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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孩子的命運，都被太早決定了

（視覺中國/圖）

身為教師，最得意的是桃李滿園了。每逢教師節，朋友圈的同行紛紛曬得意門生送的禮物，來自名牌大學的明信片，一束鮮花，親密的合影……而我卻沒什麽可以炫耀的，因為我的學校地處大城市的最邊緣地區，許多學生是外來務工人員子女，他們很難在這個城市升學，初中畢業後要麽回原籍，要麽失學。這些孩子的命運，都被太早決定了。

那些來這里租房居住的外來務工人員，他們背井離鄉，拖家帶口，每天起早貪黑，養家糊口是首要任務。老師要想請家長來一趟學校，因為她的兒子上學不帶書，考試不帶筆，聽到媽媽的回答是——“請假，俺娘倆就得喝西北風去了”。你說家長都要喝西北風去了，你還矯情學習考試？

好帥帥

帥帥個子不高，膚色黝黑，嘴巴有點鼔，戴了牙套，因為小時候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吃了太多糖。她穿黑色的手工布鞋，說是媽媽的手藝，不嫌土，不攀比。

第一次批改帥帥的作業——筆畫像樹枝插的，而且不是多一筆就是少一筆，滿本子上都是紅圈圈。

帥帥說在老家就是這樣寫的作業，考試還數一數二呢。她的態度特別端正，每次都認認真真地把錯別字訂正，寫作業時放慢速度，一筆一劃照著書上寫，一個學期之後，錯別字已經很少了，成績也從末尾提到了中遊。不得不說，教這樣的學生，讓我很有成就感。

帥帥善解人意，有著不同於一般初中孩子的穩重誠懇。大家都十分喜歡她，有什麽問題都來問她，她總能耐心地解答。如果她不會，她會向別人請教，在座位上一動不動地琢磨很久。很快，帥帥的成績進步更大了，能排到前幾名了呢。

但是，她寫的作文總不能讓我滿意，滿篇都是假大空的套話。她皺著眉頭說，以前都是這麽寫的。後來她的作文明顯好了很多，真實了，也生動了。問她有什麽秘訣呀，她說很認真地在看老師送她的作文書。不得不再說一次，教這樣的學生，讓我很有成就感。

時光飛逝，上初三了，中考在即，帥帥學習更賣力了，穩紮穩打，成績越來越好。

但是，因為父母沒有社保，帥帥不能在這里參加中考，轉回老家就讀吧，老家又沒有人能夠照顧她，還有就是教材不同，轉回去升學的希望也很渺茫。

那幾日帥帥很消沈，父母也沒有辦法，老師們也很心痛。沒幾天，帥帥就決定不來學校了，十幾歲就被掐滅的大學夢，就被決定了命運，多麽殘忍。

帥帥離開學校的時候，我把自己訂閱的厚厚一摞雜誌都送給了她，她說：“老師，我還會繼續寫作文的，我一定還要拿作文給你看。”這個諾言，她一直沒忘，在QQ上跟我提過好幾次，不過兩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兌現。

一次，一個新八年級的小男孩來找我，不過那天我正好不在。同事們說他拿著個文件袋，見我不在就走了，說非得當面交給本人。第二天他又來找我，很有禮貌地跟我問好，雙手遞上文件袋，說是帥帥讓他帶給我的，他和帥帥是鄰居。我打開一看，原來是我剛入職時辦理的一些證明，後來沒什麽用處了，就被塞在文件袋里，隨手夾在雜誌里了，而我早忘得一幹二凈，那次連同雜誌送給帥帥了。里面還有一張嶄新的一百元錢，是我辦手續時順手放進去的。

好帥帥！

泰安君得獎

泰安君長得一表人才，方頭大耳，皮膚白嫩，雙眼皮長睫毛，有點深陷的大眼睛，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一副學霸的樣子。

不要被泰安君的表象騙了，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學渣”，深度近視是被窩里打手機遊戲、看小說搞的，外號小新，QQ頭像也是蠟筆小新。他平時說話做事，也常常學蠟筆小新的花癡流氓相。

除了學習，泰安君是個大好人，寬厚大方，富有幽默感，十分有人緣。

初三了，很多同學因為升學無望，都各有打算，分離的傷感在班級里彌漫。悶騷的泰安君也很傷心，寫了一篇追憶加後悔的小文章，叫著各個同學的綽號追憶三年的吵吵鬧鬧，希望大家不要分離，後悔荒廢光陰，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真感情啊！

正好學校要搞一個青春朗誦會，我就竭力鼓動在公共場合很羞澀的泰安君（其實是一種自卑，因為一直是差生）參加。泰安君終於被說動了，認真謄寫了一遍稿子（字太爛，人大字小，小得像螞蟻），背誦下來，在同學們的“加油”聲中閃亮登場。

切題，真實，應景，真情，泰安君也是動了真感情了，那一聲嘆息“唉，早知道……”就像杜比環繞立體聲，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啊！還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貌似流淚了。

泰安君成了這次比賽的黑馬，一舉奪魁。

他在朋友圈發了條說說：初中就要畢業了，俺也得了次獎！

是呀，唯一一次，也是學生生涯中最後一次了。

泰安居，這次咱們永遠的青春紀念。

敏哥出書

你聽聽這霸氣的名字——敏哥，一副社會大哥的樣子，不，是社會大姐大，敏哥是個女的。看外表確實是一副混得很開的樣子，黃頭發，臉上的粉底刷白，塗個血盆大嘴，畫個黢黑的熊貓眼，身上掛著各種鏈子，衣服上拉著口子，鞋底恨天高，走路也不好好走，歪七扭八。其實呢，是個川妹子，聲音甜甜的，身高不過150，體重沒有70斤。

她從遙遠的四川來，才兩歲，媽媽就扔下她和剛剛出生的弟弟跑了，爸爸拉扯他們姐弟倆長大，帶他們跨越大半個中國來這里謀生。生存壓力下，爸爸只能先掙錢養家，早出晚歸不說，有時還去外地幹活，一個月都不在家。她那麽小，還要照顧比她更小的弟弟，姐弟倆天天煮方便面吃。她愛打網遊，有點零花錢都用在打遊戲上了。吃不好，喝不好，生活不規律，學習更是一塌糊塗了。

但是，她的作文寫得不錯。生活是寫作的源泉呀，她有那麽多的故事，她有那麽豐富的情感……每次作文都是豐滿的。

她常常寫她爸爸，是啊，跟別人的爸爸相比，她爸爸太不容易了，又當爹又當媽。我推薦她的文章參加讀書節的征文，雖然全區有那麽多學校，那麽多學生，那麽多好學校，那麽多好學生，但是她能夠入圍，我並不意外。

當她的文章變成鉛字，印到書上，她已經不在學校了。我托她弟弟帶給她。她拍照發了朋友圈，驕傲地說：“敏哥也是出過書的人了！”讓大家都來轉發點贊。

我高興又悲傷，這又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小結

我總是竭力鼓勵學生參加各種比賽，哪怕機會渺茫。我知道我得獎的機會還有很多，而我的學生只有這麽唯一一次的機會，為他們的學校生涯留下一點驕傲的回憶吧。從此他們就離開了學校，各奔天涯。

祝福他們平安快樂，做個好人。老師依然很快樂。

（作者為天津塘沽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