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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磨到發亮為止!

2013-02-25  TCW
 
 

 

二○一二年,台灣是亞太區賣出最多保時捷的國家,去年賣出一千七百輛保時捷,比韓國還多。

保時捷新車價動輒三百萬元,甚至千萬起跳,名貴的身價,要保養維修,不是隨便開到某家修車廠就可以搞定。台灣卻有個人,在他手底下,台灣每三輛保時捷就有一部是他維修。而他,甚至不是保時捷原廠師傅,而是自學出身的台灣「土炮」,這是車界的行話,指不靠原廠規範,只靠土法煉鋼的修車師傅。

頂尖的保時捷玩家圈子裡,無人不曉他,大家知道的是他的外號「阿三」,不少身價百億的大老闆、電子公司總經理,指名找他修車,甚至請他到家裡,欣賞自己不對外人公開的保時捷蒐藏。

別的車廠修不好的保時捷、原廠不提供的服務,他都有答案,堪稱本土修超跑的天王。他的本名叫林昌巖,是台北東進汽車的老闆。

「這個圈子裡,所有人都知道阿三的本事,沒人敢說比他厲害,」林昌巖的客戶、營造廠老闆馬克觀察。

在日文的維基百科裡形容職人的特色是:「不斷追求更好的技術,對自己的技術很有信心,不在意時間和金錢的限制,只要接受委託,不顧利益,都會竭盡所能,把自己的技術發揮到極限。」這個形容,用在林昌巖身上非常合適。

皮膚黑黑的,講話溫溫的,沒有太多情緒起伏,從外表看他只像個平實的修車廠老闆,唯有了解之後才會發現,這個人有股表面看不出的「狠」勁兒;不是好勇鬥狠,而是十八年來不服輸,不斷試圖破解保時捷背後三千多個技術關卡,甚至會為了一個問題找答案超過十五年,飛遍四大洲找材料、找方法,一關一關突破,就為了要找到最好的答案為止。

師傅惜授,就靠偷學 我想的是, 怎麼樣才能做得比師傅更好。

一九八○年,林昌巖從彰化到台北做汽車廠學徒,從遞工具開始學;從入行到自己開店,十五年的時間,他接受的都是土法煉鋼的訓練,沒有書,一切要自己用眼睛「偷學」。他回憶,第一次學拆啟動馬達,師傅只花五分鐘拆一次給他看,第二次老闆叫他拆,他花了兩個小時。

自己下手才知道,看來簡單的幾個動作,背後都有學問,一根螺絲起子在手上,第一步從哪裡開始,從什麼角度下手,都有學問。為了磨自己的技術,來台北的頭十五年,他都睡在修車廠裡,晚上八點下班之後,他會回想自己白天看到的內容,一個人把所有零件攤開,自己跟零件過招,常常搞到十一點。「我想的是,怎麼樣才能做得比他(師傅)更好。」

汽車是機械工業的極致,牽涉電路、油路、機械、配重、鈑金、懸吊等多種不同領域,他沒有基礎,就是靠不斷練習,譬如學拆變速箱,這是大部分修車師傅都不會碰觸的部分,頂多轉包給專修變速箱的工人,修變速箱的難度在於,一個變速箱就像一個立體的拼圖,是由數十個大小、形狀都幾乎一樣的齒輪組成,每個齒輪的拆卸順序都不能出錯,一步做錯,價值幾十萬元的變速箱就變成廢鐵。

沒有人教他,他拿報廢的變速箱自己練,拆下一個齒輪,就用相機拍一張照片,全部拆完,再按照拍照的順序組回去,半年之後,他丟掉照片,隨手就能把三、四十個外人看不出差異的齒輪,絲毫不差的組合成完好的變速箱。

因為技術好,創業前,他是台北市薪水最高的修車師傅之一,還被公司送到義大利去進修。會成為台灣的超跑修車天王,剛開始,完全是個偶然。 英文不好,難進原廠曾想應徵保時捷技師,但要有高職學歷,要看得懂英文…

二十年前,當時鮮少超級跑車,玩跑車的是以改裝日系本田(Honda)為主流。台北市有十幾家店專改本田,每一家店誰也不服誰,只有靠賽車見真章,「別家店會把車開到我們店門口,故意催油催很大聲,」他回憶,「老闆說,不能漏氣,就開車追出去,比看誰比較快,一分出勝負,就停手。」

為了競爭,他會自己改造零件,找專做車床的師傅,把汽車的引擎汽缸壁削薄,甚至自己仿製日本原廠的零件,「那個零件,新台幣要賣一萬多元,我用一千多元就能做出來。」他回憶,沒有原廠資源,他必須逼自己想答案,就算是土方法,只要能用,就是好方法,他改過的車,跑遍北部找不到對手。

有一天,老闆買了一輛二手保時捷,有些小毛病,要他開去原廠修理。「那個時候保時捷很少,只有公司的董事長才開得起,」他回憶。

他只是幫老闆開車來修,原本不關他的事,但進了原廠,他不找地方休息,卻直盯著原廠技師,看他怎麼修車,他在那裡站了整整超過四個小時,也發現了一個全新的設計和維修的天地。

他曾想過應徵原廠技師,但是,「人家說,要有高職學歷,要看得懂英文,」他連報名資格都沒有。不用修車的星期天,他曾去台北火車站後面補英文基礎班,幾個星期後,補習班上課進度越來越快,「老師問,這一題誰不會,全班只有我舉手,我不想耽誤別人的進度,」他放棄學英文,但沒放棄自行研究保時捷維修的學問。

有一段時間,原有的公司倒閉,他自己開起簡單的快速保養,他把店開在當時台灣修保時捷最有名的店家旁邊,每天那家店客人大排長龍,他能做的,卻只是換換機油的簡單工作。但即便如此,經營一個保養廠,他硬是比人家多好幾個步驟和細節,他要求嚴謹,連地板都要比別人乾淨,開始傳出口碑。生意好的時候,半年就可以賺五十萬元。

但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要做保時捷的修車師傅。

打通關係,混進原廠他有半天,我就學半天;他有一天,我就學一天。

想學的,台灣沒人教,他就出國找人教,「前面八年,我每半年出國一次,」他回憶,只要一存到五十萬元,就一次砸下去,拿來投資他的保時捷學習計畫。英文大字不識一個,如何出國?他就拜託懂英文,做超跑中古車生意的朋友,帶他參觀國外保時捷維修廠。

為了出國一趟,他必須幫朋友免費做好幾天的汽車鑑定,連對方在美國的朋友來台灣,他都會放下工作去機場接送,經常要打通兩層、三層關係,才能換到在原廠半天的學習機會。

到了國外,走進原廠,「大部分時間,我是坐在旁邊看,」他說,手裡捏著筆記本,裡面是他累積半年時間找出來最想解決的問題,他得心裡拿捏,這三、四十個問題,要挑哪一個問題先問,坐在車廠裡,即使有時差,再累他都會臉上堆滿笑容,等原廠技師有空,可以問問題的時候,便興奮得邊比手畫腳的問,但有一次,他在學最難的引擎正時調校時,原廠技師只輕蔑的側眼看他,「這個技術,我們都要學好幾個星期,你光看學得會嗎?」他聽不懂對方話裡挑釁的意味,對方再怎麼樣給排頭,他都堆滿笑容請對方做給他看一次。因為不懂英文,他學習的時間也只能配合朋友,「他有半天,我就學半天;他有一天,我就學一天。」

辛苦的出國學習之旅,他回憶起來說:「那段日子好像在戰爭。」

原廠技術手冊,他也全買了,一面看圖,請朋友翻譯給他聽,賺來的錢,除了旅費和零件,他都花在維修保時捷必備的特用工具上,一支扭力扳手,要價最貴高達新台幣三萬元!

幾年過去,砸下新台幣幾百萬元做研究,這筆錢當時夠在台北買間公寓,然而前三年連客人在哪裡他都不知道。

問題無解,試到有解手冊沒寫要磨掉頭髮般細的一層,只容許○.○一公分誤差。

但,累積了所有條件,命運之神就給了他出手的機會。有一天,有一個愛玩保時捷的客戶上門,他跟林昌巖聊天,知道林昌巖在研究保時捷,林昌巖問他,「能不能讓我拆引擎修修看?」對方竟然一口答應,「他叫林柏菁,他是我的貴人。」

對方會願意,也是因為一個當時連台灣原廠師傅都難解的問題,想要死馬當活馬醫——維修保時捷,最難的一關就是解決引擎漏油問題。「保時捷的引擎就像一個合起來的貝殼,中間用膠封起來,台灣氣候炎熱,封膠老化,就會漏油,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拆開來重組,」超跑玩家周正明指出。

「很多人試過拆保時捷引擎,組回去卻不能發動,」周正明說,即使發動,如果技術不到位,重組之後沒多久,又會漏油。

林昌巖拆開價值百萬元的保時捷引擎,用盡所學,花了兩個星期重組,「兩個禮拜之後,又漏了,」他說。

準備了三年,等到的卻是失敗?他到處問人,才發現,保時捷的引擎就像鐘表一樣精密,維修引擎時,原廠手冊上只寫要磨掉引擎表面的黏膠,但沒寫的是,引擎接合面必須靠人手用刮刀磨掉「像頭髮那麼細的一層,」只容許○.○一公分的誤差。知道原因,這一次,他終於解決了漏油問題。

然而,他並不滿足這個答案,因為「原廠的做法,單是磨掉黏膠,就要花掉十五天,」難道沒有更快、更好的方法?他像科學家做實驗,試過用腐蝕性的藥水泡,結果失敗,賠客戶十幾萬元;用車床磨掉薄薄一層,也失敗。他甚至把腦筋動到膠上,他到義大利、德國、美國尋找容易清除,又適合台灣氣候的專用黏膠,「只要有新的,我都買,」他說,光是膠,就試過十幾種。

最後是鈑金師傅給他靈感,對方建議他,「為什麼不用砂紙磨?」這一招,連原廠都沒想到,林昌巖嘗試後發現,「六百號的砂紙真的有效。」現在,他只要兩天,就能磨平引擎的接合面,是原廠工作天的七分之一,他的收費,也不到原廠的一半。

從開始拆引擎,一直到找到最好的解決方法,這個過程,他總共花了三年的時間,沒有放棄。

德國也沒有答案,也許全世界只有我在想這個問題。

但這還不是他找答案最久的一次。為了一個問題,他甚至找了十五年的答案。 除了汽缸體的漏油問題,他發現保時捷引擎旁的汽門搖臂也會漏油,「原廠的做法是叫你整個換掉,要四萬多元,」他說。

他遇到人就問,做金屬加工的人告訴他,「這是特殊方式鑄造,硬度很高,台灣沒辦法加工。」他再問國外原廠,「香港和新加坡沒這個問題,因為他們車子很少開這麼久。」他苦笑,「德國也沒有答案,因為德國氣候沒台灣熱,車子不會漏油。」

他笑笑說,「也許全世界只有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全世界沒人有答案,他就自己想,最後,他設計了一種零件,可以減緩漏油狀況,「這樣,可以撐一年多,」但他其實還沒滿足,還想找更好的答案。像這樣他自己開發的零件,就有五、六樣。

他有一本筆記本,「我的筆記本只記問題,」各式跟保時捷有關的問題,累積半年到一年,他就飛到新加坡、美國、德國法蘭克福……,到處找解答。採訪時,本刊記者跟他一起翻原廠手冊,他一面翻,看到難突破的技術就會停下來,搖搖頭說:「這個很難,要會算公差,我還不會,」但是頓一下,又說,「我就是不信學不會,」「有心學,就會慢慢爬上去。」

開超級跑車的客戶,不怕花錢,但是對於技術與服務的要求卻比一般車主更高、更挑剔。

有些龜毛的客戶甚至會提出一般修車廠難以忍耐的無理要求,有一次,有一個身價百億的頂級客戶開來保時捷,要求林昌巖把整輛車的零件拆光,拆到只剩下車殼、車架,再按照他的意思找適合的零件拼回去,他沒交代怎麼做,人就走了,車一擺就是半年。

對汽車維修廠來說,空間就是生財工具,但林昌巖卻不介意,「我答應了就要做到,」他說。

他定期打電話問這位客戶,想把車改裝成什麼樣子,這是一款停產的老車,客戶卻想把它恢復成像出廠時候一樣,這要求等於是叫他從頭打造一輛保時捷,面對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林昌巖沒多說話,只是不斷在南非、德國、美國零件網站尋找,有些零件甚至全世界缺貨,他照樣可以透過關係,從供應商倉庫裡挖出新品,靠著一點一滴,已經找回近千樣零件,準備一樣一樣按照原廠工法把東西拼回去。事實上,為了服務客戶取得各式老保時捷零件,他不僅得跟德國人、美國人套交情,甚至曾跟義大利黑手黨外圍的汽車零件廠打交道,才能取得可靠零件來源。

「客人龜毛,我也沒差,」他說,「我個性更龜毛,」他笑說。這輛「新」車的改裝,他自己對於每一個接縫,每一顆螺絲,都要求和出廠時一模一樣,這一點,他比客戶要求還高,「我答應要做,就會做到最好。」

我總告訴自己,第一次可以不會,但第二次我一定要做給你看。

林昌巖承認自己很愛面子,「別人說我不會,我就是要證明給他看,」「我總是告訴自己,第一次我可以不會,但第二次我一定要做給你看,」他說。

現在,他車廠裡每天都停滿保時捷,他卻只有兩名員工,每一個關鍵步驟,他都要親自檢查。

經營服務,他也曾經遇到挫折,曾有新進員工修車,忘了鎖緊輪胎螺絲,車子在路上開到一半,輪胎差點飛出去,客戶痛罵,「萬一輪胎砸死人,到底要算誰的?」他也遇過員工拆引擎,拆下來一百個螺絲,引擎裝完,手上還剩十幾個螺絲不知道裝哪裡,最後都一一離職,「年輕人,教他技術,教三遍他還學不會,念兩句,他就走了。」林昌巖無奈的說,連他的小舅子來學技術,最後都受不了壓力離開。

雖然土炮出身,但林昌巖從不讓這個出身成為他的限制,從他對自己店面要求的一個小地方,就知道他的企圖心。

剛開店時,他便要求店面不能有髒污,不能任意亂丟零件,所有東西都要有秩序,按國外標準。一般修車廠不穿制服,他的車廠加上他才三個人,卻訂製了制服,規定要穿上。

雖然林昌巖專修漏油車,但地板上幾乎見不到油漬,每一樣零件,都必須掛在規定的地方,「我要求,只要漏油,馬上要擦掉,」林昌巖說,就是要把自己的店當成原廠經營。

林昌巖雖是修車工人,但他重新定義自己的工作。在他的修車廠裡,林昌巖像個黑手科學家,直到今天,他都還在實驗新的做法,保時捷的三千多種零件,就像三千多個關卡,他一關關過,就像爬山一階階的爬,讓他重新定義自己職業生涯的高峰,站上山頂,看到更遼闊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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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趨勢給林昌巖意料不到的新挑戰。

現在, 汽車裡裝有四十台以上的控制電腦,如果沒有原廠電腦,一般技師連方向盤都沒辦法修。保時捷的維修電腦是管制品,有錢也買不到。而且,五年前開始,保時捷不再出售維修手冊,改成光碟,沒有密碼,也看不到光碟內容。

現在最新的跑車全用電子訊號控制,如果是油電車,車裡還有數百伏特的高壓電,沒有原廠技術,一不小心就會觸電,「我需要一個懂英文,懂精密機械運算的助手,有願意的趕快推薦給我。」他有點著急的說,三年後,這些車將逐步取代傳統的保時捷,他和原廠的戰爭將進入更艱難的一關。(文●林宏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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