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昔日風光無限的張曙光，對13項受賄指控全盤承認。鐵路官場的冰山一角，在庭 審中一一揭開 ◎ 本刊記者 羅潔琪 路炳陽 文luojieqi.blog.caixin.com｜lubingyang.blog.caixin.com 9月10日，上午9點30分，原鐵道部運輸局局長、副總工程師張曙光，被8個法警準時押送至北京第二中級法院第三法庭。他沒戴手銬，也沒穿囚服，身穿藏藍色夾克，黑色長褲，兩鬢微白，面容消瘦。 法庭內，旁聽人員已入座，書記員 大聲宣讀法庭紀律。張曙光佇立在法庭門口，低頭，雙目注視地面，默不作聲。5分鐘後，他走上了被告席。 張曙光，現年56歲，祖籍江蘇溧陽，父親是參加過長征的老紅軍。1982 年從蘭州鐵道學院（現蘭州交通大學）車輛專業畢業後，分配至上海鐵路局蚌埠分局蚌埠車輛段工作，10年後升至蚌埠車輛段副段長。 1991年底，張曙光魚躍龍門，進入鐵道部機車車輛局驗收室任管理工程師。張曙光之妻王興，是他在蘭州鐵道學院讀書時的同學。其岳父王亞良在上世紀80年代曾任鐵道部外事局副局長。 1994年年初，張曙光被調往客車處任副處長，4年後升任正職。因為各方面對他“反映”不好，2001年他平級調動，下放到沈陽鐵路局任局長助理。蟄伏兩年後，2003年3月，隨著舊日好友劉志軍接任鐵道部部長，張曙光開始了火速升遷路，同年4月調任北京鐵路局副局長。 不到半年，重回鐵道部，任裝備部副部長兼高速辦副主任，負責高鐵技術引進。 2004年，又被提拔為鐵道部運輸局局長兼副總工程師，主管鐵路運行計劃及發展規劃等核心職權，成為鐵路系統炙手可熱的實權人物。 2004年至2006年間，鐵道部先後進行了3次重要的高鐵招標，即兩次動車合資招標和京津城際招標。操盤手正是時任運輸局局長的張曙光。 劉志軍任職期間提出鐵路 “跨越式”發展，張曙光是這一戰略的第一執行人，主抓高鐵引進談判、技術消化和建設。中國近年的高鐵發展歷程，深深地打上了張曙光的烙印，他因此被稱為“高鐵技術第一人” 。然而，官場最風光的十年，也是後來他被指控受賄的十年。2011年2月，張曙光被紀檢部門“雙規” ，隨後被檢察院進行反貪偵查。 900多天之後，2013年7月，他被起訴至北京第二中級法院。 檢方指控，2000年至2011年間，張曙光利用擔任鐵道部運輸局裝備部客車處處長、裝備部副主任和運輸局局長的職務便利，為13家企業單位謀取利益，為此收受或索取款物折合人民幣共計4755余萬元。 對於上述指控，張曙光在法庭上稱， “認罪，無異議” ，但仍然做了謹慎節制的辯解。中國鐵路官場，神秘且封閉，庭審的細節揭開了其冰山一角。 院士魅惑 從2006年起，張曙光網羅關係，耗費巨資，不惜代價參評科學院的院士。據鐵道部內部一位知情人士透露，除了看好院士帶來的名利，這和劉志軍也有很大關係， “前任鐵道部部長傅志寰是院士，劉有心爭一口氣，但劉本人是工人出身，所以讓他的部下去當院士” 。 劉志軍上任之後，終止了國內進行了近10年之久的高鐵技術自主研發，包括當時中國南車集團研發成功並已投入試驗性載客運營的中華之星，轉而引進國外高鐵技術。此舉令負責高鐵技術引進的張曙光樹敵頗多。 上述知情人士稱： “原本張曙光應該 申請工程院院士，但之前南車國產動車組研製項目的帶頭人剛好在工程院，張擔心他們從中作梗，在院士評選投票時帶頭反對他，就申報了科學院院士。 ”檢方指控張曙光共受賄4700余萬元，其中的2300萬元，張當庭承認是為了參評院士， “需要花錢” 。 這筆錢來源有三：800萬元來自今創集團總裁戈建鳴，1000萬元來自武漢正遠鐵路電氣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王建新，500萬元來自北京博得交通設備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陳丙玉。 戈建鳴的父親俞金坤、今創集團的董事長，是張曙光的常州老鄉，二人有將近20年的交情，家族交往甚多。張曙光在法庭上稱， “這麼多年我是看著他風風雨雨走過來的，做到了幾十億。一個民營企業家，我很尊敬他，他也很尊敬我，因為我在技術上幫他的忙，但是我從來沒有拿過他一分錢。我連他家的水都沒喝過。 ”2005年，戈建鳴承接父業當上集團總經理。2006年春節前，他帶著十幾萬現金去給張曙光拜年，張說 “不需要” 。 2005年底，張曙光認識了羅某。據張供述，他“非常喜歡她” ，為追求羅某，那段時間開銷比較大。而那時，他剛剛擔任運輸局局長，手頭也不寬裕。 2006年，張曙光開始準備參評院士。按他的說法，此後他和戈建鳴的關係發生了變化。 得知他要參評院士，戈建鳴明確表示， “這事你別找別人，你就找我，咱是老鄉，這麼多年，知根知底兒。我本身也有決策權。 ”在那次談話中，戈問張，需要多少錢。張說，200萬。戈建鳴覺得太少，說： “你別著急，你再好好合計需要多少，要整就一次整完。 ”兩三天後，張曙光打電話確認，200萬就夠了。大概過了一兩天，戈建鳴到北京，邀請張一起在京都信苑酒店吃飯。 飯後，在停車場，戈建鳴從車里拿出一個黑色拉杆箱給張曙光。回家後，他打開箱子看到裡面是200萬元的鈔票。 張曙光供述，他把箱子拿到家里二樓的寫字檯後面放了一段時間。後來，他把其中七八十萬元放到保險箱里，陸續跟他情人羅某一起花了，還有些錢給 了羅某用于買房子。 2007年11月，院士評選揭曉，張曙光以7票落選。張曙光和戈建鳴多次見面討論教訓，張曙光認為是他技術上的準備還不太夠。但是，戈認為主要是“錢花得不夠” ，並且建議下次申請，要早做準備， “ （如果）需要的，還是找我” 。 幾天之後，張曙光給戈打電話說，再需要300萬元。幾天之後，戈建鳴再次把錢送到京都信苑酒店。在停車場的馬路邊，戈建鳴從他黑色別克轎車後備箱里拿出一大一小兩個牛皮紙箱。兩個箱子用膠帶紙粘著，還用繩子綑著，裡面是300萬元人民幣。他供述，參評院士需要用錢就從裡面拿，給情人羅某花錢也從這裡面拿。 2008年七八月份，張曙光再次參評2009年度的院士。他供述，當時他已經出了幾本書，覺得志在必得，又把戈建鳴叫到北京來，希望他再出點錢。張承認，那時他自己還有一些錢， “但是既然出現了這麼個借口，就想著再從他這裡弄點錢” 。2009年元旦一過，戈建鳴就帶錢過來了。 對於張曙光收受戈建鳴800萬元，檢方認為是這全案惟一的索賄，主要證據是張在偵查階段的供述。張曙光稱每次都是他給戈打電話，主動索要錢款。 在法庭上，張曙光承認受賄，但否認索賄，那是他在法庭上最長的自辯。 他稱是戈多次表示“ （籌錢參選院士的事情）要找我，不要找別人” ，然後，他才確定金額。而且，按他跟戈家的交情，如果他主動索賄“做出來也惡心” 。 除了戈建鳴，另一個用財力支持張曙光參評院士的是王建新，他是武漢正遠鐵路電氣有限公司的負責人。王建新也是工程師出身，和張曙光有20多年的交往。檢方指控，張曙光于2007年至2009年間，利用擔任鐵道部運輸局局長的職務便利，接受武漢正遠鐵路電氣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王建新的請托，為該 公司的技術產品應用問題提供幫助，為此，先後三次收受王建新給予的錢款共計人民幣1850萬元。 張曙光當庭承認，並稱 “參評院士”是他收受王建新賄賂的重要因素。 張曙光說，大家都是搞技術的， “就是將來到了黃泉路上我也感謝他” ， “他就是想幫我把這個院士評下來” 。 對此，王建新提供證言說： “2008年七八月份，張曙光找我去他辦公室，當時他跟我講他正在第二次申請中科院院士，需要組織科研成果，讓院士們瞭解他的成果，還需要答辯評審之類的，需要一些費用，我說那我贊助你一部分。 ”後來，他給了張曙光500萬元。 2009年三四月份，張曙光的初評和複評都挺順利，王建新在證言中說，張以為能評上了。有一次他到張的辦公室說， “評上之後還要感謝一下各位院士們，這個錢還是由我來贊助” 。 當年11月份，張曙光差一票沒評 上，特別沮喪。王建新說，說沒評上也得感謝，於是，他再贊助了500萬元用于禮品。 王建新在證言中提到，買點蟲草感謝一下老院士，再努力爭取一次，應該 有條件評上院士。他提供院士贊助費，張可以通過這些經費給中科院院士開展橫向科研課題，讓更多的中科院院士瞭解張曙光和中國高鐵，這對參加中科院院士競選會有所幫助。 另外，張曙光還承認收受了北京博得交通設備有限公司負責人陳炳玉500 萬元的行賄。博得公司生產電控氣動車門，希望拿到高鐵的訂貨單。張曙光認為車門安全性不達標，一直沒接收對方的請托，但仍然收受了500萬元。他在法庭上解釋，當時 “正好是我第二次評院士的時候，確實需要一些花費” 。 參評院士的花費具體流向何處，張曙光案的庭審中沒有涉及。未等到下一次參評，張曙光已經案發落馬。 與世交的權錢生意 上世紀90年代初，張曙光是鐵道部車輛局客車處副處長。今創集團董事長俞金坤和張曙光在一次會議上認識，日後因老鄉關係，兩人來往甚密。 當年，俞金坤經營的今創集團的前身劍湖五金塑料廠，主要生產鐵路客車衣帽掛鈎、燈罩和電路開關等。產品銷往南車集團和北車集團旗下諸廠。俞金坤是上門女婿，其兒隨母姓戈。 2005年，俞金坤把當上集團總裁的兒子戈建明推薦給張曙光認識。作為世侄，戈上門拜訪，對張曙光稱，他已有決策權，以後有什麼需要的，就找他。 2006年後，因參評院士需要 “花費” ，張曙光共接受了戈建鳴800萬元現金。 戈建鳴在證言中稱，張曙光經常給今創集團的發展出謀劃策，使企業能夠及時獲得商機。至於具體的幫助，戈舉例說，在與外資合作過程中，張能夠以政府部門領導的身份發表傾向性意見，甚至幫忙壓低外方談判的條件，使今創集團在合資公司中獲得更大利益。另外，2006年在客車廚房設備的業務競爭上，鐵道部最終把訂單給了今創集團，讓廣東和青島的公司出局。戈認為， “張曙光作為運輸局局長起了重要作用，在這個項目上他給了我們直接的幫助” 。 張曙光在供詞中承認，戈建鳴第一次給錢的時候說過，企業以前乃至今後的發展都離不開他的幫助。今創集團的合資產品獲得審批，以及在未來更高速動車組的合資中分得一杯羹，都屬於他的職權範圍。但是，他認為在高鐵技術引進過程中，外方的材料價格非常高，是欺負民營企業不懂行，他出面幫忙壓價，其實是間接降低國家高鐵技術的成本。 南車集團青島四方機車車輛股份有限公司的一名負責人作證稱，在輔助電源配套商的選擇上，張曙光推薦了今創集團。 從公開消息看，張即使對今創集團有關照，也並不因此忽視質量。2009年6月張曙光在一次動車組質量安全會議上，曾點名批評今創集團。張曙光稱：“KTK（今創）供應的內裝件質量問題 較多，嚴重制約了250公里長編臥車的生產進度，多數車體的防雪板座存在座立焊裂紋、散熱器多台漏油。 ”2004年後，中國高鐵大發展戰略拉開，今創集團搶灘高鐵中動車內飾市場。 據其官網公開資料，公司是鐵道部機車車輛配件定點生產企業，鐵路客車配件產銷量占國內市場45%以上。張曙光出事後，上述表述被其官網刪去。 捲入張曙光案的企業家中，武漢正遠鐵路電氣有限公司的負責人王建新是最特別的。張曙光和王建新堪稱同行相惜，兩人均是技術專才。在法庭上，張說， “我們兩個二十多年過來了，從工程師開始一直幹出來的” 。 2005年，王建新被查出肺癌，陷于悲觀。張曙光前去探望，在醫院中，王建新曾以為他將不久于人世，要將女兒和工廠托付給張曙光。當年情景，頗有托孤的意味。張曙光在法庭上說，對於王建新的托付，他答應了， “因為他辛辛苦苦幹，他跟我是同齡人啊，都幹到50多歲了，我也很惆悵，他也很惆悵” 。 王建新在證言中稱，2007年秋天，張曙光打電話叫他到北京看房子。王建新看中後，說要給自己女兒買一套。張曙光說，他也要給女兒買一套，但是房錢要王建新借給他。 對於800萬元房款，檢方指控是張曙光受賄。張曙光稱，認識20多年，800萬元是和王建新的第一次經濟來往。 此後，王建新分兩次又給了張曙光1000 萬元，用于參評院士。王向法庭提供證言稱，因為張曙光是鐵道部運輸局局長，中國高鐵運輸項目的總負責人，他想將公司掌握的兩項高鐵核心技術應用到動車上，曾經多次找到張曙光，希望獲得他的支持和幫助，至少同意裝一輛車作為試驗車運行看看。 張曙光說： “現在還不行，這兩項技術關係到動車安全，實在太重要了，用你們的產品，出問題我擔不起風險。動車全部國產化是一定的，但什麼時間還說不好，你們的研究工作不能停，為以後的應用做好準備。 ”在法庭上，張曙光承認受賄，並解釋原因有三：第一，他是運輸局局長，手里權力很大，王建新給這麼多錢，以後可能有求于他；第二，2005年王建新患癌症，在病中托付企業和女兒；第三，為了參評院士，他需要錢，王建新把此事當成自己的事情去辦。 張曙光在法庭上說，他可以幫助王建新在未來兩三年內把技術應用到普通機車上，也可以幫助他把網絡控制化技術應用在全國一萬多台舊車的改造上。 但是，他認為這是技術上的幫助，與其職務無關。 而檢方當庭宣讀了中國北車集團某員工的一份證言說，張曙光就武漢正遠公司的某個產品對他們打過招呼， “如果正遠產品好，多用一點” 。 據財新記者調查，憑與張曙光的關係，武漢正遠公司獲得源源不斷的訂單。據該公司官網介紹，其產品在國內市場佔有率超過30%。該公司的產品在全路機車上覆蓋最多的主要有三類：機車網絡系列微機產品、機車空調機組和機車600V 列車供電系統，這三類產品都是系列產品，有很多型號。多名鐵路局下屬機務段人士反映，故障率最高的產品均來自武漢正遠。 2013年早些時候，武漢正遠公司副總工程師王安軍曾對當地媒體介紹說，作為國內少數幾家從事鐵路裝備生產的民營企業，武漢正遠生產的鐵路關鍵裝備在全國市場佔有率，已超過了35%，部分產品已達到50%以上。 據財新記者調查，王建新的靠山不僅僅是張曙光，還有劉志軍。王建新出身鐵路世家， 與劉志軍是湖北老鄉，兩人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即相識。1988 年王建新從鐵路系統停薪留職，下海辦起了武漢鐵路電器配件廠，而劉志軍也正是從1988年起任原武漢鐵路分局分局長，從此一路升遷。兩人人生軌跡不同，但卻從來沒有忘記彼此。 武漢正遠公司在2007年至2009年的3年間，在北京復興路附近設立辦事處，並常年提供多輛汽車、司機供鐵道部運輸局官員使用。這三年也正是武漢正遠生意的巔峰時期。 張曙光出事後，起訴書中最大的行賄者王建新極力想擺脫此案帶來的負面影響。2013年8月1日，武漢正遠更名為武漢徵原電氣有限公司。 受賄潛規則 在過去十年，張曙光幾乎是所有鐵路機車配件廠家趨之若鶩的權力中心。4755 萬余元的財物被用各種名義送至張曙光的手中，9月10日庭審近結束時，張曙光承認了13項受賄指控，但作了最後的自辯，總結了四種受賄心態。 第一種情形，雖然有人請托，但是他認為產品或技術達不到要求，如果用了他們的產品，高鐵的利益會受損，他就不會答應，但是，錢他收了。 第二種情況，有人請托，他也受賄，但他沒有刻意去幫忙，而是順其自然。如果辦事程序到了他那裡，他也按照固定的規定去辦。他承認，雖然是為他們幫忙，但不去做有害于國家集體的事情，不去干涉招投標，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第三種情況是對外談判，他認為談 判中 “外方欺負民營企業不懂技術” ，要價太高，要求控股，他出面去談，是為了整個中國高鐵的利益，節約高鐵的成本。他認為，這有別于他直接為企業謀利，本意是為了 “高鐵和整個國家利益” ，只不過企業會感謝他。 第四種情況，他利用技術給請托人幫忙，當請托人的技術達到標準後，他還是希望後者通過正式的招標， “去順水推舟做這件事情” 。他稱從來沒有為一個企業打招呼影響招投標， “總是想辦法在技術上幫他們的忙，讓雙方精彩” 。 張曙光在法庭上稱，他認罪伏法，“這13條都是受賄” ，但在這個前提下，希望考慮到他“從國家利益、企業利益”考慮， “從不干擾招投標”的情節。 雖然張曙光強調其“順其自然和順水推舟” ，然而，作為一個位高權重的官員，他的一個眼神、一句暗示，都會被人心領神會，這幾乎是業內的潛規則。 在張曙光13項受賄指控中，他接受廣州中車鐵路機車車輛銷售租賃有限公司（下稱中車公司） 、廣州中車軌道交通裝備股份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楊建宇的請托，為其公司解決藍箭列車使用以及列車配件銷售等問題提供幫助，就是“順水推舟”的典型。據此，張曙光多次收受楊建宇給予的款物共計折合人民幣1050萬余元。 2000年左右，中車公司將8輛藍箭列車租給廣深鐵路股份有限公司（下稱廣深鐵路）使用，租期至2006年。租期將至時，中車公司希望廣深鐵路能續租。可是，當時廣深鐵路已經訂了20列和諧號列車，不想再續租。 2004年左右，楊建宇和他父親到北京，憑借老鄉關係，請張曙光幫忙。張曙光在法庭上承認，他答應了， “如果情況可以的話，我可以幫忙，因為都是老鄉嘛，但是有前提，我是不能損害高鐵利益和國家利益” 。那時，楊建宇父親要給張曙光500萬港幣，他沒收。但之後，楊建宇在張身上陸續花了很多錢。 2007年4月，全國鐵路第六次大提速，鐵道部採購的第一批200公里級CRH 動車組開始陸續投入使用。張曙光供述稱，當年9月，廣深鐵路總經理楊毅平等人到京，請示是否續租藍箭列車的問題。張回答，廣深線肯定要用和諧號動車組，但藍箭列車可以調到其他線上使用。 2008年春節，廣東雨雪災害，時任鐵道部副部長胡亞東在廣州檢查工作，廣深鐵路提出藍箭列車使用問題。 胡提出可以找一個適當的地方使用，並讓他們向運輸局匯報。接到匯報後，張曙光感覺解決藍箭列車出路問題的時機到了。他提出將藍箭車調到邊遠地區使用，那樣即使有些故障也不會對繁忙的幹線產生影響。時任鐵道部部長劉志軍同意了這個方案。 張曙光認為，經過部長同意，他順其自然地給藍箭車安排了出路，也就兌現了當初的承諾。 在那幾年，楊建宇在張曙光身上共投入了1050萬余元，主要包括送古董、瓷器、字畫，裝修房子和給張的情人羅某買手錶、汽車等。 其中，楊建宇曾請張曙光的情人羅某到他北京的公司上班，工資每月16000 元，前後楊為羅某支付了三四十萬元的工資。楊作證說， 實際上，羅某從沒做任何工作，聘請她純屬為討好張。 作為列車空調的生產廠家，楊建宇通過和張曙光出席飯局的方式，輕易地獲得訂單。張曙光供述，按照楊建宇的建議，他曾有兩次帶著楊跟機車工廠領導吃飯，並且在飯桌上說，他跟楊家父子都很熟悉。從那以後，楊建宇公司的空調訂單是增長的。 唐山軌道客車有限公司一位高管作證稱，有一次他請張曙光到北京的香格里拉酒店吃飯。到飯店後，發現楊建宇也在場。在這個場合突然出現一個供應商，又跟張曙光表現得很親密，他馬上就明白了張曙光的意思。後來，因為楊 的公司的產品不錯，報價也較低，在招投標的時候，作了“合理傾斜” 。 張曙光在法庭上辯稱，他只是帶楊 建宇吃了兩頓飯，但沒有打招呼。 在鐵路配件廠家的圈子里，楊建宇屬於張曙光的門前紅人。而陳炳玉，北京博得交通設備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則沒有那麼幸運。博得公司生產高速列車的電控氣動車門，陳炳玉雖然給張曙光送了500萬元，卻因為產品不合格，沒能擠入高鐵的市場。陳炳玉作證稱，青島四方車輛廠和長春客車廠進行380公里機車的第二輪招標，為了得到項目，他給了張曙光500萬元。 “我其實心裡挺矛盾的，一方面希望他把錢拿走，因為這樣就有可能拿到高鐵項目，另一方面也對送錢的事擔心，怕出事。 ”陳稱能見張曙光一面也不容易，請他幫忙時，他都嘴上答應一下。機車廠選擇哪個廠商的配件，雖然有招投標程序，其實決定權還是在運輸局。張曙光把持著鐵路和企業的命脈，為了生存，他也沒有辦法，只能想方法討好他們。 至於其他的零星受賄，則顯露出官場盛行的潛規則。 吉林省金豆實業集團有限公司的負責人金明南曾給張曙光送過200萬元，被推辭。張曙光明確說不能幫忙，因為產品不合適。但是，金找了很多人來疏通關係，最後，張曙光收下了。在法庭上，張解釋說，如果產品和技術不達標，他不會幫忙，但錢還是收了。 收受青島四方新誠至卓客車配件有限公司董事長楊慶凱的行賄，則是在逢年過節時，吃飯後，對方用白色信封直接塞錢。在法庭上，檢方問， “你不打算幫忙為什麼收錢？”張曙光說： “因為我們倆太熟，他每次來也不是說要辦這 些事情，都是過年了，說來吃個飯，表示心意。 ”另外，張曙光作為主管高鐵技術引進的總負責人，商務代理公司會在他出國的時候給外幣。張曙光在庭審上回憶說，他也曾問對方， “這符合規定嗎？”對方說， “符合” 。他再問， “其他團友有嗎”？對方說， “有” 。於是他就收下了， “當時我就是太大意了” 。 被張曙光 “大意”收取的，就有中技國際招標公司的負責人王康行賄款的7萬元人民幣、4萬美元和1萬歐元。 據檢方指控，張曙光涉嫌受賄的事 項還包括： 收受蘇州市蘇城軌道交通設備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徐洪發的錢款共計人民 幣30萬元； 收受青島亞通達鐵路設備有限公司總經理劉越勝的錢款共計人民幣10萬元；收受無錫市萬里實業發展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談國良的錢款共計人民幣15 萬元； 收受雙雙集團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陳曉美給予的150萬元港幣，共計折合 人民幣129萬余元； 收受中鐵電氣化局集團有限公司總經理劉志遠給予的人民幣30萬元和3萬歐元，共計折合人民幣57萬余元；收受中國鐵建電氣化局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薛之桂和總經理鄭斌給予的人民幣5萬元、4萬歐元和2萬美元，共計折合人民幣57萬余元。 後兩家行賄者為鐵路系統的國企。 張曙光案的另一關注點，就是其在美國的豪宅，及其妻在中國集便器市場的神秘角色。 據本刊此前報道，早在2002年11 月，張曙光和妻子王興就在美國沃爾納特市（Walnut）以86萬美元（約712萬元人民幣）全款購得一套別墅。王興帶著孩子移居美國多年，其生財之道源自對鐵路集便器市場的代理。不過檢方的指控中未提及這一情節。 檢方在法庭上稱，張曙光不存在檢舉揭發他人的情節。 庭審結束時，張曙光辯護人稱，張是我國高鐵的領軍人物，是專家人才，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為我國高鐵事業做出了重大貢獻， “屬於對國家和社會有重大、突出貢獻” ，希望法庭考慮。 張曙光在最後陳述時，也講起自己的高鐵夢， “上百個工廠，幾千名工程師，幾萬名職工幹了整整7年。不到10 年的時間，我們走了3大步，形成了中國自己的高速鐵路體系，這都是我們中國人自己的技術自己的品牌。我們圓了高鐵夢。 ”高鐵夢圓，但他已淪為階下囚。在最後陳述中，張曙光感慨， “人這一生啊，也很短暫，能為國家和民族做點事情，很不容易，也很榮幸。 ”他說： “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夠吸取我的教訓，淡泊名利、清白為官，在共產黨的領導下，在這片國土上，你要做官員，就要把自己的屁股擦乾淨。 ”特約記者王晨，本刊記者田林，實習記 者張霞、王玨、霍冰一、彭璞亦有貢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