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KIZ Archives


我們都是離開家鄉討生活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5028

楊子珊因出演趙薇執導的影片《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而成名。她看了李睿珺導演的電影《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很喜歡,主動要求合作,最終在《路過未來》中擔任主角。(劇組供圖/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6月1日《南方周末》,原標題為《我們都是離開家鄉討生活 李睿珺和<路過未來>在戛納》)

編者按:入圍戛納電影節“一種關註”單元的《路過未來》,是導演李睿珺的第五部長片。這是他至今最貴的一部電影,成本一千萬;這也是他第一部由職業演員來主演的長片。

青年導演李睿珺編劇、執導的第五部劇情長片 《路過未來》入圍第70屆戛納電影節“一種關註”單元。

由於是本屆戛納電影節唯一入圍的華語長片,李睿珺和他的作品受到了格外的關註。一位德新社記者和一位墨西哥記者看完後告訴他,《路過未來》講述的故事讓他們覺得很親切,不管是鏡頭語言,還是里面的表演,都像是在看德國電影或者墨西哥電影一樣。李睿珺問為什麽,他們回答,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關系,人離開家鄉到大城市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普通人面臨的問題差不多。

令李睿珺意外的是,有中國的記者告訴他,他們沒有看懂《路過未來》的故事。事實上,《路過未來》是李睿珺迄今拍過的影片中講述最為直白的一部影片。農民工問題、買房問題、財富問題,甚至整容問題,這些直戳中國當下現實的問題,都通過楊子珊扮演的打工女孩耀婷和她的家庭、她身邊的朋友帶了出來。

耀婷是在深圳出生長大的甘肅人,父母在深圳打工二十多年。身份證上寫著甘肅,她卻從沒去過甘肅。父親患病,一家人回到甘肅農村生活。但所謂的家鄉,這一家人已經回不去了,沒有土地,不能幹苦力,一家人在村里生活得並不如意。耀婷決定返回深圳打工,為父母買一套房子,過上稱心的生活。但天天飆升的房價讓耀婷連首付都拿不出來,她決定鋌而走險,加入“醫院串子”李新民張羅的為醫院試新藥的隊伍,以犧牲自己健康的方式掙點快錢,透支未來。李新民也是來自小鎮的打工青年,他也希望追求更好的生活。而耀婷工廠里的小姐妹,則更希望自己能變得再美一點,快點釣上金龜婿,改變自己的命運,沒成想毀在了整容大計中……

“全球化背景下,中國社會如何處理現代與傳統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這是國外媒體最常問李睿珺的問題。“我當然不會是帶著放大鏡去觀察中國,但也是站在一定距離之外,希望保持客觀冷靜的方式,呈現轉型中的中國的社會形勢,供大家去思考。”他回答。

賣不動勞力,回不去家鄉

拍《路過未來》,跟李睿珺的個人經驗有關。

“這部電影說白了,是講述離開自己家鄉去另外一座城市討生活、追尋未來的人。我也是。我離開我自己的家鄉,成了北漂,只不過我是一個電影工作者,而電影里的他們是在工廠打工。本質上我們是一樣的,只不過社會分工不一樣而已。”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2006年,李睿珺從家鄉甘肅來到北京,追尋夢想拍電影。城市巨大,帶給他的疏離感也很濃厚。“你天天在北京能夠看到有多少個本地人?平時車水馬龍,過年的時候,大街上冷清得像是都被妖怪抓走了一樣,一個人也沒有,因為大部分人都是外地人。過完年,人又如潮水般地來了。”他開始關註跟他一樣流浪在外的、基數更為龐大的群體——農民工。

李睿珺家鄉很多親戚、朋友,都是年輕的時候出去打工,過年回來看一下家人。年輕力壯時,他們還可以靠出賣體力維持生計,現在老了,勞力賣不動了,那還能賣什麽呢?可所謂的家鄉又回不去了,身份很尷尬。一年又一年,農民工們面對的問題不是靜止的,也在發生變化。“你得想一個出路,總得活下去。”李睿珺說。

他借助影像,一點點剝開有關農民工的方方面面。2010年,他的第二部劇情長片《老驢頭》講述甘肅一個農村老人晚年的物質生活。兒女出去打工了,在耕作方式的改革中老人即將失去土地,他該如何生存?到了《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觀照的則是留守老人的精神世界。2013年的《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爺爺去世了,兩個孩子獨自上路,去找遠方打工的父母,找自己的家。在這些影片里,老人的兒女、孩子的父母,都是缺席的,因為他們外出打工了。

《路過未來》的故事,李睿珺從2015年動筆,寫了1年半。這一次,他終於開始展現這些打工父母,他們在外過得怎麽樣,他們已經長大的孩子如何生活。

影片中耀婷的姐妹在一次隆胸手術中出了意外,失血過多,愛美的姑娘去世了。醫生通知姑娘的父親,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前來領回遺體。面對手術臺上完全換了一張臉的女兒,父親沒有認出她來,懷疑醫院叫錯了人。“她覺得是在投資自己的未來,只是沒有想到最後面臨的是這樣的結果。”李睿珺說。在他看來,這段有些戲劇化的場景其實也是生活的寫實,有很多在外打工的孩子,父母好幾年沒見,見面真的一眼認不出來了。

手術臺前,年輕的醫生見老父親沒有認出女兒,竟然忍不住笑了。原本有些痞氣的“醫院串子”李新民看不下去,沖上前去要揍醫生。從那一刻,耀婷對李新民有了新的認識:這個人還蠻有正義感,起碼是一個善良的人。後來他們成為戀人,兩個異鄉人互相取暖,在耀婷身患重病之後,李新民也是給她最多溫暖的人。

白馬在李睿珺的影片中反複出現。《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中,白馬是爺爺的化身,有西遊的概念在里面。《路過未來》時,重病的耀婷在乘火車回鄉途中,看到窗外的祁連山和茫茫大漠,看到自己跨上一匹白馬,打馬而去。李睿珺解釋,這一幕的靈感來自周雲蓬的一首歌,也是海子的詩《九月》,當中一段念白取自海子的《悵望祁連》:“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她看到自己被白馬馱走了,她趕去追騎在白馬上的自己。她有強烈的生命欲望想要活下來。”

另一個在他影片里反複出現的,就是李睿珺的家鄉甘肅。家鄉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麽?“盡管我已經離開了,但中國人終究是落葉歸根。家鄉是一個可以受傷了回去療傷的地方。”他說。

李睿珺家鄉很多親戚、朋友,都是年輕的時候出去打工,過年回來看一下家人。他借助影像,一點點剝開有關農民工的方方面面。(劇組供圖/圖)

“沒問題,你愛怎麽拍就怎麽拍”

《路過未來》制作成本1000萬元,這是迄今李睿珺影片中最貴的一部。

2006年拍攝處女作《夏至》,他這樣的新導演沒有任何機會找到投資,李睿珺是四處借錢才拍完的,欠了30萬的外債。拍《老驢頭》時,30萬還沒有還清,他通過申請一些電影節的基金來拍完新片。2011年拍攝《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這是李睿珺第一部真正獲得投資的影片,北京天畫畫天公司投資了該片;之後是《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勞雷影業和天畫畫天一起投了400萬。

《路過未來》的境遇截然不同。李睿珺回憶,寫完劇本後,他應邀參加電影圈朋友的活動,遇到了安樂影業的員工,聊過一次天,對方邀請李睿珺跟安樂合作。李睿珺先是拒絕,他覺得自己的劇本商業屬性沒有那麽強,可能賺不了多少錢。安樂方面沒有放棄,問他要了劇本。看完劇本,江誌強很喜歡,與李睿珺約見,每人喝了一碗粥,聊了20分鐘,江誌強就決定投資。問預算,李睿珺說1000萬。江誌強說,行,就這樣做了。

拍攝《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時,投資方勞雷影業老板方勵出於商業上的考慮,還給過李睿珺一些建議,比如起用明星。在拍攝《路過未來》時,江誌強對李睿珺的拍攝卻是零幹預。

江誌強覺得作者電影跟商業電影不一樣,導演自己的感覺更重要。甚至李睿珺跟安樂一起開了幾次會,公司有人提意見,江誌強還特意向李睿珺強調:這些意見你覺得有用的就聽,沒用的就當沒說,只是大家的一些感官體驗,並不是讓你沖著這個方向去修改。

李睿珺記得,後期剪輯時,他一度舍不得把180分鐘的片子剪到120分鐘,江誌強得知後說,“沒關系,要是覺得180分鐘合適,沒問題,我都能接受。你愛怎麽拍就怎麽拍,愛怎麽剪就怎麽剪,你只要滿意就可以。”最後是李睿珺出於影片敘事節奏的考慮,自己將片子剪到了129分鐘。

《路過未來》也是李睿珺第一部由職業演員主演的長片。楊子珊因出演趙薇執導的影片《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而成名。她曾和李睿珺合作過一部短片《最美表演》,拍完短片,正好院線里在上映《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楊子珊看後很喜歡,主動要求跟李睿珺合作。《路過未來》中的耀婷正是二十多歲年紀,城市長大的女孩,李睿珺認為由楊子珊來演很合適。

有明星加盟,又有了安樂影業投資,一切看來都很順遂。李睿珺覺得,《路過未來》能有這番幸運,跟當下中國的電影環境不無關系。他記得,《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上映那年,王小帥導演的《闖入者》也在較早前進入院線,兩部影片的排片量和票房最初都很難看,“那時候院線放映文藝片的意識,包括觀眾觀看文藝片的習慣都還沒培養起來,”但他認為正是這些“倒下去”的影片的不斷吶喊,才造就了後來《八月》《路邊野餐》等藝術電影的可能性。到了《路過未來》,一直走電影節路線的李睿珺對這個逐漸成長中的市場更有信心了。

“我一直有一個觀點,什麽是尊重觀眾的方式?我覺得觀眾總是希望看到不一樣的電影,看到新的東西,有一個全新的感受。你不能老拿別人拍過的東西給觀眾。市場上《驢得水》好賣,那就再拷貝一個賣給你,你以為那是對觀眾的尊重嗎?我不認為。你想看什麽,我給你定制一個,那其實是電影還在拍攝的時候,手已經伸到你口袋里,把錢掏走了。”李睿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251233

Next Page

ZKIZ Archives @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