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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垃圾分類試點四年:太天真、不理解、被砸了環保站“孤島”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07725

 

嵇大昕為住戶配了一百多把鑰匙,但四年來,來環保站自己動手分類垃圾的只有兩戶。 (CFP/圖)

四年前,一對臺灣夫婦在東莞的小區設立了一個垃圾分類的環保站,相信“這是大家的環保站”;四年後,他們覺得自己太“天真”。

嵇大昕為住戶配了一百多把鑰匙,但四年來,來環保站自己動手分類垃圾的只有兩戶。臺灣垃圾分類的成功經驗一一失效,更多的住戶只是把垃圾放到環保站門口,轉身就走。

“有的住戶不理解垃圾分類,會用鄙視的眼神看著我們,說‘沒錢,收垃圾’。小區里帶孩子的老人看到小孩往環保站跑,也會喊住他們:‘別去,那里臟’。”

誰也沒想到,世紀城環保站會被砸,三處地方被寫上“垃圾”二字。

這是一個民間自設的垃圾分類站點。四年前,由在東莞設廠的臺灣夫婦嵇大昕和謝仁貞在自家小區建立,一間小房,約5平米。“當初信心滿滿,只想著帶動業主們來做垃圾分類。”謝仁貞說。

2000年,北上廣等8座城市成為全國首批生活垃圾分類試點城市。但國內城市真正出臺相關管理規定、展開對應試點工作,則要到2011年前後——這一年,臺北做到生活垃圾零掩埋,分類被證實對垃圾減量是卓有成效的。臺北的成功,令大陸城市看到希望。

2011年6月29日,廣東東莞市正式啟動生活垃圾分類試點工作,世紀城環保站正是在一個試點小區里誕生。它的艱難生存,正是大陸城市垃圾分類推廣的尷尬縮影。

最初的“天真”

2015年1月16日早上,謝仁貞像往常一樣來到環保站,卻發現擺在門口的廢品被砸了,地上滿是玻璃、陶瓷碎片,門和墻上三處地方被塗上“垃圾”二字。2月3日,嵇大昕發現有業主向住戶發放了公開信,反對環保站:“如果孩子們成天與垃圾為伍,雞窩里能飛出金鳳凰嗎?”

“當初建立環保站是一種蠢……”謝仁貞最終沒說出“愚蠢”二字,改口道,“天真和沖動吧。”60歲的謝仁貞談起這件事,雙唇不時抿緊,“環保站再這樣做下去,沒有意義”。

這件“沒有意義”的事,他們已做了4年。

1990年代,這對夫婦從臺灣來到東莞辦廠、定居。2010年,夫婦倆加入了慈濟慈善事業基金會(以下簡稱“慈濟會”),後者在環保領域倡導“簡約生活,落實環保於生活中”。

2010年,謝仁貞在自家陽臺做起垃圾分類,嵇大昕很支持。小區里的臺灣朋友會把自家可回收的垃圾送到他們家,托他們分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把垃圾送你們家里。”謝仁貞仍記得當年朋友們滿臉的歉意。後來,更多送垃圾到環保站的居民只是放下垃圾就走,什麽也沒說。

這一年,東莞市擬在一些高檔小區試點垃圾分類,對各小區進行調研考察。第二年,東莞推出42個垃圾分類試點小區,夫婦所住的世紀城國際公館一期、二期便在其中。

那段時間里,世紀城物業服務有限公司經常帶人來參觀她家陽臺——物業公司想借助嵇大昕夫婦的示範作用,推廣垃圾分類。但頻繁的參觀和鄰里送來越來越多的垃圾,讓他們吃不消。謝仁貞跟物業公司提議,由自己和老伴牽頭,物業提供場地,在小區里建一個環保站。為了辦好環保站,謝仁貞還特地回臺灣,“從南到北至少十個環保站‘取經’”。

環保站分為兩部分,一邊用於垃圾分類和二手物存儲,另一邊可供社區誌願者享用茶歇,周末舉辦環保宣講活動。這是臺北環保站的做法,也是謝仁貞理想中的環保站。但物業公司最終提供的,是小區一號街三棟一樓走廊盡頭一間小房間。朋友和支持的業主捐助了門和安裝費用,分類回收桶也是朋友工廠用過的工業膠水桶改成。

教住戶學會垃圾分類的標準,懂得資源再利用,從而節約資源,從源頭上減少垃圾。這也是這對臺灣夫婦最初的設想。為此,嵇大昕為環保站配了一百多把鑰匙,分發給住戶,方便他們進出環保站進行分類垃圾。

這對臺灣夫婦都相信,垃圾分類是每個人都應該做的事,相信每個人都會來投入。“這是大家的環保站。”嵇大昕堅持。

2015年1月15日晚,東莞的世紀城環保站被砸,三處地方被寫上“垃圾”二字。 (劉文慧/圖)

錯位的現實

很快,謝仁貞發現自己想得過於樂觀。

從環保站建立伊始,住在三棟的郭靜瑜就開始進行垃圾分類。家里上小學的孩子會把學校的牛奶瓶帶回環保站。他們還在自家辦的工廠里,用廢木板和舊皮革做了一個紙張回收箱,回收所得作為員工的福利金。

“這是在拯救地球,大哥是在帶我們行善,給我們下一代人一個好環境。”郭靜瑜一家還為環保站添置了風扇、燈和滅蚊器。

但是,試點小區里一千多戶人家,像郭靜瑜一樣做到自己分類垃圾的,只有另外一戶。

用口訣讓人們記住垃圾分類方法、用玩具吸引小朋友參與垃圾分類、用甜品吸引老人自願加入分類隊伍……這些臺灣垃圾分類的成功經驗,在世紀城環保站一一失效。更多的住戶只是把可回收的垃圾一袋裝放到環保站門口,轉身就走。嵇大昕雖無奈卻也歡迎:“業主的意識還不強,起步還比較慢,可以說我們做了五年,還是在萌芽階段。但有一個好處,就是大家的環保意識會越來越強。”

嵇大昕每天上午不得不花上兩小時進行分類整理,周末垃圾一多,他們只能請來慈濟會社工幫忙。

湖南人徐正親和嵇大昕同齡,但凡家里有可回收的廢品,他總攢著,拉著小車走二十分鐘送到環保站。盡管如此,他並不想過多參與環保站。“老嵇分類仔細,能堅持。我可做不來,耐不了這個煩。像我現在這樣多自由,每天釣釣魚,到處轉轉,聊聊天。”

謝仁貞估算了下,目前大概有一百多戶住戶送垃圾到環保站,四分之一來自附近小區,至少有五十戶是臺灣人。

距離世紀城國際公館10公里的愉景花園,業主劉紹儀也帶頭做了一個環保站。“住戶能把未分類的垃圾拿到環保站,已很成功。”跟世紀城不同的是,在劉紹儀的感染下,小區業主加入了環保站誌願者隊伍,目前隊伍已有三十人左右。

本末倒置的誤解

“現在本末倒置,變成我們是在……”謝仁貞嘆了口氣,一字一頓地說,“收,垃,圾。”這導致小區清潔工對環保站有些反感,覺得這對夫婦“搶”了清潔工的垃圾分揀回收生意。

“有的住戶不理解垃圾分類,會用鄙視的眼神看著我們,說‘沒錢,收垃圾’。”謝仁貞講起這些,覺得好笑又無奈。

“臺灣的環保站,被稱為‘老人家的居老所’。”謝仁貞卻發現,小區里老人對環保站的支持很低,“老人看到小孩往環保站跑,會快速反應:‘別去,那里臟。’”環保站不收廚余垃圾和衛生間廢品,所有可回收物品都清理過,站點每天打掃,沒有異味。但他們並沒有去解釋。

“大哥分得最仔細了。”阿香做廢品收購,每周一都會來環保站收購廢品。她知道環保站是為了帶動垃圾分類,也知道他們回收所得都用於公益事業,總盡可能以最高價收購。

住戶送來的垃圾,大部分可以回收。令嵇大昕感到可惜的是,還有很多可以繼續用。他總盡可能地挑揀出來:“垃圾分類的目的不是為了賣廢品做公益,而是回收資源、節省資源。這些是二手物品,放在這里,誰需要就可以來拿。”被居民拿走的物品包括輪椅、助步器等。

不過,再利用的仍屬於少數,環保站室內已裝不下再多舊物,剩下的可活動範圍只有一平方米左右,部分舊物只能挪到走廊。走廊的架子上也放滿舊衣物,準備寄給有需要的貧困地區。

有業主坦承:“東西多了,看起來確實會不舒服。”嵇大昕夫婦跟物業反映地方太小,東西放不下,希望換大一點的場地。物業公司都表示沒有合適的地方。

在物業公司看來,環保站屬於業主自設,公司免費提供場地,已是非常支持。“我們在公告欄上貼海報宣傳環保站,每季度也會發短信給業主,讓他們把垃圾送到環保站。”世紀城物業客服副主任毛富裕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謝仁貞認為環保站是為小區服務,應該得到物業支持。2013年中秋節小區辦晚會,環保站準備了節目介紹分類回收,但被物業公司否了,理由是缺乏娛樂性。她否認物業公司做過所述的宣傳工作,更稱:“他們對我們,是又愛又恨。”在她看來,環保站的存在有利於小區申請垃圾分類方面的補貼,而這才是物業公司為環保站提供場地的原因。

根據東莞的工作方案,市財政會補貼垃圾分類試點。嵇大昕夫婦聽聞小區物業公司拿到試點補貼資金,更認為物業公司對環保站的支持力度不夠。不過,南方周末記者向世紀城所屬的東莞市南城區求證,愛衛辦工作人員張沛森表示,世紀城國際公館試點確實獲得垃圾分類試點小區補助,但並非直接資金補貼,而是以垃圾桶配備、試點垃圾清運配套等形式落實。

2015年1月,南城區針對試點小區的分類垃圾桶損壞情況,更換了80個分類垃圾桶。但在嵇大昕看來,提供垃圾桶、垃圾袋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政府現在推行的垃圾分類方案效果很差:業主是一袋裝,收垃圾的也是一車裝,到了垃圾中轉站後只是進行大致分類,基本也是一車裝。”

環保站垃圾分類非常仔細。謝仁貞正將牛奶盒剪開,將紙類和塑料分開歸類。 (劉文慧/圖)

“唯一”的反對聲

“改除習氣,不與人計較聲色,要和自己計較是否精進。”

“為大愛付出的愛,不會有失落感。”

環保站門口墻上貼著公益事業捐贈統一票據,票據上印著這兩句話。這四年,嵇大昕夫婦將環保站回收廢品所得的一萬五千元都捐了出去。夫婦倆一直給自己打氣:“我們節約了資源,還做了公益。”

1月15日環保站被破壞,像針尖,紮破他們堅持下去的信心。但謝仁貞沒有報警,沒有追兇,也沒有索要賠償,這似乎成了一件“合理”的事情。

嵇大昕夫婦、物業公司都把嫌疑人指向了環保站曾有過的唯一反對者。

四年里,環保站收到的唯一投訴來自一位舒姓業主,他是一名律師。有一回嵇大昕在整理垃圾時,這名業主氣勢洶洶地過來,把廢品扔到外面大路上。物業公司也曾多次收到這名業主的投訴。

但舒先生向南方周末記者否認自己砸了環保站門口的物品,但他堅持反對環保站:“第一,所有環保站都應有政府批文,所以這是一個個人的、非法的垃圾站。第二,無論是否有批文,環保站都不能影響小區消防安全,但他門口堆放了大量木材、衣物、紙箱等易燃物,存在消防隱患。第三,公共空間屬於全體業主所有,環保站不能占用。”寫公開信的正是這位舒姓業主。

事後,物業公司開始騰出原先放建築材料的倉庫,挪出一半給環保站。對物業公司的處理方式,謝仁貞並不滿意:“那里太潮濕了,廢舊物品放里面很容易發黴。進行分類時,里面空間也不夠,還是需要搬到外面,更阻礙通道。”

夫婦倆也產生了分歧。謝仁貞決定關停環保站,她開始把嵇大昕保留的二手物品搬出來,準備賣給廢品站。嵇大昕很生氣,賭氣道:“這環保站不做了!”“物業必須給我們換一個新的地方,那個業主也要跟我們道歉。否則我就不做了!”向來溫和禮貌的嵇大昕第一次這麽激動,“這是大家的環保站!”

過了一會,他的肩膀松下來:“我希望能做下去。”說完又低頭綁一摞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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