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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假賬 王森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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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我曾經有過一段領導做假賬的經歷。

原來我在市場部的時候就知道公司做假賬的事情,也曾經參與炮製市場分析報告,也知道財務部幾個干將出走的原因,不過事不關己,也從不上心,不料突然有一天禍事上身,老闆找我談話,要我出任財務總監助理,並表示財務總監孫總將逐步淡出,共管一段時間後由我負全責,暗示將來上市前這樣一個重要的職位要由年輕的、有學歷的人擔任,不用說,那個人有一點點的可能就是我。

按道理來說,這個職位和我八竿子打不著——論資歷,我來公司才兩年多點,作經理層才不過一年多;論經驗,我沒有一點點財務經歷;論專業,我學的是宏觀經濟,和市場沾邊,和財務隔著山哪。我的唯一一點財務知識,就是曾經買過一本舊書攤上的《新財務制度》。不過,老闆也說了,在國外,許多財務高層都出身於非財務專業。回來以後,朋友們分析原因:一、最重要的就是,我這個人老實。老實不是窩囊,就是嘴上有把門的,不會亂說。你想,這麼大的一個公司交給你,喝多了,一不小心說漏嘴了,這還了得;第二,肯幹。這不用多說,會上有時老闆批評人就拿我當反例,弄得我見那些人倒不好意思了;第三,我這人臉黑。公司人多了,人多錢少,各方面都要錢,面善的人真幹不來;第四,能力,不算強,也不算差,以勤補拙就是了。在由就是我在管理方面有自己的見解。

上任之後,老闆和總監分別和我交底。老闆管戰略:一抓財務管理,理順財務內部管理規範,把財務配製成一條生產線,保證任何一個人離職,隨便一個人就能頂上來;二是抓公司管理,理順ERP流程。公司運行了一年奪得ERP至今不能達效,確保第二年中ERP財務部分運行(我開始想這還不容易,瞭解之後才知道這裡的艱難)。三是抓上市,上市不是我總管,但財務配合是重中之重。

財務總監有點傷感,因為她看到自己的地位即將不保,說話也酸溜溜地。她在公司的人緣不好,沒有人不罵,不過對我還湊乎,所以有一次因為報銷出了問題,銷售總經理找我去和她協調,求情,我那時不過才是個小經理。總監跟我的談話就是針對老闆的這三點談話進行展開。

第一, 老闆要求的流水線的意思。以前假賬是一個部門單作,因為責任太大,骨幹都跑了。所以老闆的流水線就是把正常的財務工作和假賬結合到一個財務部來做,人人有責,這樣工作量和壓力都小多了。

第二, 公司為什麼不能實行ERP,為什麼要實行ERP。雖然研發、生產、物料部門的ERP都已經上線,可唯獨財務不行。這是因為公司針對三個方面的產品分作了三個公司,可是各個產品的利潤率不等。比如說,一種產品是暴利,而另一個產品卻是微利,為了避稅,不得不將微利公司的成本入到暴利公司的成本上來。所以到底掙了多少錢,每個產品掙了多少錢,哪裡虧了,哪裡賺了,還是一本糊塗賬,ERP等於沒有實施,每年還花者百八十萬的銀子。

第三, 上市的核心就是財務,財務的核心就是報表。如何把報表做得水靈完美,這裡面學問可大了。做得水靈了,才有人往裡扔錢;可又要不出或者少出破綻,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知道,審計公司是著名的五大里面最著名的(這是我封的,說它最著名是因為它是第一家完蛋的五大),他們又一套完整的審計辦法,把數據往裡一輸,計算機就告訴你那裡合理,哪裡不合理。

我剛上任,就遇到這樣一件事:正好到了月中,投資人要報表,結果財務拿出報表來一看——貸款!貸款有什麼?哪個公司不貸款?

對,就是這樣。哪個公司都能貸款,唯獨我們公司不能貸。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公司太好了,簡直就是一台印鈔機,帳上的存款多得不得了。你帳上有錢還貸款,吃飽了撐的還是瘋了?所以在歷年的帳上基本上沒有貸款。怎麼辦呢,拖一下重新改過?不行。投資人要的是上個月和上上個月的報表,他們知道中國的情況,不能馬上拿出報表會令他們懷疑。而且投資人前些日子已經要過一次報表,上次以財務軟件出了問題為由搪塞過去,這次要是還這麼說,那人家該說了:你們軟件一壞就是將近一個月,還幹不幹事了?改報表需要時間,重新調整憑證,何況出來平不平還兩說呢。經過討論,權衡利弊,最後總監拍板,好不容易出了兩張這麼平的表,就這麼報。當然需要一個好的理由來解釋,就是說,銀行為了增加貸款餘額,死乞白賴地要求我們貸了三五百萬。這又是蒙老外,我光聽說銀行到了月底、年底到處拉存款,增加存款餘額的,沒聽說要找貸款餘額的。

終於把這個月的報表對付過去了,給新上任的總監助理上了生動的一課,我鬆了一口氣,哪知道噩夢從此才剛剛開始,在隨後的幾個月裡,大概只有一個月順利地出了報表。

說到這裡,我要把基本情況說一下。公司的賬目有兩種,一種是給國內稅務局看的;一種是給投資人看的,就是要經過五大審計,用於上市的賬目。兩種賬目有關聯性,後者是在前者的基礎上經過增刪而來的。首先是刪。刪什麼?一是不合理的,像剛才說的貸款,短期和長期借款都是不合理的。二是關聯交易。比如說,到了月底A分公司一盤算,本月銷項稅比進項稅多了八萬,這就意味著增值稅需要交八萬。怎麼辦,打電話,找採購部門,我要A公司的什麼類型產品的票。財務說話誰敢不聽,立馬就打電話找供應商。供應上一聽採購部門要票,立馬就他們公司的財務部門要票。這是預開票,就是沒拿到東西就先開票。等將來發了貨您再慢慢要錢吧。可老這麼幹,有時供應商們開不出那麼多票,只好就從手裡的一大堆公司裡拎出來一個開一張票過來用於抵扣。為了乾乾淨淨地上市,這些關聯交易必須刪除。

至於補呢,就需要補一大堆相關的憑證,銷售的、成本的。比如說上文提到的貸款問題,馬上就要補相關的貸款協議,修改銀行對賬單。然後下個月還要惦記著點,然後找個機會給還掉。

我們的軟件是選用台灣的XX軟件,屬於巨難用的。說到難用,我到了也沒明白是軟件水土不服還是我們操作的問題。我往往聽到財務人員抱怨這個軟件的種種問題,說國內軟件用友、金碟如何如何好。我奇怪地問,幹嗎不選國產軟件?回答是用友金碟都不好使,說他們不好使是因為不符合我們的使法,台灣的這個軟件是唯一能夠滿足我們特殊功能的軟件。

 

最有用的功能有兩個:一是可以拷貝帳套,就是把一個公司的帳整個重新複製一遍到另一個公司的帳裡面去,這就免去了用於假賬重新錄入之苦.二是在結賬之後還可以增刪憑證,並且對憑證進行重新排序.比如說我刪掉了1、9、13號三張憑證,增加了另外六張,我可以把數據庫壓縮一下,這樣原來的二號憑證變成了一號,十號變成了八號等等,增加的六張也可以插進去。這樣根本就看不出來增刪的痕跡。

假賬怎麼做?要我說太容易了。相關的數據早已經準備好,只要照著做就是了,只是在具體實施的過程中需要一點點的技巧,和,,,,,,,,,冒一點點的風險。

收入很好做。我們全國都有代理商。每個代理通過匯款的方式打款作為我們的銷售收入。操作層面:一、做假匯票,填寫存款單,蓋銀行收訖章。二是需要相應製作調整銀行對賬單;三是開具銷售發票,當然我們只需要存根和記賬聯,真正的發票永遠到不了他的抬頭單位的。這些都不是難解決。

成本方面。間接成本基本上採用院賬目的憑證,比如房租水電工資差旅等等。直接成本一部分採用供應商開具的增值稅票,而最大的卻是用普通發票,由一個大供應商供應絕大部分原材料。但是這樣帶來的問題有兩個:一是如此金額巨大的交易是用普通發票,而平時我們是拚命劃拉增值票,就連幾十塊錢也要增值票,這形成巨大的反差。給人的印象是要麼作假,要麼對方公司逃稅。不過要騙的對象是外國人,審計公司也全是一幫沒有經驗沒有頭腦的年輕本科碩士生,還可以蒙過去。要說為什麼不用增值票,我想一是成本過高,增值票要買,一本好幾十萬,而一本普通發票不過幾百塊錢;二是不安全。所有的開假增值票的幾乎都要被查到。為什麼呢?你想,他做不是做一本兩本;賣不是一個兩個客戶,如此大面積地撒網,只要一個環節出了事,其他的就永遠跑不了。所以出事的幾率幾乎是百分之百。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這可是殺頭的事,誰肯幹?就是總監肯幹,老闆還未必敢冒險。

為了支持這些假賬,需要補充大量的文件。就拿原材料來說吧,就要補充檢驗單、入庫單、領料單、出庫單,作相應的帳目,還要輸入電腦,多大的工作量!當然往往是驢唇不對馬嘴,我們票上開的是三極管,他們編的是電位器。不過這已經不容易了,有個東西總比沒有強。你看這就是我要接手的爛攤子。

原來有一個投資部專門負責上市方面的事宜,那時比較有條理,畢竟是自己全管,不用怎麼溝通。但是也有問題,一是前面說的壓力大;二是知道得太全面,比較危險。老闆就曾經託人轉告已經離職的前任投資部經理,讓她閉上嘴,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三是工作量太大,容易出錯。比如說有個笑話。我們有個最早的供應商把我們告上法院,什麼事?當然是欠款唄。於是法律部就準備資料應訴。當時我們的程序是這樣的:供應商到貨後,由物管部門出具六聯單,交供應商其中一頁。結款時,原單收回,和財務底單、附支票票根一起結賬。於是原投資部就依葫蘆畫瓢,編了許多這樣的單子。前面說過,真假兩套帳是共享一部分憑證的。稅務局來查,換成真帳;審計公司來查,就把需要的憑證揭開,只要發票,然後換上假賬的憑證。為什麼不能用同一憑證憑條?那是因為在真假帳中憑證的編號是不同的,有時真憑證號到了三百多,而假憑證一共不到二百。審計公司有時一呆就是一兩個月,反正他們是按小時收錢的。這還不算狠的呢,在新加坡有個上市律師告訴我他的收費是每小時八百美金,計算時間從一坐上飛機直到飛回新加坡為止。扯遠了。審計公司呆一兩個月,時不時到財務串個門,或者要某某號憑證。要說現在熟人好辦事呢,來不及準備就告訴她們沒看我這裡正忙著嗎,去去去,待會兒再說。這一呆會兒,也許就是幾個小時,幾天,甚至永遠。不好的地方在於這些小姑娘熟了,進門就大咧咧地一坐,抓起電腦就看,我每次看到都提心吊膽地,要知道真假帳都在一起呢,趕緊使眼色讓下面人想轍。又扯遠了。審計公司一看就是倆月,可稅務局也不閒著,有時趕到一塊了,一會兒準備真的,一會兒又準備假的,倒來倒去,結果————對了,真的假的混到一塊兒去了。話說法務部職員翻到著張憑證,如獲至寶,因為如此一來,我們不但不欠他的錢,她反而還欠我們的呢。法務部經理拿著這張憑證,左看右看不對勁。要知道他是從會計部經理調任的。不對呀,這個供應商什麼時候能有這麼大的業務量呢?在一看筆跡,算了吧,這是投資部人寫的,假的。

 

 

操作層面還有一個問題就是ERP上線運行中國財務。前面說了,為了逃稅,給A公司的鋼材,票卻要開成B公司電子元器件;本來是電腦打印機,卻開成了編程控制器,固定資本變成原材料了。你說我想什麼辦法才能知道真實的成本和利潤吶?

在公司裡,除了正常的業務之外,還要考慮假賬,應付各方面的要求,最頭疼的就是報表了。每個月先要出正常的財務報表,其要點是增值稅要交,但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多對公司的資金造成壓力,太少了稅務局不好辦。但是所得稅肯定沒有,這個公司從成立以來就是不斷虧損著,不斷地壯大著。然後是假報表,要點如前文所述。然後還要應付方方面面的報表。比如說開發區報表,其要點是一定不能虧損,銷售額穩中有增,固定資產連年遞增。當然這個增長的基數是和以前相關的,和現在無關。還有一個就是銀行貸款的報表。無論是新增貸款還是舊貸展期,都需要報表。其特點是一要由利潤,不掙錢的事可沒人給你貸款,尤其是以流資短貸為甚;二是銷售額要差不多,尤其是開戶行,因為銀行對收入狀況掌握的八九不離十。還有的報表就是統計報表。本來這些東西並不難,又不需要做相關的支持文件,只要保證連貫性合理性就可以了,可是需要以前的報表作參考,這些東西都掌握在財務總監那裡,她把這些東西當成她私人的東西,或者用來顯示她的重要性的東西,每次我找她都要拿捏半天。後來我一看,你不是這樣嗎,我忽悠你一把算了。我於是真誠地說:「某總,你看這些報表都很重要,又需要連貫性和通盤考慮,您的經驗和見識都比我強多了,您看是不是這些您現代管著,省得我不知道考慮不周出了問題對公司不好。」結果,她真的就接過去了,以後每次都是我名正言順地催她趕快弄。如果不是耽誤了事情我也要承擔責任,我連催都不催她。

樓下不二兄說稅務局和開發區聯網之後怎麼辦,其實這個問題並不難,第一,兩種報表性質不同,一個是統計報表,一個是財務報表,統計口徑不盡相同;第二,即使聯網了,各部門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會去捅破。因為不出事成績是自己的,出了事最多是一個失察之過而已。正如毛瑟兄說的統計報表拚命吹,稅務報表要做少,都是明白人。不過最難過的恐怕就是以後銀行和稅務聯網,這樣的話就需要小心一些,或者是增加很多作假的成本,因為至少要把稅務報表改成贏利,需要交納所得稅。

還有人大概要問,你們這麼作假,難道沒有人能審計出來嗎?要我說,我們的作假水平屬於原是階段,漏洞百出。原因是一則缺乏統一有效的管理規劃,二則相關人員得過且過,極其缺乏責任心,因此有很多東西,別說專業審計人員,就是我這個二把刀也明白有問題,為什麼查不出來?喜喜說,什麼東西也瞞不過審計人員。我說,這話的分兩說。首先,針對稅務方面,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說,所有的漏洞疑點都瞞不過這些有經驗的審計人員。在我所經歷的查賬中,往往是審計人員先翻翻賬,然後要憑證,指出問題所在,基本上都是一針見血。有時會很明白地要求調整,以後注意。隨後吃頓飯,拿包煙走人。如果這些人作為獨立審計人員來說,任何假賬都會被翻得底掉。為什麼他們不說呢?我想一是因為中國不作假的公司可能沒有。司空見慣了;二是每家大公司都有點背景,如果做得過分,從企業到領導都不干,力保不出事,弄不好自己的飯碗還被敲掉。

至於五大,我只見過一大,不好說其他家怎麼樣,就只說審計我們這家的最早倒下的著名事務所吧。我們公司的項目是由合夥人承接,一個小組長負責,帶領七八個人。小組長二十六七歲,小胖子;組員都是來公司兩三年的本科研究生之類的,肥胖程度基本上與司齡成正比。為什麼呢?有一次聊天,說起來他們的肥胖症原來是職業病,因為他們生活無規律,忙起來經常通宵達旦,只能靠零食熬夜,因此落下了病。五大的人不是不想認真查,而是查不出來。這是真的。有一次,那個小組長和我們公司一個財務人員說是否可以把她的男朋友介紹進來,因為我們公司這麼好,工資又高。那人向我匯報後,我心裡話,你要不說有關係還好,就憑是你男朋友,一輩子他也進不來。有一次向老闆匯報工作時,順嘴把這說出來了。老闆說,下次要是她和你說,你就讓他送個簡歷,說我們公司所有都要走程序。審計事務所有兩大弊端:第一,所有人員都是從各高校應屆畢業生直接選拔,各專業都有,培訓後按照程序審計。雖然他們都是人尖子,最大的毛病就是經驗的極端匱乏,主要是社會經驗。有些問題,不需要什麼太多的憑證支持,只要綜合地分析一下,問題就非常明顯。第二,這個事務所人員流動性太大。很多人都是吃青春飯的,靠著年輕,拚命幹兩年,增加點從業經驗和個人資金,過幾年,如果爬不上去,就會被新人取代。在我接觸的這些人中,組員們幾乎個個都要出國;組長陞遷無望,猶豫不決;主管晉陞合夥人希望不大,也在找出路。所以,審不出來也不奇怪。

國外事務所作的是綜合審計,也就是不是簡單地出一份財務報表,說你公司這一年掙了多少多少錢就行了,而還要對整體經營情況進行分析,不僅僅要看憑證,還需要看每月市場分析報告、產品報價單等等,還要和他們感興趣的部門人員進行談話,當然相關人員談話之前無論職位高低一律需要經過培訓。當初我在別的部門被審計人員找來談話經過別人的培訓,現在需要培訓別人了。

有時,投資者和審計事務所需要走訪市場和代理商,這時候就需要和銷售部協調,努力做好代理商和樣板客戶的工作,絕對不出現漏洞。其實戳穿騙局很簡單,參加一場招標會就行了,看看報價單和他們手裡的價格相差十倍以上,該是多麼有趣呀。

事務所在審計年報時,需要函證。比如說,截止到年底代理商還欠本公司多少錢,銀行帳上有多少存款,都要發函到相關單位詢證,由相關單位蓋章確認。聽起來挺恐怖的,實際上所有的詢證函並不是事務所自己發函,而是交給被審計單位,由被審計人交回。這太好辦了,在財務總監的保險櫃裡,有著幾十個公章,這些函件基本上不用出門就會被蓋上章,然後躺上半個月一個月,就會陸陸續續地露面了。當然有些鐵桿代理商可以在上面蓋個真的,不過對等地出另一封函就是了。

只有一次最危險,那時我已經離開這家公司了。那一次審計,不知為什麼,事務所方面不肯把銀行存款詢證函交給我們公司,那個小組長非要隨著一起到銀行,在銀行的詢證函上面蓋章。於是總監和我的繼任者帶著她一起到銀行。到了主任辦公室門口,總監說還有別的事要談,讓她在外面等。她在門口可以通過玻璃門看到裡面的一舉一動,我們公司的人進去了。進去之後,總監拿了一個別的文件讓主任蓋章,然後又藉機只走主任,利用背對門口的機會手疾眼快地從口袋裡掏出假公章在詢證函上蓋了章。回到辦公室後,總監說身上全是汗,幾乎虛脫了。

 

 

說一下我們公司的情況。

公司早期就如無數個小公司一樣,靠倒為生,如四通打印機之類的,只不過不再中關村裡罷了。翻身是緣起於老闆認準了一項新技術,具體是什麼我就不說了,因為這個行業實在太小了,好事者一下就知道我說的是誰了。要說老闆最讓我佩服的就是他這堅忍不拔的毅力,認準了就做到底的作風。於是他就努力拱著,加上當時改革開放已見成效,開拓市場所需的方法不僅簡單而且極其有效,於是就成了行業的帶頭人。以我之見,這個行業在理論上準備得並不充分,實際運作有有很多問題,實際上是一個無效的產品行業。雖然它沒有實際效果——至少對大多數客戶來說——卻不斷擴大,主要靠的就是利益驅動。這個產品是為工程配套,不屬於強制性的,甚至不屬於推薦性的,但是廠方牢牢把握住了設計院這個關鍵環節(偶爾碰好了可以從甲方直接拿到),使得產品幾乎能夠應用在所有的工程之中。這個產品由於它的無效性,所以進入門檻非常低。加上公司開創的有效市場推廣方法,不可思議的利潤率,所以吸引了一大批競爭者,其中最具有威脅力的就是代理商。以前除北京市場外,所有的市場都由代理商負責,代理商實際掌握所有的資源,例如設計院設計人員,建委人員等,就像灤平掌握了先遣圖一樣,架空了公司。最聰明的南方人發現了奧秘,為別人開拓市場還不如自己幹呢,所以紛紛揭竿而起,開創了自己的品牌。他們使用同樣的套路,利用自己的資源,一下子就取得了好效果。至今最早反叛的浙江代理在所有的工程上都是公司的最有力的競爭對手。由於各路諸侯的紛紛加入,該行業的毛利率已經下降了一多半,儘管如此,還是非常驚人。

到最後有的代理商儘管沒有反叛,卻自立為王,公司不得染指;有的自己偷偷摸摸地做,公司知道了也無可奈何。

本來公司的日子應該還算滋潤,至於當初老闆為什麼決定擴大規模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想應該是和我臨走前和我的繼任者所談得那樣,老闆是一個理想與現實的矛盾體,這一點以後再說吧。反正最後的結果是,公司又測繪仿製了另一種產品,不對,應該是另一個產品,只有一個,針對個體戶和小型企業。這個產品在我任財務之前一直是持平或者是微利,當然以後突然發力,成為公司的主導產品。

然後公司又用OEM方式引入了另一種產品,目標客戶是小型辦公和個人消費者,尤其是對個人消費報有極大幻想。說實在的,公司作個人消費市場並沒有經驗(這也是我以後到其他市場做得好的公司才理解的),許多方面跟不上,包括我在市場部也是邊學習邊實踐邊總結的。後來到顧雛軍那裡應聘總裁助理,那個也同樣進了監獄的嚴友松對我說,XX公司的經歷是沒有用的,但是反面的經驗還應當是有的,我們現在就需要這個。當時我很不服氣,生氣了就不去了,後來才明白他說得有理。不過幸虧沒去,去了說不定我在號子裡和顧總、嚴總辦校友分會呢。),公司上上下下幻想著用空中轟炸(央視廣告)炸出一片市場來,結果並不如人意。當時我在市場部抱怨公司種種不力的表現,後來才分析出來原來是公司的資金出了問題/。開始我不理解為什麼公司會選擇這樣一個產品作為突破口,後來才知道也是無奈的選擇。

公司開始進行私募,是美國的兩家基金。後來又進行改制,在處女島註冊一家老闆的控股公司,控制國內這三個有限公司,引進了新加坡兩家投資者,其中一家被我們稱作新國投,代表新加坡國家進行投資並管理。公司開始向在納斯達克上市,所以老闆總是往美國跑,後來不知為什麼又由新加坡發展銀行(DBS)北京分行牽線,第二次私募,準備在新交所上市。

由於投資者的幾千萬美金到位,我接手的時候公司剛剛進行完畢新一輪的規模擴張,尤其是研發部門,充實了一大批碩士博士,不論本事,一律高薪侍候。每月工資就是一大塊。

每月收入方面只有代理商打款和直營收入,而固定支出方面薪資是一大塊,增值稅、房租水電招待費等是一塊,市場費用是一大塊,還有就是供應商結款。對於供應商,有的是發了貨,有的是沒有發貨卻開了票,結款都是採取計劃制,由物料部門將付款計劃報上來,根據資金狀況和優先保證程度付款,沒有一定之規。所以時間長的可能一年前的貨款還在紮著。當初上任時老闆就告訴我訣竅,絕對不能撒胡椒麵。物料部門吃了喝了拿了供應商的,自然就把計劃一股腦地報上來,我這裡還要自行判斷,原則是重要部件的供應商優先,但是一定不能給足,一則是沒有這個能力,二則是喂飽了只怕就沒人入套了。

在我任職期間,所有的固定開支基本上就抵消了所有收入,所以說公司每個月給供應商付的材料款都是淨虧損,何況積欠越來越多。那麼公司靠什麼運行呢?

 

公司早就入不敷出了,那為什麼還能堅持不倒呢?那就是貸款。

公司的貸款有以下幾種:一、信用貸款。就是不要抵押,全憑信用。這類貸款一般是屬於固定資產投資貸款,金額小,一般也就以兩百萬,時間長,三五年都有。不過這都是以前早期的貸款,已經陸續到期,在我任職期間,陸續結束了。因為這些貸款不可展期,要麼必須還,要麼先還後貸,而且必須有抵押擔保。二、擔保貸款。公司各關聯公司之間互保的貸款也有,金額都很小,大額的擔保一般由開發區投資公司承擔。該公司有一個副總比較鐵,應該拿了不少好處,每次都找他蓋章。隨著貸款金額的不斷擴大,擔保也越來越困難,記得有一次有個五百萬的貸款找投資公司蓋章,費了好大勁,半個多月才蓋上。三、也就是最主要的來源,抵押貸款。公司所有能夠抵押的都抵押上了,變成了錢。廠房、設備、土地,儘管在評估時作了手腳,也不過千數萬元,公司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兩次都由投資者當了大頭,救了公司。對於新加坡來的投資,我們沒有動。因為我們的投資資金放在新加坡發展銀行北京分行(DBS)那裡,DBS同時又是公司上市保薦人之一和承銷商。從賬上看,我們公司日進斗金,帳上還趴著兩億多,如果馬上用就太可疑了。於是我們只是拿這些美金存單抵押貸款,由於貸款不顯示在假賬上,存款依舊,這就圓滿了。在我接手那年,年初貸款餘額大約兩億出頭,到我走的時候,貸款餘額已經增加到將近五億了,而美元存款只剩下了四百萬。五億元,什麼概念?就是說對於我們這個年銷售額基本上徘徊在六七千萬的公司來說,即便所有的員工不要工資,所有的辦公生產場地都不要房租不交地稅,所有的供應商都免費提供原材料,所有的媒體都免費刊發廣告,坐飛機、火車不要錢,住旅館吃飯不要錢,我們公司需要八年才能把這些貸款還清!

我在任的期間,幾乎沒有一天不為錢發愁。最悲慘的日子就屬過年前,因為中國的習慣是在年前要賬還賬,因此所有的代理商都處於資金緊張狀態,很少有人打款。在年前二十多天,每天五點多我就要打電話查賬,查票根,盤算資金能不能保證明天。必要的時候還要通知物料部門要求與供應商協調,延期存支票。本來供應商在發貨之後等了不知幾個月才能拿到一張不知道開到什麼時候的延期支票,現在又要求遲兌,可想而知心情如何。不過,供應商這次幫了忙,下次我自然就會照顧了,所以並不吃虧,反而是關係好的象徵。像那些不容易對付的、或者不熟悉的供應商只要我覺得有必要,就要求銀行止付支票。當然不會直接止付,出納在年前開支票前都留下了伏筆,就是每張票上都留下一點小毛病。這些毛病看起來沒問題,如果退票也可以能夠成為理由,不至於讓銀行為難。由於我們是該支行的第一大戶,所以要那張支票退票就是一個電話的事。最驚險的一次就是三個基本帳號下加起來只有一萬掛零了,而第二天需要支付的支票有六七萬之多。而這些支票有十多張,不可能一一聯繫止付,只好聽天由命了。結果時來運轉,快下班的時候,一個河北的代理拎著五萬多現金來了,要是匯票都沒用,真是救命錢。於是叫出納又從其他零散賬號劃拉了幾千塊錢現金一塊兒存到了銀行。

要說還真有錢多的時候,大約有一星期的時間是我就任以來最舒暢的日子。過了元旦,又貸了四千萬出來,這個爽,什麼時候有過這麼多錢!於是手腳也大了起來,一個星期就批出去一千多萬。這時候,財務總監找我來,說話也客氣起來:您看,公司在XX註冊一億二的新公司還差七千萬註冊資金,咱們要趁著有錢時把資金到位,早點完成驗資。我一聽這個氣呀,你們TMD註冊公司都好幾個月了,也沒人跟我說差錢,我還以為早已經完成了,早說我省著點花多好。氣歸氣,趕緊握緊手心,不是要緊的錢一律不批,又恢復了往日的小氣勁。資金流動方向是這樣的:舊公司——新公司——第三方公司——舊公司,這樣完成一個循環。其間要在另外一個關聯公司轉一下,就是不想讓銀行方面知道資金的來源。第一個循環很順利。由於我對會計實務不甚了了,在老會計的指點下,從新公司把資金抽回時,採取匯票的方式。這是因為無論哪一家銀行都想讓資金在自己這裡多停留一下,哪怕多一天,而我們需要的就是速度。如果採取支票的形式,本市和外地的支票每天只交換一次,如果外地銀行採取小動作,可能就會耽擱一兩天,如果再損點,找個毛病退票,那就更慘了。而匯票一旦開出,資金就已經劃出,處於懸浮狀態,直到存入目的賬號。說個題外話,以前有一次公司開出一張匯票,結果業務員攜匯票到了那個城市一看,不巧的是那個公司出事了,老闆不知所蹤,公司帳號被查封,業務員只好帶匯票回來。既然錢存不進去,那就劃回本帳號吧。銀行要發票,發票還沒開呢,那沒辦法,這錢就一直掛在帳上,飄在天上,飄呀飄,飄了好幾年。

第一次循環用了九天,也就是七個工作日。於是接下來就是第二個循環,可這時已經有些抗不住了,就只好截流了五百萬,用於開銷。我負責家裡的主要採購,一般我不願花,錢包裡都是大票子。可是一旦一百塊錢破開了,那眨眼就沒了。公司也是一樣,沒有多少錢的時候省著花,有了錢的時候,我發誓要把這一百萬省著花,結果兩天就沒了。於是又熬著,熬不過了,一百萬又沒了。花錢就和燒錢差不多,都不知道花到哪裡去了。第二個循環用了十天。這時候還有十二天發工資,而期間又有先還後貸的貸款,月底月初必交的一堆東西,怎麼辦,接著轉還是流出來工資。財務總監堅決要求轉,我擔心萬一不能及時發工資那麻煩就大了。財務總監說,沒問題,G總(老闆)有辦法。於是我就簽了字,讓剩下不多的錢進行了第三次旅行。

 

 

沒有預料到的是,由於處於月底,每個經手銀行都想方設法留住資金,裝聾作啞,推諉扯皮,我天天打電話催資金的流向,可是沒用,資金回帳已經比發工資日遲了兩天。這時,財務總監又來找我,要求調用資金歸還另一筆到期工行貸款,並且說:如果我們現在不還,將來再湊這麼一大筆錢就難了。工資反正已經晚了,再拖兩天,另一筆先還後貸的資金本週就能到位,那時再發工資不遲。我左右為難,按道理,所有資金的調配歸我,所以財務總監才格外客氣,找我商量,而不是叫我到她辦公室;同時,我是財務總監助理,她仍然是我的直接上司,老闆並沒有明確她不許插手,而是讓我遇事與她商量請教。我說:要不要和G總說一下?財務總監說:不用了,沒問題。我同意了。結果,貸款資金一直沒有到位,工資足足遲發了十七天。並不是第十七天有錢了,而是研發部的一個部門經理向老闆告了狀,老闆大怒,回來後把我們兩個叫到辦公室,沒有問為什麼,非常嚴肅地說:我們公司從成立那天就沒有晚發過工資。如果資金有困難為什麼不向我匯報?辦法總是有的。現在這樣影響非常不好,這個一定要嚴肅處理。老闆既然沒有問我,我也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人事部經理進來對我解釋說老闆要處理,他也沒辦法,他建議老闆是不是調查一下,老闆說沒有必要,說我是負責資金的就要負責。人事部經理以前和我是一個部門的,所以替我說話也是理所應當的。過了一會兒,網上發下通知,由於資金調度不當,我和財務總監都被扣發當月工資10%。很多人見了我紛紛表示慰問,我本人倒是覺得沒什麼,這一下我就解脫了,我可以毫無牽掛地走了。

早在上任之前,我已經打定主意離開了,只不過我自己定的時間是在路演之前。現在我受到了無端的處罰,我可以把這個時間提前了,提前到二月份。那時候,正好是忙完了,一方面工作告一段落,而年報審計即將開始,我可以輕鬆地交接。我總是想把事情做得完美一些。原來我想離開卻總是有些歉意,因為老闆對我可以說有知遇之恩。他把我從一個普通職員一步步地提拔上來,發現了我的能力。大會小會經常表揚,成為公司主管的典範。我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普通人,逐漸鍛鍊成為對公司運作各方面都比較熟悉的專業人員,對我人生有重大的意義。儘管他有名言:「疑人要用,用人要疑」,我雖然還是可疑,但比照他多疑的天性,我已經算是相當受信任的了。

我對他還是很感激的,至少可以通過出國體現出來。有一次,我和他談完了工作,他突然說,你準備一下,下個月我們去新加坡談一談,和X總一塊去。我當時已經決定離開了,不像欠他人情,就說:幹嘛我和X總一起走呢?要不我留下,你們去。家裡總得留個人吧!(我們公司實行的是三級財務負責制度:部門經理——總經理——財務。原來公司的總經理簽字都有老闆統一負責,後來事情多了,他也煩了,就把權力下放給各事業部總經理和總監們,老闆只負責人事和財務兩個部門。財務原來是一隻筆,就是X總。我上來後,主要是我簽字,如果我不在,可以由X總代簽。就是說沒有我們倆,任何人都拿不出錢來。)老闆說:沒關係,就幾天,幾天不在天塌不下來。

我沒把這當一回事,直到老闆秘書找我來問我護照拿到了嗎。我說不是下個月嗎?秘書說:X總沒和你說呀。原來改了行程,還有十多天就走。我連忙放下工作,到王府井照了張像,加急。然後填表,照相,辦護照。回來秘書又來催,哪天拿。我把條給她看,她說:哎呀,這怎麼行呢,就差兩天。我們是週五走,我的護照週二才能取。然後秘書又告訴我,X總讓趕快訂機票,就訂他們兩個人的,不管我了。老闆說,不幸一定要等,要求聯繫新加坡重新改行程。而新加坡方面因為約見的單位太多,改起來相當費勁,幾乎不可能,最後老闆說實在不行,哪天拿到護照哪天走吧。我說,算了吧,我本來也不想去。秘書說,憑什麼不去?我給你想辦法。總班主任(公司最老的員工)也說,她(財務總監)越不想讓你去,你就越要去。最後秘書幫我找了個人,提前拿到了護照,給了警察三百塊錢。

她們這麼幫我,一方面是我人緣好,更主要的是衝著財務總監的面子,她們非盡心盡力辦好不可。主要是財務總監太跋扈了,人人怕她,人人恨她。老闆一般喜歡用出國出差對高管們進行獎勵。公司高管們幾乎個個出國,最差的也是泰國。財務總監護照已經快到期了卻還沒有用過,而我剛上來老闆就指定出去,而且明擺著用不著三個人一塊出去,她能不嫉妒嗎?對於我來說,出不出去無所謂,不去更好,而對老闆來說就是天大的恩賜了。

在新加坡,一大早迎接我們的是剛剛從北京分行調回來的副總裁。我們會見了新加坡發展銀行的投行部門,這時候我才知道副總裁不過是個大的部門經理而已,而真正獨當一面的公司副手稱作資深副總裁。投行部門負責本次上市的承銷,由他們決定公司IPO一切事宜。老闆詳細地詢問了發行市盈率問題。當時新交所的股票,一般正常情況最低的不過四五倍,高的不過二十倍。投行人介紹說,新股發行一般在七八倍至十多倍之間,如果是高科技,高成長的公司,而一般公司以七八倍為宜,最多不超過十倍。老闆問我們公司如何,是否算是高科技,投行部門經理笑了笑沒說,顯然懸。當然了,投行的人為了求穩拿到佣金,根本不會冒險,這也是正常的。經理提示我們,要想高市盈率,還要有好題材。

新加坡發展銀行不僅是最大的商業銀行、最大的投行,還是最大的自營和做市商之一,在這裡老闆詳細地詢問了兌現的問題。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已經在準備後路了,打不贏就要跑了。

我們還會見了新交所和律師事務所,確定了上市的初步時間和Kick-off meeting的日期。

新加坡人的英語極其有趣。比如我開始問一個電話號碼,接線員說了一堆難懂的話,就聽到了一堆「tree tree tree…」,後來我才知道,我找的人的電話號碼不幸是以一堆3結尾的。陪同我們的一個小夥子寒暄時問我坐哪一班航班來的,是不是新航,我說是早晨五點到的,我不知道是哪個航空公司的。他說:「啊!那時soften airline。」我很驚訝有這麼一個航空公司。那人見我不知,指出是一家上市公司,我還是茫然。後來問北京分行的那個人,那人說,就是南航,這裡人的英語就是這樣,胡說一氣,彼此還能很明白。開始她也不習慣,現在都和他們一個味道了。

後來在新東方聽課,老師說了個笑話,很能說明新加坡英語的特點:說是兩個新加坡人見面互問年齡,然後說:你三十了,我三十二。就說成了:「You are dirty, I'm dirty too.」

這次新加坡之行,從一件小事上,還讓我徹底認清了老闆的品性。以前我對他有一定的認識,這次只不過肯定了我的推斷。我們此次下榻的酒店是新加坡發展銀行給訂的,因為時值旅遊旺季,酒店比較困難,他們還道歉說最好的酒店實在是滿員了,就是這家酒店還是走後門走來的,因為DBS在當地相當有權勢。住宿、機票都是我們公司出的,早飯免費,其他兩頓每天都有人請客,出租車大家相互搶著付就是了。在前台登記時,我一問價格小四百塊錢,相當於人民幣兩千多,就和老闆商量:住兩間還是三間。老闆當時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老趙啊,出來要講個面子,別圖省錢,這點錢還是花得起的。

由於我們走的時候飛機是半夜起飛,結賬時我就和前台商量,是否可以我們把三間在六點以前全部結掉,但是卻保留一間作為休息用房,十點以後再騰空。前台同意了。等到結賬時我才發現,我把房間搞錯了。老闆住進了財務總監的房間,財務總監住進了老闆的房間,我們現在保留的房間是財務總監的名字登記的。我跟老闆順便說了這件事,老闆問:帳結了嗎?我說全結過了,就是走時候交鑰匙就是了。等到快出發時,老闆打開冰箱的門把裡面所有的飲料塞進了我們的包裡,又把酒吧裡的酒水順了一些,還對我說要找補回來。我一直戲稱老闆對待我們尤其是中高層人員,就像嫖客花了大價錢嫖了一把一樣,又要舒服又心疼錢,所以非要把婊子多玩幾回多玩些花樣才夠本,當然我們就是那婊子,為了錢不得不忍氣吞聲。雖然老闆對我一般還是比較客氣的,即便犯錯誤也不會劈頭蓋臉地或者是尖酸刻薄地,可隨著我越來越成為老闆的親信,離這些待遇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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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臨近聖誕,忙得夠嗆。不是沒有時間寫,而是沒有心思想。所以可能有點亂,如果以後可能我再重新調整一下結構。今天晚上一邊看著CBC的《音樂之聲》,一邊寫著最後的章節。

公司這麼些年來靠貸款活著。原本公司可以過著小康的日子,不會大富,可也窮不到哪裡去。可是老闆偏偏有著遠大的理想和抱負,想要干出一番事業來,於是纘項目,找投資。然而這理想和個人的能力確實存在著一些偏差,於是新項目不掙錢或賠錢,只好再找投資把這個盤子做大,只有盤子做大,窟窿才會顯著小。所以我一直評價他是一個現實和夢想的矛盾體。平心而論,他確實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人,而又不停地學習新東西,總結新東西。他有著敏銳的目光和堅強的意志,但是他缺乏的就是領袖的天生的素質和性格。例如,他生性多疑,曾有名言:疑人要用,用人要疑;還有他善變,昨天自己的說法今天就被自己的行動否定了;還有用人方面也存在很大的問題。他堅決否認以人為本,認為人不過是流水線上的零件而已,他的理想的公司就是一個零件出了問題,馬上就會有另一個零件頂上來,或者是經過一系列工序把這個零件打造出來。這條流水線的一個保證就是一整套操作文件——就像ISO9000一樣,對每一個工序進行規範。這條流水線會沒有徹底完成,所以我們暫時還是人——用於打造流水線。我屬於這裡的大拿——公司最初的八個體系文件,我主筆一個——營銷體系文件,主持一個——網絡,主持改造一個——財務,打造小型流水線一條——假賬流水線。

公司貸款規模越來越大,雖說大部分貸款是存單抵押而來的,存單是別人把錢投進來的,但是實際上不是這麼簡單。第一,別人投資是基於你的假賬的;第二,投資不是傻乎乎地把錢扔進來了。實際上,這些投資的條件是上市,如果一定時限內不上市,就要退回本金並且賠償相當於本金或者應得紅利之高者。所以上市可以說是唯一的選擇。

要說這麼造假沒人知道嗎?怎麼會不知道呢?要說造假的高手是安然、GE這類的公司,利用會計規則的缺陷,繞來繞去,專業人員一下子也給繞迷糊了。我們的造假實在是小兒科。沒人知道的原因只是因為利益關係沒人說而已,或者是說了沒人聽而已。有一次分理處的主任吃飯的時候說:我查過你們公司,對你們公司的收入和支出很清楚,那麼大的貸款怎麼歸還?你們報表上和實際有差距,除非你們在其他行還有賬號,我查過,好像沒有。我當時裝作沒聽見,理都沒理他,心裡話你丫少裝,你要是規規矩矩年紀輕輕,憑你那點工資能開上車。回頭我和老闆說這事,老闆對我說:對他要客氣尊重,但是別把他當回事,咱們上面有人。下回要再說什麼,你就別對他客氣。果不其然,我們在新加坡時,突然接到公司的電話,說是下年度貸款額度沒有通過行長辦公會。這就意味著新年伊始我們就面臨著極大的困境。於是打電話就成了老闆的工作。找了這個找這個,最終的結果還是沒用。最後,我們從新加坡回國,出了機場沒有發現來迎接的司機,就急忙打車走了。到了公司門口,老闆不回家不進公司,直接就上行長家堵被窩去了。此後一連一天半沒有露面。過了一個多星期,我們的新增貸款額度批下來了。

新加坡那面也有察覺,DBS北京的一個要好的人就問我,公司是不是把存單抵押了。我吃不準是好奇還是公司派的,就沒有回答。在我離任後幾個月,新加坡國家投資公司在大吵一通後撤資走了。

除了上面說的操作層面的事情,還有一個要命的事情。從賬上看,公司是中國最好的公司:每年以70%的速度成長;利潤率僅次於賣毒品。可帶來的後果是,賬面利潤不斷地增加,得想辦法花出去這些錢。不然的話,在分析報告中,這個公司經營不善,不能有效地投資。所以老闆就不停地找項目、找地方擴大生產。最終又在附近找了一個大頭騙上了。

公司在鄰近的城市買了一塊地,興建了一座新廠房。興建新廠的目的有幾個:第一、可以拓展新的資金來源,畢竟北京市越來越嚴格了,外地不明就裡,好騙;第二,可以藉機把建築、設備成本擴大十倍,可以把賬面上的一部分利潤轉化為固定資產,同時以後還可以用這些東西再去騙貸。

後記:都半夜一點了,《音樂之聲》演完了,我也困了。原來想寫完的,那就再留一部分作為尾聲吧,爭取聖誕前交差。

 

 

我選擇的辭職時間是二月份。這時候年報審計還沒有開始,而年度計劃已經制定完畢。這時候交接不會對公司工作產生太大的影響。老闆聽到我辭職的申請有點吃驚,我的理由是要移民加拿大,而且隱諱地表達了我即使離開公司也決不會亂說的意思。老闆勸留道:加拿大是一個很成熟的市場,其實現在來看留在中國更有機會。你在加拿大掙三千塊錢實際上就相當於在中國拿三千塊,就是每月五千塊也不如中國掙五千人民幣來的舒服。何況你還沒有拿到通知,等定下來再走也不遲。你是不是覺得幹得不順心?那麼公司所有的職位任你挑。想回市場就到市場部,想到事業部你隨便挑,可以和各個總談一下。我心裡話如果我真的留下了,恐怕日子也不會怎麼好過。我還是堅決地要求走了。老闆讓我回家休息一下,有事請打電話叫我來。我在家呆了一個星期,那邊老闆也查完了我的帳。經我手裡的資金幾千萬,我沒有拿過一分錢的賄賂。以前在市場我還能接受別人的小禮物,到了財務後我根本沾都不沾。

人事部打電話讓我到公司辦手續,我到公司,老闆沒有和我見面,以前的同事不斷地約飯局,連著吃了一個星期,就連財務總監也請我吃了一頓。

我走後,聽人說老闆很不爽,指示人事部今後不要進國營單位出來的人。我也不知道老闆那是什麼滋味,我猜可能是那種被人背叛的感覺。他肯定不是對我這個人如何留戀,因為人不過是一個零件而已,零件質量再好,也不過零件。質量再差,在他的英明操作下也能勝任。而且我的離開對公司的其他人影響不好,一個心腹正在上升期突然離開,而不是像其他人在平台期或者下降通道被迫離開,無論如何都要被員工議論的。

我確實太累了,身心俱疲,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幹這種工作真是折壽。像我這樣看得很開,而且決定離開的人都覺得不堪,那些真地把這當作工作來做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這段時間,是我最沒有成就感的一段。要說貢獻,我貢獻了什麼?只能說是流水線一條,其他所有的老闆要求我做的我都沒有完成。我捋順了財務和物料的假賬溝通問題,可這一切都是基於人際關係上,我一走,財務總監接任那幫人又不買賬了。

我自己得到了什麼?做假賬的本事?有什麼用?最多是學會了多方面分析的能力。所以經驗、消息和直覺告訴我銀廣夏是強莊,可我從年報上一眼就看穿了銀廣夏的拙劣表演,並當成笑話講給別人聽,我得到了什麼?我沒掙到錢。

尾聲

我走後,工作交接給財務總監,後來又找了個繼任者,幹了幾個月了後,她也離開了。

在新加坡時我們定下了在春節後開個Kick-off meeting,然後按部就班在五六月份上市,那時年報剛剛出來,就用不著再做上市審計了,非常簡便。老闆想把公司歸為高科技一類,因為環保還是一個時髦的概念,可是DBS投行部的經理不大願意,更傾向於工業類。當時新交所的工業類一般市盈率大約在5-8倍,即便是很好很有前途的也不過十倍左右;而高科技可以到10多倍,甚至十八九倍。但是高市盈率發行需要冒很大的風險,承銷商並不願意冒險。而如果按照八倍市盈率來發行,募集資金也不過僅僅填了原來的資金窟窿而已。如果是這樣,公司將沒有能力發展,老闆只有一年半載後套了現躲到美國去,離他成功後退下來堂而皇之登上講台授課的夢想甚遠。所以這個Kick-off meeting也就一直沒開,他想等到九十月份再掛牌,因為新交所、承銷商和律師都說新加坡市場九十月份一般是好季節。沒想到這一拖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九十月份上市需要在上市前再做一個上市審計,而五六月份就可以直接用年報了。公司已經做好了準備。從香港花幾十萬請了一個財務總監,就是什麼事情也不管的那種,所有的消息對他一律封鎖,絕對不能讓他得到任何信息,就連內部網、內部會議都不讓參加。他的作用就是擺設,為了上市。

不幸的是美國有一家叫做安然的公司出事了。安然出事和我們公司(不,應該說是原公司)八桿子打不著,可不幸的是我們所請的審計公司是安然的審計公司的子公司,跟著那個著名的五大就嘩啦啦了。這時候上市是不明智的而且不可能,這麼些年的審計都是由那個公司做的,臨時換人也來不及了,只好拖下去。然後就是整體的民營企業作假,在香港、新加坡都揭露出來,民企已經失去了信用。從此以後上市機會越來越渺茫。再往後,原投資者撤資。再往後,我的繼任者離開了公司,我也不知道內情了。

回想這一切,我覺得真是天意。如果這個公司上了市,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呢。那個DBS的副總裁陳國華先生,一個非常好的人,好不容易熬上了公司高管,結束了流放生活,回到了新加坡,這一下恐怕也要倒霉了。還有那個負責這個項目的國語說得不利索英語說得怪腔怪調的小夥子,也不可避免地成為替罪羊。還有銀行、開發區、稅務局,一個幾億元或者十幾億的案子,恐怕不算是小案子了。最主要的是那些無辜的散戶,一旦真相暴露,手中的股票一文不值,血汗錢化為烏有。現在,一切都沒有發生,天意吶。不是嗎?

本來我的故事講完了,也就沒事了。

可是,突然看到新聞,涉及到這家公司。既然暴露了,也就無所謂了。

多元印刷因為涉嫌財務造假,被紐約交易所停牌。可我看交易所的網站,是說:

The Exchange has determined that this company should be removed from listing and trading on the Exchange. See Section 802.00 of the NYSE Listed Company Manual for continued listing criteria and procedure for delisting.

我對術語不太瞭解,在國內,這應該就叫除牌,摘牌了吧。

我又查了一下,嚇我一跳:這郭先生真本事,竟然在09年把兩家公司都弄上了市。環球水務不知道是如何弄的,反正這印刷是採取反向收購,也就是借殼上市,不知道資金何來。

「記者從美國方面獲悉,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兩家律師事務所與一家類似於渾水公司這樣專門從事上市公司狩獵工作的投資諮詢公司向SEC提交了對多元印刷與多元環球水務的指控。」

儘管如此,我還是對老闆——郭總的折騰精神感到由衷地佩服。至少,在我離開時,印刷公司——實際上內部是膠印機事業部,只有一種產品——單色八開小膠印。這是測繪北人的產品,也可能是搞到的圖紙。而五六年間,竟然做出了四色大膠印,並據說成為行業的翹楚。

至於水務公司,我可以肯定地說,靠無效產品,賄賂和宣傳營造出來的市場,終究不會做大。而且由於進入門檻極低,或者根本沒有門檻,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個行業,使得市場製造者和開拓者的份額會越來越小,也一定會採取財務作假才能實現。

既然一個出現了問題,我想,水務公司也是馬上要步入後塵的。

我只是奇怪,郭先生難道真的還沒有放棄他功成名就後登上講台的夢想嗎?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會分開兩個市場上市,而且絕對不採用同樣的名字,一避免一家出事,連累到另一家。

標題叫尾聲的尾聲,是因為我已經寫過了尾聲,本來以為故事就完了,沒想到又掀起了新的高潮。這一次尾聲,我想可以肯定真的是尾聲,是徹底玩完了。不過,目前才僅僅是一個序曲,剛剛拉開帷幕,以後幕後的人物和曲折的情節會陸陸續續上演,不過,寫這些東西的肯定不是我了,我希望等到有一天有人能告訴我這個精彩的故事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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