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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甫帖》紛爭

2014-01-20  NCW
 
 

 

藝術品真偽,市場說了算?專家說了算?

◎ 本刊記者 周群 文zhouqun.blog.caixin.com 近來, 《功甫帖》引發了藝術品市場的一件公案。 《功甫帖》是900多年前大文豪蘇軾寫 給友人郭祥正(字功甫)的告別信,共“蘇軾謹奉別功甫奉議”九個字。

2013年9月,這件《功甫帖》被滬上收藏家劉益謙以822.9萬美元(約合人民幣5037萬元)從紐約蘇富比拍得。同年11月,劉益謙支付了拍賣款,將其帶回到上海自貿區保稅倉庫,決定在2014 年3月其私人美術館——龍美術館西岸館開館時展出。

50歲的劉益謙為新理益集團董事長,在資本市場上素有“法人股大王”之稱,旗下有天平車險、國華人壽等金融機構、上市公司天茂集團(000627.

SZ)和匡時藝術品拍賣公司等,是近年來藝術品收藏市場的大買家。

不料,2013年12月21日,上海《新民晚報》刊文稱,上海博物館(下稱上博)書畫研究部鐘銀蘭、單國霖和凌利中三名研究員經鑒定考證,認為此《功甫帖》是“雙鈎廓填”的清代偽本,相關的研究成果隨即發表在《中國文物報》上。一石激起千層浪,劉益謙三發聲明,蘇富比也發佈了14頁不具名的報告回應。至今, 《功甫帖》真偽難定。古書畫鑒定界則對此表示了緘默。

資本與古書畫學術界本井水不犯河水,這次卻陰差陽錯,擦出巨大的火花。

劉益謙對此反應激烈,幾度發佈聲明。他代表的是資本的一種看法,認為 有交易就有價值,鑒定界關於拍品真偽的學術爭論不休,彼此很難說服,對買 家來說, “好比耳邊一隻蚊子嗡嗡嗡” ,是否值得買,最後還是要看市場。

2014年1月8日,劉益謙在接受財新記者採訪時表示,他認為上博應發佈聲明與此案撇清。如果此事沒有很好了結,不排除與三名研究員和上博對簿公堂。

上博認為並無必要回應此事。1月14日,上博有關工作人員告訴財新記者,文章僅是研究員的一份研究報告, “比如高校里一個老師發表一篇文章,你們

會認為他代表校方嗎?”

紛爭始末

在《新民晚報》報道發佈後,上博鐘銀蘭、單國霖和凌利中三名研究員隨即刊發了對《功甫帖》真偽的署名研究文章。

2014年第1期《中國文物報》上,上博三名研究員以個人名義發表了兩篇長達1.4萬余字的研究報告。鐘銀蘭和凌利中共同署名的文章認為, 《功甫帖》墨跡本鈎摹自《安素軒石刻》 , 《功甫帖》墨跡本出現了種種非自然書寫的特徵,缺失了蘇軾書法穩健渾厚的特質等,且帖上的騎縫印也有問題。他們認為, 《功甫帖》墨跡本製作時間在約道光四年(1824年)至同治十年(1871年)之間。

另一篇署名單國霖的文章稱, 《功甫帖》筆法上的瑕疵不合乎蘇軾筆性特點,雖形體極其相似,但氣韻不暢等等。

蘇軾《功甫帖》原跡最早見於安岐《墨緣匯觀》 ,為安氏家藏十余件蘇書之一。單國霖認為,安岐著錄的有可能即是這份《功甫帖》 ,鐘銀蘭和凌利中則認為《功甫帖》墨跡並非安岐舊藏。

針對這一紛爭,拍賣機構蘇富比表示,由全球頂級專家對《功甫帖》進行鑒定。1月14日,蘇富比發佈了研究報告,稱此次拍賣的《功甫帖》是蘇軾真跡,不同意上博三位研究員所指認的該作品是清中晚期“雙鈎廓填”本的結論。

蘇富比這份報告針對前述三位研究人員的分析一一進行了回應。比如,通過實物對比和高清照片放大後對比發現, 《功甫帖》墨跡本上所鈐鑒藏印不存在三位研究員所指認的鈐印印色相同之說,墨跡本“世家”鑒藏印不存在因鈎摹自拓本而產生的騎縫章問題。蘇富比報告認為,通過專業分析, “雙鈎廓填”是可以被識別的。使用毛筆先雙鈎勾勒出字劃的外形輪廓,再相繼填入墨色完成的書法作品,再怎麼完美,在墨色變化上,是達不到自然書寫效果的。

“傳世雙鈎墨本,包括時代久遠至唐宋時期的摹本,也是能夠看出雙鈎或是填墨處的破綻來的,何況研究員先生所指認的僅僅是清中晚期的雙鈎填墨本。 ”蘇富比稱,這份報告經過其專家團隊再次論證,並聽取了包括多方專業意見形成的,但報告沒有披露其專家團隊的成員,也沒有指明聽取了哪些國際、國內專家的意見。報告中引用的兩位鑒賞大家對此帖的看法,但專家本人均已作古,如徐邦達已經去世近兩年,張蔥玉則已去世50多年。

業內人士表示,中國古書畫鑒定尚健在的頂級專家屈指可數,為何對這麼一件引人注目的作品不公開發表看法?

蘇富比的報告應披露論證結果由哪位或哪些頂級專家作出。誰實誰虛一望而知。

引發《功甫帖》事件或與2013年10 月一篇名為《博物館鑒定專家為何越來越弱》一文有關。該文作者祝君波曾是上海朵雲軒總經理,他在文中稱, “從這一二十年的趨勢看,民間的鑒定家會越來越強,博物館的鑒定家則越來越弱。 ”他稱紐約蘇富比負責《功甫帖》拍賣的張榮德這樣的人,是民間的行業人才,不妨受聘到博物館兼職。

張榮德曾任上海朵雲軒拍賣公司總經理,2005年與劉益謙合資創辦上海明道拍賣公司並擔任總經理,拍賣《功甫帖》是其到蘇富比後首次主持書畫業務。

收藏業內人士稱,祝君波發表這篇文章,有給張榮德捧場之意。但或刺痛了旁人。

一位收藏界的人士向財新記者表示,祝君波此文指向了博物館研究員的鑒定能力,可能激起了個人恩怨。 “一般書畫學術界秉承和市場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交易發生前會給些專家意見,但聽不聽,聽誰的,取決于買家自己 ;真正交易發生之後,學術界一般不會再公開發表對真偽的看法。 ”

買家的憤怒

認為自己可能“躺槍”的劉益謙至今難耐不平。他向財新記者表示,此事一定要討個說法, “就算買個假的東西,跟上海博物館有什麼關係?”離上海地鐵七號線花木路站約一公里遠的羅山路2255弄210號,是劉益謙夫婦創辦的龍美術館(long museum)浦東館。這家意為“長久”的私人美術館在2012年12月開館,剛過了一周年。

2013年最後一個周末的下午,龍美術館的參觀者寥寥無幾,參觀者的腳步聲顯得特別明顯。劉益謙坦言,由於目前國人對藝術品的欣賞習慣沒有形成,加上浦東館地理位置較偏,目前觀展的人數波動較大。劉益謙的夫人王薇最近透露,在一年中,有近5萬人次參觀了龍美術館,售票約1.5萬張。與劉益謙的其貌不揚相比,王薇頗有藝術氣質,為劉益謙的原配,兩人有四個孩子,並有共同的藝術品投資收藏愛好。在分工上,現代藝術品和油畫由王薇負責,龍美術館也由王薇管理。劉益謙自己則主要負責古代字畫。他稱自己平時並不太關心藝術品市場,只在一年兩季拍賣時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東西要買。

在已經開館的龍美術館浦東館,一層展出當代藝術品,二層主要是“紅色經典”與民國時期的老油畫,三樓是傳統藝術展廳。這些展品是劉益謙夫婦二十多年的收藏。三樓的傳統藝術展廳不乏乾隆的字,張大千、齊白石的畫,還有一些瓷器和玉器等。

龍美術館中存放的只是劉益謙夫婦的部分藏品,其餘仍在其家中。 “我提供展品,我的學術團隊梳理、篩選。 ”劉益謙說。

龍美術館即將在浦西設立西岸館。

劉益謙表示,一方面是政府邀請,另一方面是新館在浦西徐匯濱江,地理位置更好,會有更多的人來參觀。他表示,盡管目前備受爭議, 《功甫帖》仍會在龍美術館西岸館開館時按原計劃展出。

“我5000多萬元買個東西,你一句話不說,背後給我來一刀。我在感情上很難接受。 ”劉益謙這麼說,是因為此番發難的三名上博學者中有兩位和劉益謙相識多年,單國霖還是龍美術館學術委員會成員之一。在12月21日, 《新民晚報》刊出報道之前,劉益謙並不知道兩人對這件作品的真偽有異議。他深感不解的是,如果是個人有意見,鐘銀蘭和單國霖完全可以在他拍下前或者付款前與其溝通,沒有必要在付款並宣佈將展出後公開發難。

“ 《功甫帖》對我的熱情打擊比較大。

浦東這個館一年虧1000多萬元,1萬多平方米。浦西的更大,3萬平方米, (預計)一年虧個兩三千萬。 ”在最近發表的聲明和接受採訪中,他都認為,這是公立美術館對私立美術館的打壓, “人家感覺我5000多萬元買的東西都是假的,那買的其他東西是不是都是假的?”“我不是錢多、人傻。買蘇東坡的東西,這麼大名聲的東西,如果稍微有爭議,我都不會去碰。 ”劉益謙在《功甫帖》受爭議後回應媒體採訪時表示,在拍賣《功甫帖》之前,咨詢了不少業內專家,僅有一位專家說《功甫帖》不好。因為這位專家和蘇富比有些個人恩怨,劉益謙未聽取他的意見。

真偽的標準

在藝術品收藏界,劉益謙向來出手大氣,綽號“毛毛” 。有媒體報道稱,2009年劉益謙在藝術拍賣市場投入了13億元,2010年達到20億元。 他向財新記者確認,2013年上半年在藝術品拍賣中投入應該 有5億元,下半年也有數億元,這些年在字畫藝術品花費幾十億元。

劉益謙是市場中人,多年來的投資業績奠定了他的自信。2013年8月,歐洲最大保險公司安盛集團經過嚴格的盡職調查,決定與劉益謙創建的天平車險合資,出資40億元。

但在藝術品市場上,劉益謙不是第一次牽涉到古字畫真偽爭議當中,他是買家也是賣家,旗下有匡時拍賣公司等機構,是藝術品市場活躍的做市商。

中國古字畫近年來價值持續飆升,但古書畫鑒定歷來被認為深不可測。即使是偽本,如果水平很高,年代久遠,被人收藏過,本身也價值不一,亦需要鑒定認定。1994年,國學大師啓功對文物鑒定有三議:鑒定有模糊度,鑒定不僅是真偽的區別,鑒定中有世故人情。

業內專家介紹,古書畫作偽南北朝就有,北宋末、明末、清末民國與現今是歷史上四大作偽高峰時期。古書畫鑒定有兩大門檻,一是技術門檻,一是文化門檻,前者靠積累,後者靠修養。鑒定方法,包括個人風格特點演變、印章比對、歷代著錄、紙絹時代、裝裱樣式等都是技術門檻,關鍵是個人藝術修養、見識程度,以及對這些方法運用的水平。

如果看幾十年假古書畫,就會把假的當作真的。鑒定者是否有機會看到過名家真跡,對鑒定水平亦至關重要。

2011年,劉益謙通過拍賣行賣出齊白石《松柏高立圖》 ,成交價4.25億元。

拍賣後,此圖隨即被質疑是偽品,至今買家沒有付款。 “這張畫的事情現在還沒完結,還是要他支付。我認為,不是誰說一句真,誰說一句假,就能顛倒黑白。 ”劉益謙表示, 《松柏高立圖》案中,自己是賣家,有利益在裡面,所以不好多說話。他認為,買家不願付錢,可能有最近藝術品市場波動的原因。

此前黃庭堅書法長卷《砥柱銘》被北京一家房地產商王耀輝以4.37億元價格拍得,並以該作品為質押物發行了4億多元的藝術品信托。但隨後被台灣故宮博物院的專家質疑是贋品。在外界就《砥柱銘》真偽炒得甚囂塵上之時,王耀輝回購了這一標的物,中止了該信托產品,結束了這一爭議。

劉益謙對這件藏品並不忌諱,採訪中他告訴財新記者,他曾私下兩次通過拍賣行,試圖以2.5億元價格購買《砥柱銘》 ,但是王耀輝沒有同意。

不過這種買家之間的幫襯之舉,外界很難判斷虛實。在競拍《功甫帖》前,劉益謙曾向收藏家朱紹良徵求過意見。

朱紹良在1月6日發表聲明說,自己保持此帖為真跡的初始意見,並願意購藏《功甫帖》 。劉益謙則以“爭論正處方興之期,輕言放棄尚早”謝絕。

判斷藏品的價值,劉益謙自有一套邏輯。他坦誠自己並無這方面的專業能力,雖然有自己的學術和鑒定團隊,但從不迷信哪位專家或學者,而是普遍聽一圈意見,自己拍板。他認為,能一言九鼎鑒定古書畫的老先生基本已過世,在世的專家學者無論是經驗、閱歷還是名望,都難以跟他們相比。 “現在不是哪個人說假的就是假的。這種說假,就像夏天耳邊飛個蚊子一樣,手一招就可以了,你怎麼把它當成一回事?”“中國古代字畫已經到了一個超越真偽的年代。檢驗一件藏品的好與壞,不在於哪個人去看,而在於有沒有人競買這個東西。 ”劉益謙認為,這是不易犯錯誤的一種簡單有效的方式。 “我競買東西很少去看,是去聽,聽多少人在舉牌。 ”劉益謙以《功甫帖》為例,從30萬美元起拍價最終800多萬美元成交,先後6人電話委托70多輪舉牌競買,證明市場認可《功甫帖》 。 “如果這件蘇東坡(作品)30萬美元起拍,我50萬美元買到手,我自己都覺得是假的。 ”收藏家劉益謙。

蘇軾《功甫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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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之爭,還是公私之爭 《功甫帖》引發的「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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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價822.9萬美金的《功甫帖》,對藏家劉益謙來說,不是最貴的,也不是最「國寶」的。持續幾個月的「真假口水戰」,有人站台,有人推倒,《功甫帖》成了熱門帖,也成了劉益謙龍美術館最大的噱頭。

「沒工夫去看《功甫帖》」

很多人厭倦了,不想再談《功甫帖》。但好奇的人還是大把。

2014年3月28日,劉益謙的龍美術館(西岸館)開館大展,《功甫帖》獨佔一間近80平米的展廳。同時展出的還有劉益謙私人收藏的三百餘件藏品。一位畫新水墨的藝術家忙著把他中意的作品一張張發上朋友圈,「沒工夫去看《功甫帖》」。

策展人王璜生初選作品時,原本想剔除《功甫帖》:爭議太多了。

2013年9月19日,《功甫帖》在紐約,由蘇富比拍賣,劉益謙的女兒在現場觀戰,他本人不在。

這不影響他的決心:必須拿下《功甫帖》。底價30萬美金,劉益謙最後以電話競拍的方式,以822.9萬美元(約5037萬人民幣)如願拍下。

劉益謙事先諮詢了十幾位專家,全是市場派人士。絕大部分專家認為:《功甫帖》值得擁有,儘管它只有九個字,卻是蘇東坡存於民間的惟一墨寶。

12月21日,上海博物館的三名研究員鐘銀蘭、單國霖、凌利中,在《新民晚報》上公開聯合指認《功甫帖》並非真跡,而是後人「雙鉤廓填」出的偽本,應該出於道光四年到同治年間。所謂雙鉤廓填,指的是先勾出筆畫的邊緣,再將內部上墨填滿,屬於最低級的偽造手法。

2014年第一天,《新民晚報》又用三版的篇幅,刊登了上博研究員兩篇詳細的研究報告。結尾意味深長:「本文所析《劉錫敕》、《功甫帖》兩件鉤摹偽本……更從一個側面折射了晚清商賈為追逐利益而無技不施的狡獪。」

拍賣界立即炸開了鍋。蘇富比方面「表示驚訝」,不久也拿出一份研究報告,反駁上博的說法。

2月18日,劉益謙把《功甫帖》帶到北京驗明正身。這一趟之後,「基本上就沒爭議了」。他口氣篤定地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但就在龍美術館(西岸館)開館之前兩天,3月26日,上海博物館再度在大眾媒體上發表研究報告,列出了「非真跡」的新證據:對照最新找出的鑑藏文獻,劉益謙的《功甫帖》,少了應有的兩位藏家的五枚印章,現有的四枚也與記載不符。

《功甫帖》在劉益謙數千件的私人藏品中,既不算最貴,也不算最「國寶」,但三個月「真偽之辯」下來,名氣大增,「毫無疑問成了鎮館之寶」,龍美術館執行館長黃劍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最終,美術館把《功甫帖》和其報導放在一起,做成了文獻特展。王璜生發現,效果「有點像《蒙娜麗莎》,大家都爭著看」。

觀眾問個不休:到底真的假的?

「『到底是真是假』把書畫鑑定描述為一種客觀事實,實際上鑑定是主觀意見,即使專家也無共識。」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龔繼遂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一兩個月前,他就不再看關於《功甫帖》的「學術爭論」。真偽之爭並非《功甫帖》爭論的實質,爭論真正的原因在真偽之外。

陰謀論滿天飛

三個月來,「看真」和「看假」自動形成了兩個陣營。

大批藏家、拍賣界人士一邊倒地支持「真跡說」。體制內專家則傾向於看假。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教授陳傳席畫國畫,也做收藏,他看了上博和蘇富比的研究報告,判斷《功甫帖》「多半是假的」。《東方早報》藝術評論主任顧村言,身為蘇軾書畫的愛好者,第一眼就覺得《功甫帖》缺乏蘇軾的神采。

學術派專家和市場派人士的鴻溝是天然的。

「學術討論沒有時限,可以永無止境。市場派只能認死理,不然拿什麼交易呢?拍賣公司要做生意,真偽是學術問題,我們只負責交易。」榮寶拍賣公司總經理劉尚勇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藏家朱紹良和劉益謙關係很鐵,他公開表態:如果劉益謙不堪其擾要放棄《功甫帖》,他願意接盤,「資金都準備好了」。

按照蘇富比的規定,只要有兩名以上專家認定是假,買家可以退貨。

轉手或退貨,都不是劉益謙的選擇,一方面有蘇富比的鑑定和市場派人士的撐腰。另一方面,「我為什麼要放棄?它的價值擺在那兒呢。」劉益謙依照的是市場邏輯,「你看它從30萬美金到800多萬美金,這是真刀實槍的」。

爭論很快脫軌,真偽退居次要,互揭「黑幕」成了主題。

上海收藏家顏明質問劉益謙,背後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紐約蘇富比中國古代書畫部的張榮德2013年剛剛履新,拍賣《功甫帖》是他到蘇富比後首次主持書畫業務。2005年,他曾與劉益謙合資創辦上海道明拍賣公司並擔任總經理,兩人關係匪淺,很可能聯手造局;另外,劉益謙找來站台的,都是市場人士,而不是體制內專家,這些人可信嗎?

更多的人將上博置於靶心,傳聞《功甫帖》原出自天津銀行家許漢卿家,「文革」時抄家藏於上博,「文革」結束後,鐘銀蘭判定為贋品,退還主人,致使《功甫帖》流失海外。如果是實情,按照國家文物保管法規,上博要承擔法律責任。故宮博物院研究員、鑑定大家徐邦達1992年在《故宮博物院院刊》上寫過,蘇書《功甫帖》「現藏上海博物館,真跡無疑」。而江蘇省書畫鑑定委員會主任李路平也向南方週末記者透露,有上博內部人員告訴他,《功甫帖》確實是從上博流出去的。

3月26日,上博發佈研究報告的同時,反駁「文物流失」陰謀論:上博出示的「退還許漢卿舊藏文物的清單」,《功甫帖》不在其中。

蘇富比方面始終不能理解:三位來自官方博物館的專家,竟以個人名義對個別私人藏家購買的藝術品作出公開評論。到目前為止這是首例。

關官方博物館什麼事?

2月18日,劉益謙帶《功甫帖》上京,舉辦媒體會,開始一場大張旗鼓的反擊。

北京空氣乾燥,《功甫帖》紙面都起了皺。它從玻璃箱中被取出,接著用高倍掃瞄儀,放大到200倍,每一個筆畫都被拿來仔細檢視。

到場的媒體有140多家,加上各路專家,加起來有兩百多人,另有十幾名保安散佈在人群中,防止有人潑水、搞破壞。場面看上去很亂。

「我不是來打群架的。」馬未都澄清:書畫真偽原本是個學術問題,不需要讓大眾知道,上海博物館在大眾媒體公開質疑私人藏品,是「公器私用」、「透支國家信譽」。雖然上博澄清這只是」個人行為」,「可老百姓不這麼認為。」馬未都說:「公權私用就是腐敗。」

「學術報告應該先發在學術刊物上,直接在《新民晚報》上發表觀點,不嚴肅。」馬未都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藏家易蘇昊搬出條文質疑:「國家鑑定委員會成員不能在媒體上對任何博物館的東西進行真偽質疑,是一條工作紀律。」鐘銀蘭、單國霖、凌利中都是國家鑑定委員會成員。

事實上,國家鑑定委員會並沒有這麼一條「不能在媒體上公開質疑」,這樣的「工作紀律」也沒有。準確說法是:成員不得在文物拍賣企業任職;未經許可,不得以本會委員身份執行文物鑑定任務;不得以本會委員名義開具鑑定證書;與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無關的個人行為,須自行承擔責任。

龔繼遂解釋,對公立博物館來說,為公眾作鑑定或諮詢並不是義務,相反,最好劃清界限,這恰恰是為了保護它自身的利益:「藝術鑑定是高度專業和有風險的行業,現在有大量謀利行為,在中國的誠信環境下,官方機構哪有精力去進行無謂的糾纏?」

2003年龔繼遂請上博的專家汪慶正鑑定瓷器,並問他為什麼上博不向社會開放鑑定服務。汪慶正說,曾有人請上博通過熱釋光技術鑑定瓷器,檢測結果為贋品,而送檢藏家竟認為鑑定結果影響了商業價值,對上博提起法律訴訟。「博物館實在沒有精力招攬這些無妄之災。」汪慶正對他感慨。

為了維護「公立機構的聲譽」,官方博物館都各自有嚴格規定。

故宮博物院的官方網站,一打開,就會跳出來一個窗口,義正詞嚴提示:「故宮博物院在職離退休人員參加社會文物鑑定等公務性活動時,都應獲得故宮博物院的書面授權。凡沒有書面授權的,均屬個人行為,其後果由本人承擔,故宮博物院對此不承擔任何責任。」

《國際博物館協會職業道德準則》也規定:「為避免任何受賄嫌疑,博物館專業人員不應向一位公眾人士推薦任何特定的商人、拍賣商或其他人。」

這套準則同時另有一款:對博物館專業人員應鼓勵他們把自己的專業知識及經驗分享給專業同行與普通公眾。

上博的支持者也抬出了看上去很正當的理由:私人收藏品鑑,當然以藏家滿足為上,但《功甫帖》被當作重量級文物從海外回歸,享受了高額關稅減免,還進入美術館,承擔美術教育普及的功能,已經成為「社會問題」,官方博物館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顧村言堅決支持上博發聲,無論以機構還是個人身份:「為什麼不可以發聲?當下藝術市場已經混亂到讓人無法容忍的狀態,一些偽劣炒作事件遠遠超出了底線,包括所謂『國寶幫』到處鑑定,部分國寶文物回流的炒作等。對公眾影響較大的標之以『國寶』文物,無論是在中國民間收藏還是在海外,對其真偽價值,國有文化機構的專家都應當發聲。」

劉益謙將《功甫帖》帶到北京,用高倍掃瞄儀放大至200倍,每個筆畫都被仔細檢視。左為《功甫帖》,右為翁方綱的鉤摹本,劉益謙希望借此對比證明,《功甫帖》並非如上博專家所說,是「雙鉤廓填」摹本。 (劉益謙供圖/圖)

買賣第一

在《功甫帖》之前,紐約蘇富比的中國書畫交易,中止了二十年。

二戰後,美國成為中國古畫研究的重點,收藏、鑑定、教學和展覽方面都彙集了一批頂尖人物,包括高居翰、方聞、王季遷、王方宇。

1993年以前,國內不允許文物交易,二級評議以下的文物,經特批,可以用外匯價出口。此前十年間,紐約因此經歷了中國書畫拍賣最輝煌的時期。紐約佳士得時任中國書畫部主任黃君實回憶,最高峰在1989年,其中一場拍賣,成交額達八百多萬美金。

1993年中國拍賣市場建立,中國買家遠遠多於美國,中國書畫價格幾乎立刻超趕美國,蘇富比中國書畫交易很快江河日下。1995年,蘇富比相關部門關閉,中國書畫部主任龔繼遂和中國瓷器部、日本和韓國部的主管同時辭職。

2011年蘇富比恢復中國書畫交易,過去的單件成交額大約在1.5萬到3.5萬美金,現在已經動輒幾百萬美金了。

「也就是十五六年時間,越來越貴,」陳傳席記憶猶新,「幾年前,一張齊白石的畫,200萬拍走的,過了十個月同一個公司拍賣,2000多萬。」

龔繼遂2001年回到中國,發現中國買家越來越有錢,真正的珍品越來越少,交易標準也越來越寬鬆。

「沒東西可賣了,沒有白面吃,你就吃粗面,沒有粗面吃,你就只能吃榆樹皮。比如,一模一樣的對聯或者畫作,做了七八個副本,在四五個拍賣行賣了兩三年,上海賣完了,在北京賣,又到香港去賣,這種事多極了。」

另一方面,國際拍賣市場上,同等份量的作品,中國古代書畫大概只是西方古畫價格的1/10。看上去,中國書畫的升值空間還很大,指望著從中獲利的人不少。

劉益謙收藏二十年,藏品數千件。他的收藏要訣是,第一,跟大型拍賣公司合作,第二,對準封面拍品下手,「買大的」,他因此有個外號叫「封面男郎」。《功甫帖》就是蘇富比2013年秋拍圖錄上的封面拍品。

「貴也不見得是真。」陳傳席最近發現一種技術,可以分析畫家印泥有哪些成分,然後造出一模一樣的來。

紐約經營了165年的Knoedler畫廊,僱用上海畫家錢培琛,仿造63幅美國現代主義大師的作品,當真跡賣出,買家包括私人藏家和美術館、博物館,總價高達八千多萬美元(約合4.9億人民幣)。

2013年,美國聯邦調查局介入調查,畫廊主被捕。

「美國起碼有人管。」陳傳席對比中國,「中國假畫到處都是,拍賣會大部分賣的也是假畫,但沒人問。」

儘管文物法規定,拍賣文物的拍賣公司必須有5個高級職稱的鑑定專家,但中國拍賣法第六十一條寫明了:「拍賣人、委託人在拍賣前聲明不能保證拍賣標的的真偽或者品質的,不承擔瑕疵擔保責任。」也就是說,拍賣公司沒有保真的義務,也不必擔責,幾乎零風險。

即使是蘇富比這樣的拍賣公司,也無法保證中國書畫的真假。至於拍賣公司是不是知假賣假,根本無從判斷。

「目前我國尚無法定權威藝術品鑑定機構,是真是假在法律上無法確定誰說了算。」中央財經大學拍賣研究中心主任劉雙舟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拍賣法要求拍賣公司至少要提前7天發佈拍賣公告,公開展示不能少於兩天,其間允許買家自己來鑑定,劉雙舟說這等於是將「判斷真偽的風險轉移給了意向買方」。

比起真假,買家更看重的是買賣。

拍賣公司一般都有規定,如果有三名國家級別鑑定專家證明是贋品,可以向拍賣公司申請退貨。但退貨很少發生。「藝術品這幾年漲得太快了,去年買一個十萬的,今年可能就上百萬了。在市場好的大背景下,藝術品真偽對它的市場影響不大,只要是好的東西都可以流通。」劉雙舟對南方週末記者說,所謂「好的」,不一定必須是真跡,只要作品不是新仿,又傳承有序。

另一種情況是,即便買到贋品,有些買家也不會聲張,「打了眼是很丟人的事情,再說就算買錯了,只要能把它再賣出去,誰會打官司告狀呢?」

少數退貨的買家,告到法院,大部分的結果是和解。

這幅《煙江疊嶂圖》,是1957年上博研究員謝稚柳從畫商處購得,眾人「公認」是假畫。謝稚柳受到批評處分,同時自掏腰包買了這幅畫。「四清」運動中,因為此畫關係,謝被扣上「與國家爭購文物」罪名,「假畫」被當作「投機倒把」的證據沒收。改革開放後,謝稚柳任全國書畫鑑定小組組長,帶領啟功、徐邦達等一批頂級專家,在全國範圍內鑑定字畫。不久,《煙江疊嶂圖》被評定為國家一級文物。1990年代,謝稚柳把這幅《煙江疊嶂圖》捐給上博,成為鎮館之寶。上博為此獎勵謝稚柳200萬人民幣。 (CFP/圖)

全系偽作?

即使拍賣市場不太平,上博插手私人收藏,還是難平眾惑。

「包括上博在內的官方博物館,為了完整地保存中國古代文化,都有大量的存疑品。上博中國古代書畫圖錄裡一共六百多件,其中一百多件,當年六個專家的鑑定都是沒有一致意見的。」龔繼遂說,「我們歷來對古代尤其是宋元畫『從寬』,因為即使是臨本、仿本,作為古代藝術的信息載體,它的教育功能、審美功能,都很重大。人文科學邏輯上不可能確真,不管是個人意見,還是機構意見,只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依然可以討論下去。」

截止到發稿,上博還未接受南方週末記者採訪,也從未正面回應過劉益謙的疑問。不露面,反倒更讓群情激憤。

「上博就是利用公權欺負人,這是明擺著的事。」馬未都無論公開還是私下場合,都說得很直白,「最近流行的一種心境叫羨慕、嫉妒、恨。」

值得羨慕的,首先是私人藏家資金充裕,且使用靈活。

2002年,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由嘉德公司拍賣。「當時上博等官方博物館也想收藏,湊不齊那麼多資金,最後失之交臂。」黃劍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寫生珍禽圖》當場以2530萬元被尤倫斯拍得。2009年,《寫生珍禽圖》再次出現在拍賣會時,官方博物館仍然有收藏的意願,但最終以6171萬元被劉益謙競得。

「後來國家有錢了,對這種東西也會志在必得,但是要湊幾千萬來買一件藝術品,對國家博物館來說,至少還有程序的問題。」黃劍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香港藏家許禮平3月26日公開翻舊賬:1999年,上海博物館舉辦《金剛神韻──傅抱石金剛坡時期作品特展》,展出44件作品,全是偽作。

辦展之前,台北藏家蔡一鳴提醒當時的上博館長陳燮君、副館長汪慶正:這批畫有爭議。陳燮君答覆:「我們看好。」

有人透露,這場展覽的場租加贊助學者出國訪問,花費了250萬元。

不久,傅抱石之子傅二石代表全家公開聲明:展出作品「全系偽作」,理由是:抗戰八年居住金剛坡時期,傅抱石作畫他們總在旁幫忙,而特展的「金剛坡時期作品」從未見過;當時居住環境狹窄,作品一般在四尺以下,而這次展出的畫,大都是巨幅之作;畫中籤名不符,畫作本身也漏洞很多。

和私人收藏與拍賣行魚龍混雜的情況相比,這些年,官方博物館的聲譽也每況愈下。

2013年11月,一位私人藏家將收藏的《出師頌》題跋捐贈給故宮,和《出師頌》正文合璧,在國家博物館展出。這件號稱「中國現存最早書法孤品」的《出師頌》,曾引起過一場不小的風波。

2003年,故宮博物院行使「優先購買權」,以2200萬從嘉德購得《出師頌》。事先倒是請了一批專家鑑定:徐邦達、啟功、傅熹年,都是響噹噹的大名字。事後質疑一片,一方面,文物真偽不辨,另一方面,故宮博物院副院長肖燕翼,和嘉德公司週末拍賣部中國書畫的業務主管肖洋,是父子,有「關聯交易」嫌疑。而故宮在收藏文物時,並未向公眾說明出價標準。

「展出或收藏藏品,都是由博物館業務主持人經專業研究自行決定,再上報行政主持及董事會批准,過程中他們當然也會徵詢館外專家意見,但沒有在本館之外再追加一個權威論證的鑑定流程。」龔繼遂說。

在解放初期,博物館的專家要是做錯了鑑定,是要受處罰、擔責任的。

龔繼遂記得徐邦達曾跟他說過,自己曾因為收錯東西,被降職、罰薪:「過去專家個人要負責任,現在博物館有了專家庫,集體決定,個人免責。沒人負得起那麼大責任。」

免責的好處是:專家們敢於說話,但也意味著,沒人承擔最終責任。

1994年發生了盡人皆知的「北魏陶俑」案。國家博物館一位館員在潘家園發現一批騎馬俑,專家集體鑑定後認定是北魏時期的珍貴陶俑,幾家博物館迅速開展「搶救性收購」,幾個月,收購了數百件北魏陶俑,據透露,中國歷史博物館花了八十萬,故宮花了十萬。可北魏陶俑卻越賣越多,價格也越發便宜,警方介入調查,才發現這批「寶物」全部產自洛陽某村。

涉及中國古代書畫時,收藏困境很容易發生。1990年代,大都會博物館收藏的《溪岸圖》被人爭辯,一方以高居翰為首,堅稱是張大千造的假畫,另一方以耶魯大學的中國藝術史學者班宗華為首,認為它價值無上。

事情很嚴重,如果公眾認同高居翰對《溪岸圖》的指責,不但影響大都會的學術聲望,也將拖垮贊助人對大都會的信任,還會損害捐贈人的經濟利益。為了維護名譽和利益,大都會1999年12月公開舉辦了一場討論會,雙方展開激烈的公開辯論,現場,「800個座位全無虛席」。

聽眾最想知道的還是那個問題:真的還是假的?

當場,擔任學術競爭裁判的藝術史教授韓文彬(Robert Harrist)回答得很乾脆:你不能期望會得出石蕊測試一般真偽立現的結論。

爭論到今天,仍然沒有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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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甫帖》紛爭再升級

2014-06-02  NCW  
 

 

一場《功甫帖》的真假之爭,引發了資本欲讓博物館鑑定界從市場走開的爭議◎ 財新記者 劉冉 王申璐 文liuran.blog.caixin.com|wangshenlu.blog.caixin.com 北京天問國際拍賣有限公司董事、總經理季濤訴故宮博物院書畫部研究員楊丹霞案5月26日下午在北京朝陽法院奧運村法庭開庭,經法官向雙方確認,對糾紛不予調解。被告方當庭已經提交證據,此案將於6月19日再次開庭。

庭審後,楊丹霞通過律師發表長文,講述自己對功甫帖判斷為「開門假」的經過;滬上藝術品收藏家劉益謙也在5月29日發表《我所知道的楊丹霞》一文,將爭議推向高潮。

《功甫帖》據稱是900多年前大文豪蘇軾寫給友人郭祥正(字功甫)的告別信,共「蘇軾謹奉別功甫奉議」九個字。

2013年9月,該帖被劉益謙以822.9萬美元(約合人民幣5037萬元)從紐約蘇富比拍得。2013年11月,劉益謙支付了拍賣款,將《功甫帖》帶回到上海自貿區 保稅倉庫,在其私人美術館——龍美術館西岸館開館時展出。

50歲的劉益謙為新理益集團董事長,在資本市場上素有「法人股大王」之稱,旗下有天平車險、國華人壽等金融機構、上市公司天茂集團(000627.

SZ)和匡時藝術品拍賣公司等,是近年來藝術品收藏市場的大買家,別名「毛毛」 。

2013年12月21日,上海《新民晚報》刊文稱,上海博物館(下稱上博)書畫研究部鐘銀蘭、單國霖和凌利中三名研究員經鑑定考證,認為此帖是清代偽本。

蘇富比發佈聲明堅持《功甫帖》為宋代蘇軾的真品,並發佈了14頁不具名的報告回應。

前述上博三位專家在《中國文物報》再次發表兩篇學術報告,論證《功甫帖》為何並非真跡。

2014年2月18日,劉益謙把《功甫帖》帶到北京召開新聞發佈會,會上利用高清顯微鏡請觀者鑑定。

3月26日,就在龍美術館西岸館開 館前兩天,前述專家再度發表研究報告,列出新證據: 對照最新找出的鑑藏文獻,《功甫帖》少了應有的兩位藏家的五枚印章,現有的四枚也與記載不符。

期間,季濤發文認為, 《功甫帖》是上博流失的舊藏,因此,上博研究員一再指出《功甫帖》為假,是出於利益。

季濤進一步提出, 「政府有必要強調和規定博物館專家的職責,禁止專家到企業兼職 ;不許以博物館專家身份在市場上做鑑定和評估;出席電視節目中的官方文物專家們應該多講文物歷史知識,避談真偽和價格。 」為此,故宮書畫部研究員楊丹霞於今年1月11日用自己手機號碼在新浪微博匿名註冊小號「Mr 讓阿讓」 ,批評「季濤之流偽公知」 「謀取富豪收藏愛好者或少數以專家自居的書畫倒爺施捨的殘羹剩飯而自得」 , 「犬吠連連」 ,稱之「季走狗」 (狗為iPhone表情符號) 。

季濤遂以楊丹霞侵犯其名譽權提起訴訟,要求楊丹霞停止對原告的侵害行為,刪除在新浪微博上的侵權言論;要求楊丹霞在新浪微博首頁上發佈道歉信(內容需經法院審核) ;賠償經濟損失3065元人民幣並承擔本案訴訟費。

吵架背後緣由

楊丹霞在給法庭的說明中解釋自己匿名註冊微博的原因 :因為答應了劉益謙不表態而保持了沉默。直到網上陸續出現了李路平、季濤、朱紹良等人捏造、轉發上博曾藏 《功甫帖》 、 鐘銀蘭故意把 《功甫帖》說假的謠言。

江蘇省書畫鑑定委員會主任李路平在博客中貼出,傳聞《功甫帖》原出自天津銀行家許漢卿家, 「文革」時抄家藏於上博。 「文革」結束後,釋還抄家物件時,許家表示可將《功甫帖》低價轉讓給上博收藏,鐘銀蘭判定為贋品,退還主人, 《功甫帖》就此流失海外。

如果《功甫帖》為真,按國家文物保管法規,上博要承擔法律責任。故宮博物院研究員、鑑定大家徐邦達1992年在《故宮博物院院刊》上寫過,蘇書《功甫帖》 「現藏上海博物館,真跡無疑」 。

上博對此堅決否認。3月26日,上博發佈研究報告的同時,反駁「文物流失」陰謀論,出示「退還許漢卿舊藏文物的清單」 ,稱《功甫帖》不在其中。

楊丹霞表示,後來對上博的攻擊逐漸引到故宮博物院。比如「聽梧閣」微博說,故宮博物院在1997年從市場上購得宋人五劄書法,後因專家發現是假的,又在2005年賣掉, 故宮還掙了一筆錢等。

楊丹霞認為這都是公然的誹謗,必須要揭穿。但礙於對劉益謙要保持沉默的承諾,使用化名註冊。

楊丹霞通過律師表示,季濤等人對看真《功甫帖》的博物館專家並沒有發聲,而當上博三位研究員提出質疑時,卻表示「博物館專家不該到市場中來」 。

律師表示,楊丹霞在微博開罵是基於對原告歪曲事實誤導公眾行為的義憤,是為維護博物館界的名譽。

季濤則對財新記者解釋,對楊丹霞提起訴訟,與《功甫帖》真偽無關, 「我不是鑑定專家,我是市場專家,我從不談作品真假,我只談市場的規矩、規則、法律。 」季濤還表示, 「起訴她是因為她罵人,而且在我指出後,她不悔改。這是我跟她個人的問題。 」

各執一詞

法庭上,楊丹霞通過律師發表聲明,表示早在劉益謙拍得《功甫帖》之前,楊丹霞就曾見到過這幅《功甫帖》的高清圖片,判斷該《功甫帖》是偽本。 「凡是見過蘇軾真跡的人、對宋代書法有研究的人、練過幾年毛筆字的人,只要他的眼睛沒毛病,平心靜氣、不帶私心雜念來看這件《功甫帖》 ,其結論與我沒什麼不同。 」楊丹霞稱曾通過上海收藏家顏明轉告劉益謙「不看真」 ,與其顧問朱紹良多次表示疑點較多,應當慎重。

劉益謙則對財新記者表示,在購買 之前未聽說過任何來自楊丹霞的意見。

楊丹霞律師介紹,上博發表《功甫帖》研究報告後,劉益謙於2014年1月1日曾致電楊丹霞,談了一個多小時,希望楊丹霞發表文章反駁上博,楊丹霞沒有答應,但向劉益謙保證自己不會以故宮專家的身份公開表態指證這幅《功甫帖》的真偽。劉益謙後又委託其顧問朱紹良來找楊丹霞,希望她能為劉益謙站台、寫文章,也遭到拒絕。

楊丹霞在說明中提到,上博專家文章發表後,劉益謙在2014年元旦中午打了一個3700多秒的電話給她 : 「你說我怎麼辦呢,楊老師?」楊丹霞建議退貨,而劉益謙表示: 「不能退呀!我這個《功甫帖》買回來……交了進關的錢,我現在退,怎麼退呀?」對此種說法,劉益謙堅決否認,表示把《功甫帖》拿到上海市區內,是從自貿區借出來在龍美術館展覽,半年以後再還回去,但《功甫帖》的歸屬還是在關外,不算入境,並無關稅一說。 「這個概念都不懂,編都不會。 」劉益謙回憶元旦當天通話的情景表示:我聽說她有不同意見,想請她看看原作,因為看過原作才有發言權。她說,「買之前我沒看,現在上博的人公開質 疑這個問題了,我是博物館系統的人,不好說話,不看了。 」

真假標準之爭

一位書畫專家認為,上博的研究報告受到質疑:沒有真正從學術出發 ;論證邏 輯不能證明論點;隨意改變立論 ;有論無據。

對於書畫鑑定中的「望氣派」與「考證派」 ,亦有專家表示,二者統一不可分割。書畫的鑑定「感覺在先,考證為 輔」 。當年徐邦達先生被稱為「徐半尺」 ,說他書畫剛打開半尺就能斷真偽,就是指第一感覺,這種感覺是多年過眼大量書畫積累而形成的,有時只能意會,無法言傳。徐邦達的鑑定著作,以及上世紀80年代,國家文物局組織的中國古代書畫鑑定小組編寫的《中國古代書畫目錄》等書,其中收錄的對於古書畫真偽的意見都只有寥寥數語,點明關鍵。因此,許多「開門假」即是看一幅作品,第一感就能判斷是否大致靠譜。

這位專家強調,傳世的蘇軾真跡很多,僅就後世藏印、題跋等輔助因素,或僅比較個別字的筆畫特徵做判斷,是不準確的。必須進行全面比較,特別是按照時代特點與個人整體風格進行判斷。此帖每個字的筆畫都與其他蘇軾作品一致或接近 ;但連起來整篇看,則完全沒有蘇軾的磅礴氣勢。對於是否需要看原件才能鑑定的問題,他表示如果有硬傷,不用看原件也能判斷。

他舉例稱查閱蘇軾所有的真跡及當年的寫作風格,應為「軾謹奉別功甫奉議」 ,信扎開頭不應該有姓「蘇」字。

雖然蘇軾在詩作中曾寫過姓,但落款是在結尾處。除此之外,還有種種「硬傷」 ,上博其實懶得一一反駁。

據業內人士介紹,目前國內在鑑定古代書畫碑帖方面,仍在世的權威級人物有傅熹年、楊臣彬、鐘銀蘭。其中,楊臣彬是楊丹霞的父親,今年82歲,任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委員。

另有知情人士透露,今年元旦前後,劉益謙拿著《功甫帖》到北京尋求專家鑑定,在朱紹良引薦下,拜訪傅熹年。

劉益謙、王薇夫婦在車裡等候,朱紹良帶著《功甫帖》單獨進了傅熹年家,請其鑑定。但傅熹年沒讓朱紹良打開,僅表示不願意看。

請博物館專家走開?

市場專家與博物館專家相比,究竟誰的鑑定水平更高?

季濤表示,從鑑定能力而言,博物館專家的學術、研究能力比較強 ;市場上的專家實踐、鑑定能力比較強,各有所長。但是,市場上的東西比館裡面的豐富得多,市場上會看的人要比博物館的人多,同時,市場上的人經過摔打、磨練,也許學術水平、理論水平還不夠全面,但眼力、操作能力更勝一籌。整體來說,市場上的東西一定是市場上的人看得更好一些。只有某些東西,博物館的人才更有發言權。

而一位博物館界人士表示,並無兩派之分,從來只有看過大量真跡,又有實踐經驗的人,才真懂鑑定。從這個角度看,博物館的專家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因為那裡集中了最好的歷代書畫藏品,長期零距離接觸這些文物是鑑定的前提。著名鑑定泰斗如謝稚柳、徐邦達等人,都是利用博物館大量藏品做比較研究,探索鑑定規律,同時利用為博物館購買藏品的機會,不斷進行鑑定實踐,從而成為一代鑑定大師。

多位藝術品投資及鑑定人士表示,由於歷史原因,中國的書畫鑑定人才未能一脈相承。隨著一言九鼎的宗師先後謝世,尚在世的泰斗級人物越來越少。

目前每一位畫家都有不同的鑑定專家,但沒有人能是萬金油。

上海市政協委員兼政協文史委副主任祝君波表示,在中國的博物館制度中,鑑定人才由院校畢業後,直接入館培養,很少放飛野外,往往紙上談兵,研究來研究去,就是遠離真偽二字,也難做真刀真槍的決定。

一位書畫鑑定專家表示,現在的鑑定界,普遍都是「高學歷、高職位、低眼力」 ,包括一些博物館體系內的鑑定人員,只研究真品,不買東西,造成了博物館與市場的脫節。博物館鑑定人員為此需要增加市場實踐,跑拍賣會、辨別拍品。

這也正成為季濤等人批判博物館專 家參與市場是「公器私用」 「透支國家信譽」 「攪亂市場」的證據。季濤說,「博物館專家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地位和話語權,根本還是為了利益。 」對於「不許博物館專家參與市場鑑 定,目的是讓博物館專家對市場中的假貨、藝術品收藏的各類醜惡現象閉嘴」的批評,季濤稱: 鑑定費、佣金、回扣、證書費、提成、返點等五花八門的灰色收入太多,使得博物館專家並不安心研究,而是一年到頭頻頻走穴。

「金縷玉衣、漢代玉凳兩個案子都曝光了故宮頂級專家的虛假。體制內的專家是國家、納稅人養的,還想在市場上拿第二收入,並不比市場上的人更乾淨。 」季濤表示。

季濤認為,市場上的鑑定者自古以來就有真有假,但要靠長期的市場經濟機制和逐步完善的法制自動調節,使得參與者慢慢形成防範風險的意識。

一位藝術品投資人士對財新記者表示,只要有交易行為,就需要學術能力發揮作用,但作為「國」字頭出現的學術如何參與市場,目前尚無定論。

也有不少觀點堅決支持上博發聲,無論以機構還是個人身份:當下藝術市場已經混亂到讓人無法容忍的狀態,一些偽劣事件遠遠超出了底線,包括部分國寶文物回流的炒作等。對公眾影響較大的標之以「國寶」文物,無論是在中國民間收藏還是在海外,對其真偽價值,國有文化機構的專家應當發聲。

一位藝術品市場人士表示,劉益謙即使真的知道這幅帖是假的,也要硬撐下來, 「如果這件是假的,公眾會懷疑他之前的上千件藏品也是假的。 」該人士表示, 「劉益謙之前就買過假貨,知道是假貨後曾退貨。如果是知假買假,那只有一個可能,這帖是假拍,炒作。 」該人士認為,被約束的不應該是博物館專家參與鑑定,約束的應該是藝術品交易: 一是約束現金交易,防止洗錢;二是約束假拍,防止故意炒作、炒高估值;三是禁止拖欠付款 ;四是禁止第三方結賬。 「這些條約都是西方拍賣市場的行規,但中國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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