,每隔幾秒就能看到一個連鎖化妝品店的碩大招牌。他所熟悉的紙醉金迷,或是親切的本港記憶,正在消逝。「那些祖祖輩輩經營下來的小餐館,說沒就沒了,變成了LV包店。」

  LV包式的街景似乎是這座城市最耀眼的一面,而當我們走進333酒吧,香港呈現出它隱秘的一角,彷彿穿越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昏暗的燈光似乎混合著塵土,老舊的皮椅用膠帶封起它的傷口。低矮的舞台上,一部小小的點唱機,播著二十多年前的老歌。人們划拳喝酒、盡情歌唱,裝扮型男型女,走近看,卻架著老花鏡。都是中老年了。

  一週裡,鬍鬚勇有四五個夜晚在這裡度過。儘管自己開了一家中小型夜總會,並且只用香港小姐坐台——這象徵著高檔,但交給女婿打理,他更喜歡來這裡。

  「勇哥!勇哥!」小房間裡,幾十個男人湧了進來。正好遇到黑幫大佬們聚會。他們大聲寒暄,輪番敬酒。服務生是一名中年男人,每喝過一輪,他會迅速換上新杯。

  每個大佬身邊都跟著幾個沉默而魁梧的手下。一名「坐館」向鬍鬚勇介紹來自法國和日本的幫派人物。之後,一名十四K的中層,恭恭敬敬從公文包裡掏出一份文件和邀請函遞給他。那是一個評選活動,封面上還有某個大人物的題詞。

  「中層」扶好老花鏡,指著簽名說,「勇哥,你是我們的大哥,但他是最大的大哥。」一片哄堂大笑、嘖嘖贊同之聲。一個幫派高層摟著「勇哥」對著我們的相機總結:我們現在不講社團,講集團……

  這個夜裡,勇哥和幾個女人猜拳鬥酒,不時唱上幾首老歌。一個佛山工廠的老闆四處逢迎,他告訴我最近經濟持續低迷,工廠瀕臨倒閉,他想來這裡看看有什麼資源,但沒人理會他的痛苦。另一些人,則在角落裡安靜地打牌,似乎外面的世界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酒吧老闆之一是一名退休的反黑警官,退休警察們也喜歡來這裡。無論鬥爭或是合作,他們生命最好的時光都耗在一起。現在,他們正一同老去。另一名老闆是張柏芝的大姨媽,混血兒張媽也時常來,她總是用力眨著雙眼,在人群中靜靜地待著。

  鬍鬚勇說,他喜歡這裡,總感到特別溫暖,似乎每一天都是賺來的。2005年,他查出了結腸癌三期,兩年後癌細胞擴散到肝。他切了6成肝,經歷了12次化療,每次化療持續五十多個鐘頭。到第7次,他差點從窗口跳出去。最終還是不服輸,這麼多打打殺殺都活過來了,還鬥不過癌症麼?

  2007年,他剛從醫院出來,就走進了法庭——他被臥底指證,3年前一次聚會中,他自稱三合會成員。在香港,自稱黑社會,是要定罪的。

  隨後,他被關進香港最大的赤柱監獄,黑幫稱之為「大祠堂」,羈押的全是重刑犯。在裡面,他遇到了1984年手持AK-47步槍打劫珠寶行的葉繼歡,這個1989年越獄後又數度打劫、和警方槍戰下身中彈的悍匪。鬍鬚勇看他坐在輪椅上,狀態衰頹,想著他終將老死在監獄裡。

  無所事事的犯人挑戰他,和他切磋功夫。幾天下來,他發現雙腳無力——自己真的老了。他不打了,學起了英語。他和一名前警官進行技能交換,他教前警官功夫,前警官教他英語。出獄後,鬍鬚勇還買了快譯通,堅持看英文書,他對這名獄友說,一天學10句,一個月就300句啦。

  現在,他要學回來。他要從那個自卑的節點,重新自我實現。他讀人物傳記、讀勵志故事,有時會幻想,如果不入黑社會,是不是也能成為成功人士?

  不管如何,幾十年過去了。同學會他從未參加,他覺得自己的身份會令人躲避。他最羨慕的是那些幸福的家長。不久前,他和一個朋友見面,鬍鬚勇從未見他笑得那麼甜蜜,那時他正在說女兒即將大學畢業。每當這種時刻,他就有些後悔。可他又拒絕後悔。畢竟,自己仍是一個幸運的人。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鬍鬚勇再次唱起這首老歌。每年生日他都會唱《月亮代表我的心》,邊唱邊看哪些人缺席了,那往往意味著死亡——死在台北高速公路邊上,頭中兩槍的小弟;出了香港邊境後人間蒸發的小弟;在後巷突遭襲擊的小弟……鬍鬚勇回憶往事,指著身邊的阿John說,這些人他都不認識,他也是聽故事。

  阿John知道的是同輩的故事。2009年一個夜晚,「尖東霸王」李泰龍坐在鬍鬚勇的夜總會裡,這名外形出眾的黑幫新星是古惑仔們追捧的偶像。鬍鬚勇摟著他和一個乾兒子合照留影,還唸著「左青龍右白虎」。一個多小時候後,泰龍從夜總會走出,開往香格里拉酒店。當他走下汽車,一輛車將他撞倒,他被仇家砍死在了酒店大門口。

  這些死亡故事曾佔據著媒體的版面,也會有幾天,讓圈中人見面時多了些話題,很快又消逝在麻木中。「100個加入黑社會,99個沒有好生活。」鬍鬚勇總結。一切無法重來。一天,我們路過他當年做工的工廠,發現工廠早已倒閉,四處貼著反拆遷的標語。

  鬍鬚勇唱了一首又一首。凌晨4點多,猜拳的人相繼散去,一個胖女人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也許他會想起50歲時交往過的那個女人。在他生病的時候,她給他發了許多鼓勵的短信。後來她說自己也得了晚期肺癌,鬍鬚勇當時不以為意。等他從監獄出來,才知道她已經死了,鬍鬚勇大哭一場,從此愛上了言情小說。

  自從學會英文,他覺得自己唱歌感情更投入了。輕柔音樂再次響起,他扭動身軀,閉緊雙眼,If I made you feel second best, I'm sorry I was blind.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You were always on...on my mind.

  有一天夜裡,一個女人走上去跟他合唱。她說,勇哥,三十多年前我很喜歡你,可你愛的是我隔壁那位。他望著這個老去的女人,卻怎麼也想不起當年那些女孩的模樣。

  (感謝實習記者羅杵增、吳玉光、黃露、唐子湉的大力幫助)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281296

暗瘡男改食素變白滑美男有路數

1 : GS(14)@2016-09-30 08:08:55

美國一名年輕健身教練過往深受暗瘡問題困擾,試過多種方法都無法根治,他最後轉行食素,終變回皮光肉滑的美男子。23歲特納(Brian Turner)是一名健身教練,Instagram上有7萬名追隨者,近日他上載一條短片,分享他多年來對抗暗瘡的「心路歷程」。特納表示以前的暗瘡問題極度嚴重,「我的面上經常有大量暗瘡,我有結節性囊腫(nodular cysts),每天至少有4至6顆在臉上,後來我終於解決了,大家就來問我『你做過甚麼了?』」特納表示曾經試過服用「維甲酸」(Accutane),一種強力的治療暗瘡藥物,但一停服就復發,「我服用過維甲酸超過70星期,但最後還是復發,所以『無動物產品』是最好的,但對我來說還需要喝多點水。」特納表示要戒除一切牛奶製品,每天喝一加侖的水,以及吃10至16份蔬菜,「如果你做到了我保證你會看到皮膚的不同變化。」英國《每日郵報》




來源: http://hk.apple.nextmedia.com/international/art/20160930/19786764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310705

湯怡變白多仔追

1 : GS(14)@2017-07-05 03:49:46

湯怡與泳兒昨日於尖沙嘴出席悅仁醫療開幕禮,湯怡日前在社交網貼了一張中學時期皮膚黑黑的學生照片,她笑說:「嗰時青春期,皮膚好黑又有暗瘡,慢慢白啲先有人追,嗰時真係冇市場。」身旁的泳兒亦取笑她:「白番之後市場就返晒嚟。」湯怡說:「唔一定要好白,健康就得,到識得扮靚,見身邊女仔都好白好靚,自己都貪靚,做防曬同做運動變白,幾年後就白番。」同場的泳兒因皮膚敏感患濕疹致眼腫腫,她說:「之前去泰國,開頭個幾禮拜都好好,點知去到尾就爆發,好痕,連眼都睜唔大,好躁底。」採訪:羅慧敏攝影:陳俊強




來源: http://hk.apple.nextmedia.com/entertainment/art/20170703/20076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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