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國際化又出現一個里程碑。2012年6月1日開始，人民幣兌日元在東京和上海外匯交易市場實現直接交易，兩國貨幣兌換時無需再通過美元套算匯率。
這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決定。5月29日，日本財務大臣安住淳和中國央行下屬的外匯交易中心同時發佈這一消息。
一位中國央行知情人士在接受財新記者的採訪時說，節約匯兌交易成本是情理之中的結果，但此舉有比節約交易成本更深層次的含義，即匯率形成方式的變化。
「脫離中介貨幣是跨時代的事情。」橫濱國立大學經濟系教授上川孝夫告訴財新記者，因為美元作為中介通貨被視為主要貨幣，這次直接交易脫離美元，從未來50年甚至100年的長遠角度看，是個轉折點。
人民幣和日元直接交易，是2011年底中日兩國提出加強金融市場合作一攬子安排的一部分，除此之外，還包括促進人民幣與日元在兩國跨境交易中的使用、日本政府準備購買中國國債，以及鼓勵私營部門在海外市場發展人民幣和日元計價的金融產品和服務。
今年2月和4月，日本財務大臣安住淳分別會晤中國國務院副總理王岐山以及財政部長謝旭人。包括中國人民銀行、日本財務省及日本央行人士在內的工 作組，曾在2月召開第一屆中日金融市場發展聯合工作組會議，並計劃於6月5日在東京再次召開該會議，除對現在已經取得的成果進行評估之外，還將討論今後如 何進一步推進。
直接交易跨步
6月1日之前，在東京市場沒有日元兌人民幣的匯率掛牌。據日本財務省發佈的開展直接交易的內容，在東京市場，參加市場的銀行向作為報價經紀商（voice brokers）的短期信用公司報出人民幣兌日元的匯率，短期信用公司據此發佈匯率，銀行則以這個發佈的匯率進行交易。
對於哪些銀行可以參與報價，日方沒有設定特別的限制。日本三大銀行（即三菱東京UFJ銀行、三井住友銀行和瑞穗銀行）即日稱將參與直接交易。有消息稱，中國銀行、招商銀行及匯豐銀行亦可能參加。
上海的中國銀行間外匯市場從1995年開始人民幣兌日元掛牌交易，此番變化在於，人民幣兌日元的形成方式。此前，是根據當日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中 間價以及美元兌日元匯率套算形成。6月1日開始，人民幣兌日元匯率將由直接做市商報價形成。至此，在中國銀行間外匯市場掛牌的九個貨幣中，人民幣兌美元、 日元、盧布和林吉特四個貨幣對的中間價通過做市商報價直接形成，人民幣兌歐元、港元、英鎊、澳大利亞元和加拿大元五個貨幣對的中間價通過人民幣兌美元匯率 中間價套算形成。
在上海外匯市場，與目前人民幣兌美元的交易相似，中國外匯交易中心將指定一些銀行為做市商。外匯交易中心每天早晨開盤前根據做市商報價算出平均值發佈中間價。每日銀行間外匯市場兌人民幣交易價，在中間價上下3%的幅度內浮動。
除了上述三大日本銀行的中國當地法人在準備當做市商，一位接近日本政府的人士對財新記者表示，除了中國大型銀行，反映中日貿易的實際實力，擁有 與日本企業密切關係的東部沿海地區的地方銀行也會發揮重要作用。道瓊斯通訊社消息稱，中國央行已批准19家銀行為直接交易做市商。中國央行上述知情人士基 本肯定了這一說法。
人民幣兌美元直接交易，有利於匯率更真實地反映兩國貨幣購買力比價。上述央行知情人士說，在直接交易的初期，上海市場的做市商可能確實還是參考 美元套算來報價，直接報價的結果和套算結果可能差別不會很大，但是隨著市場波動，若美元未來遇到一些衝擊，或在貿易中對人民幣和日元確實有實實在在的需 求，資金的供給方和需求方確實是來自中日貿易，市場報價就會對兩國貨幣的供給和需求有直接的反映。
因為東京市場的初期規模較小，其匯率可能大幅度波動。對此，一位日本央行相關人士稱，「東京市場人民幣流動性低的情況可能導致匯率大幅變動，這 的確是一個課題」。此外，日本《讀賣新聞》指出，就像上海和香港兩個市場的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存在差異，東京和上海市場以及通過美元套算的匯率也可能出現不 同。然而，一位日本財務省官員對財新記者表示，雖然在岸和離岸市場的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有差距，但差距不是很大，這仍然是自然的事情，不必過於擔憂。
上述央行知情人士認為，直接報價和套算價格之間的差異的確可能帶來的套匯，「先走一步瞧一步」，目前先把直接交易的基礎設施搭好，未來市場變化有待觀察。
匯率自主定價開端
中日兩國貨幣直接兌換交易的意義在何？
此前，在中國外匯交易市場上，商業銀行主要將人民幣兌日元頭寸通過美元拆分平盤，即拆分成日元兌美元和人民幣兌美元兩個貨幣分別平盤。西南地區一家城商行外匯交易員告訴財新記者，與拆分交易相比，直接交易相對降低了銀行的交易成本，銀行對客戶讓利空間更大。
日本財務大臣安住淳5月29日表示，「直接交易有利於降低交易成本並減輕結算風險，且有助於提高兩國貨幣的便利性，以及活躍東京金融市場。」
另外，日本政府希望借此擴大中日貿易規模。中國已經成為日本最大的貿易夥伴，中日貿易在2011年達到27.5萬億日元，對華貿易佔著日本進出 口總額的兩成。日本則是中國僅次於美國、歐盟、東盟的第四大貿易夥伴。不過，到目前為止，中日貿易結算當中，美元佔約六成的多數，日元則佔著三成，人民幣 不到1％。
除了幫助微觀主體節省交易成本和促進貿易增長，最核心的變化還在於人民幣兌非美元國際主要貨幣價格形成方式的變化。
上述央行知情人士說，以往都是先形成美元中間價，其他價格都根據美元套算，這套遊戲規則核心還是人民幣兌美元的遊戲規則。現在隨著人民幣逐步走 出去，市場上人民幣兌很多幣種有直接掛牌的需求，原則上，人民幣跟任何其他貨幣的匯率是可以直接根據市場供需來定的，而不必再依託第三方貨幣來決定，「客 觀上為未來人民幣作為一種大國貨幣奠定基礎，更多的意義在於此，這是著眼於未來展望的意義」。
上述接近日本政府的人士指出，「人民幣和日元直接交易是人民幣真正地走向國際化一個必要的過程」。對於中國選擇日本作為夥伴的理由，他表示，到 現在為止，人民幣走出去以香港和周邊地區為主，但考慮到更廣泛的「亞洲」和「主要國家」，對中國而言，日本是一個合理的選擇。中國與美國有貿易順差及匯率 問題，歐洲經濟又不穩定，用排除法也是日本。他還表示，逐步擺脫對美元的依賴是中國的政策導向，這次直接交易的決定就是往此方向走了一步。
倫敦和新加坡等地均有意建設人民幣離岸市場，國際競爭愈演愈烈。東京市場實現人民幣與日元的直接交易，有助於早期完善人民幣離岸市場，並在此競爭中佔優勢。
上述接近日本政府的人士也表示，今後人民幣交易增加是歷史上不可逆的趨勢，因此日本領先於其他發達國家正在準備。「與利用香港的倫敦不同，日本正致力於和北京政府步調協調，這是最大的區別。」他強調。
橫濱國立大學經濟系教授上川孝夫認為，直接交易有利於人民幣和日元匯率更加穩定。之前，由於日元兌美元的劇烈匯率波動以及人民幣兌美元的穩定波動，日元兌人民幣的匯率不太穩定。以後如果出現過度波動，中日當局會幹預市場，將匯率穩定起來。
上川孝夫進一步指出，若日元兌人民幣的匯率穩定起來，這意味著日元和東盟貨幣也將穩定，最終導致東亞地區貨幣趨穩。由此，至今沒有很大進展的東盟10+3在外匯合作方面有望出現進展，從而推動此地區的投資和貿易。
另一方面，上述日本央行相關人士被問這一步對未來人民幣國際化和可自由兌換有何影響時表示，「中日貨幣直接交易有象徵性意義，不過尚未發生戲劇性的變化，也不會讓我重新考慮人民幣的現狀」。
國家行政學院決策諮詢部副主任陳炳才接受財新記者採訪時說，人民幣和日元直接交易，以後能形成多大的市場規模，還需要時間來檢驗。日本企業和銀行是否願意持有人民幣。中日兩國的商業銀行是否有人民幣業務往來，現在都還有制度障礙。
接近日本政府的人士也承認，目前東京市場幾乎沒有人民幣，以人民幣接受付款的日本企業幾乎等於零。交易很不方便，例如從日本不能寄押金到北京。 大企業可以寄到香港，但中小企業和個人，因為沒有人民幣服務無法寄去。未來以匯市的成長為前提，人民幣存款和以人民幣核算的債券等商品預計會出現。
多位日本相關人士認為，為在東京市場開發人民幣存款、以人民幣核算的債券等其他商品，仍然取決於中國政府是否放寬對資本項目的限制，以及東京市場的人民幣流動性多大。
日本財務大臣安住淳在發佈直接交易的消息時亦表示，希望在交易上出現障礙時，與中方進行磋商，來提高便利性。雖然直接交易沒有任何成本，能給市場多一個選擇，但是直接交易的厚度是否會順利增加尚不清晰，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對此，上述中國央行知情人士說，人民幣怎麼去日本、日元怎麼來中國，具體操作的安排涉及到日本和中國外匯管理、支付、清算的規定。如果能有這些政策配合，當然更有利於市場發展，中日央行也在這方面合作。但也會是分步驟推進的，因為要突破很多制度性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