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KIZ Archives


易地扶貧兩大關鍵點: 不該為建房犯愁,無需對後續發展擔憂

望著新建成的房子,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縣坪坦鄉中步村的易地扶貧安置戶楊和海卻為另一件事發愁:房子到底要不要再加蓋第二層甚至第三層。他的鄰居則還在考慮“房子建起來了,欠了一身的債,後面怎麽辦?”村民所有的考慮都與資金有關,他們的出路要麽是向親朋好友借錢,要麽是向銀行貸款。

而2015年6月,在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德欽縣霞若鄉奪松村,被建檔立卡的精準扶貧戶阿茸定主一家也在為建房犯愁。他家的房子屬於危房,當地政府給其安排了一萬元的危房補助款,同時,又安排了5萬元的貸款。但這些錢並不足以蓋起新房。阿茸定主選擇進山伐木,卻沒想到,最終因濫伐林木罪被法院判刑。據第一財經1℃記者調查,與阿茸定主類似的情況,在全國已有多起。

如何才能真正讓貧困人群脫貧?精準扶貧中易地扶貧政策,是為了解決貧苦人群的居住環境和居住安全問題,但總不能一搬了之,更不能讓這些人群因搬遷建房而加大貧困度,甚至身陷囹圄。更核心的問題是,搬完之後呢?

“騙貸者”

通道縣被稱為“九山半水半分田”,這一點在中步村體現得尤為明顯。

中步村離縣城差不多30公里,四周被山包圍,一條兩車道的公路連接著村子與外面的世界。村子中心是一片樣式古老的侗寨,已經被納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由此往山深處約一公里的山坡上,是一處被稱為“中步新村”的集中安置點。

“中步新村”被周邊的村民稱為“新農村”,就是政府專門劃出一片地,允許部分村民在此按一定標準統一建房居住。一些從古侗寨景區里搬遷出來的村民此前已經落戶於此,新被安置者是19戶按照易地扶貧政策搬遷而來的村民。

楊和海原來居住地在中步村4組,他描述那里是“山里很深的地方”。他家里原來只有兩間破舊木屋,人均只有幾分地,每年種一季水稻,基本能保障自家口糧。

除了自然環境惡劣,自己和老伴長年生病是楊和海家致貧的一個重要原因,並且,他的新鄰居們里也有很多家是這種情況。中步村黨支部書記楊宗誼說,因病致貧、因病返貧是當地貧困戶中一個十分明顯的特點,“如果不是生病或者家里沒勞動力,隨便出去打點工都不會成貧困戶。”

盡管有一些村民提出這些被安置的對象並非全部是真正的貧困戶,但這些被安置戶都堅稱自家多年的貧困成色十分純正,他們還對之前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救濟和扶助表示不解。按正常邏輯,這樣一個多年的貧困村,扶貧政策理應早已輻射到此。

楊宗誼認為可能貧困戶對過去扶貧求助的理解有偏差,也可能有些人“不記得了”。按他的描述,往年是由縣里幹部自掏腰包直接給貧困戶送現金。“從2014年以來,縣里要求每個幹部幫扶四戶(貧困戶),每個幹部從自己的工資中向每戶拿出300元進行幫扶。(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資金來源。”

被安置至此的19戶家庭共90人,屬於按政策建檔立卡的貧困戶。目前他們每家都已經在“中步新村”建成了一棟約100平方米的磚體平房,不少人已經又按照侗族傳統以純木材在磚墻上另加蓋了一層或兩層。楊和海家一直還是一層平房,他也想加蓋,但沒有錢。

易地扶貧更多是讓貧困戶從惡劣的環境中搬遷出來。1℃記者在多地看到,普遍的搬遷原因都是“限制開發”、“深山”、“生存條件惡劣”、“地質災害”等。政府為符合安置條件的對象集中建房,並提供一定的優惠政策,但被安置家庭需要自籌大部分建房資金。

“中步新村”的扶貧安置戶都稱為建房已經負債累累。“我們本來就是貧困戶,哪來的錢建房子?”楊和海的鄰居說,各家為建新房借款幾萬到十余萬元不等,大多是找親戚朋友借的。

“為什麽不找銀行貸款?不是有扶貧的政策性貸款嗎?”1℃記者問他們。他們的解釋是,銀行對建房不提供貸款,但如果是搞種養業,會提供一些的低息貸款,不過如果之前有過貸款未還的,也貸不到款。

有人“鉆空子”搞到了銀行的貸款,就是謊稱搞種植業騙取銀行的低息貸款。“也不好搞,銀行要來拍照,我就帶著他們在山里到處轉,指給他們看,生怕被揭穿。”有人很神秘地跟記者說。

楊宗誼確認,“金融部門的確是不給建房貸款,要求必須有產業——要有產業,一般也就不會是貧困戶了。”但他解釋,政府還是對易地扶貧建房提供貼息支持,即先由村民自己向銀行申請貸款,並自己先支付利息,到年終,扶貧辦再將利息部分補發給村民。

但根據湖南省出臺的《金融精準扶貧規劃(2016-2020)》,對建檔立卡貧困戶需要實施易地搬遷的,其建設或購買安置房,可獲金融機構貸款支持,貸款期限最長為20年,且由中央財政給予90%的貸款貼息。

據《湖南日報》報道, 按照《湖南省“十三五”時期易地扶貧搬遷實施意見》,該省未來5年將對約80萬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實施易地扶貧搬遷。按照“保障基本”的原則,中央和省補助的建檔立卡貧困戶人均住房建設面積不超過25平方米、搬入地在縣城及縣城以下鄉鎮和農村的,每戶在人均25平方米的基礎上,可增加不超過25平方米的住房,增加面積部分按實際建設成本由農戶自行承擔費用。2016年年初,湖南省已確定建檔立卡貧困人口住房建設最低補助標準為800元/平方米。

但在1℃記者采訪時,已經到了2016年年末,上述政策依然似乎並未輻射到這里。

涉罪者

德欽縣的阿茸定主與中步村的村民一樣,都屬於沒錢蓋房卻需要安置的群體。但顯然,阿茸定主選擇了另外一條建房之路。

2015年6月15日,阿茸定主辦理了蓄積30.76立方米的林木采伐許可證。同年6月20日左右,阿茸定主攜帶油鋸、斧頭到山上砍伐了74株樹木,共造材219根,這些木材原本準備用於建房。2016年3月17日,德欽縣森林公安局民警到被告人家中對被告人進行了調查詢問,後將其逮捕。經鑒定,219根原木共計77.848立方米,材積超出近58立方米,活立木蓄積超出99立方米。

知情人表示,阿茸定主文化水平低,根本不會算采伐樹木的立方米數。他只知道辦理許可證,要砍樹砍到夠建房為止。

案件審理過程中,法院也認為,按照審批的采伐許可證上的指標數,遠不夠建蓋一幢新房子,阿茸定主的行為從情理上講是客觀的。最終,法院以濫伐林木判決阿茸定主緩刑。但他超采的林木被沒收,同時,除了罰金3000元需要交納之外,還要在濫伐區域補種高山松及冷杉共220株,並確保成活,管護三年。

在四川的會東縣,被判決書描述為“文盲”的村民安定祥,是精準扶貧戶,被確定扶貧建新房。為此,他在沒有辦理許可證的情況下,在自家附近山上盜伐原木材積6立方米左右。因此,安定祥被以濫伐林木罪判處緩刑。

在湖北省丹江口市,精準扶貧戶徐某和陳某,亦因建房所需盜伐林木而被判刑。在湖北省竹山縣,精準扶貧戶楊某,因發展養殖業蓋牛舍需要樹木,申請辦理了林木采伐許可證。但因許可證過期後采伐林木同樣被以濫伐林木罪判處緩刑。

“要扶就要扶到底”

不管是想辦法“騙”銀行貸款還是盜伐林木建房,絕大多數精準扶貧戶都是因為無法支付建房所需的自籌資金。但即使把房子建起來了、住進去了,就是脫貧了嗎?

“昨天,省里、市里、縣里的住建部門來驗收(易地扶貧安置房)了。”2016年12月16日,楊宗誼在電話里對1℃記者說。這意味著這個村這一輪的易地扶貧工作告一段落。

但“中步新村”里被安置戶們很多人都各有心事:有些人擔心年關被親戚朋友催債,有些人說新房的門窗等材料的款子還欠著,不知怎麽還,諸如此類,大多都與錢有關。其中有一個共同的擔憂,就是房子建成了,後面的發展沒著落。

“說是易地扶貧,現在地是易了,但後面貧怎麽扶,沒人跟我們說。”從中步村6組搬遷至此的一位年輕人說。這並非一個人的擔心,記者在通道縣坪坦鄉、獨坡鎮等鄉鎮的多個易地扶貧安置點都聽到了類似的聲音。

但楊宗誼告訴記者,對於貧困戶的後續發展問題,“村里和‘上面’都有安排”,其中的一個做法,就是由村民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上報,比如自己有什麽特長,有什麽困難,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扶貧辦根據不同情況,安排這些人就業,或者通過一定的政策扶持,幫助其發展產業。比如,去年縣里引進了一家公司在村里種植中藥材金錢柳,將一部分貧困戶納入其中,這些人可以獲得分紅;另外,有幾戶養魚的貧困戶,獲得了政策性扶貧資金的扶持,“只要(種養殖)形成規模,扶貧辦來照相(核實)後就把錢發下來。”

對於楊宗誼說的這些,“中步新村”的安置戶表示並不知曉。楊宗誼說村民們可能對有些事“忘記了”。但他也承認目前的扶貧存在不足。

“要長久地解決貧困問題,還是應進行產業開發。”楊宗誼說。他還特別強調“一個地方一定要有一個特色產業”,但“一定要真正到地方上去看,要因地制宜,不能這里種柑橘,那里種獼猴桃,沒有規劃。”

楊宗誼描述,2010年,他剛剛擔任村支書不久,就向林業部門申請在中步村采用合作社的形式建立500畝連片的茶油基地。這一想法獲得了批準,20多戶貧困戶納入了這個項目中,相關部門當年向村民免費提供了樹苗,並補助了工錢。但補貼只發放了一年,就沒有再持續。結果是,500畝茶油基地現在大部分都荒廢了,因為補貼沒有持續發放,村民喪失了積極性,“我們這里的人都沒什麽錢,補貼沒有了,大家也不會繼續種下去。”

“500畝油茶林,你算算,(掛果後)每年就是幾十萬元(收入),但現在基本上廢了。”對這個項目,楊宗誼覺得十分可惜。

“我跟上面報告:不要這里補(貼)一下,那里補(貼)一下,那樣根本形成不了規模,錢也花掉了,完全沒效果,(貧困戶)也不知道到底該往哪個方向發展。要扶持,就要扶持到底。”他說。

“沒錢,想幹的事幹不了”

楊宗誼說他原來有很多想法,比如要往山的深處修一條路,方便運輸;還有就是建一個榨油廠,向進村的遊客賣油。但這些想法目前都沒實現,根本原因就是“沒錢”。

在當中步村黨支部書記前,楊宗誼在廣東打工多年,後來想回鄉創業,於2010年回到了中步村,被選為村支書。他說最初的想法就是一方面自己創業,同時成為村民致富的帶頭人,“扶貧就要扶持真正有能力有熱情的人,帶頭起來搞產業,要讓貧困戶看到明確的方向”。

他覺得中步村適合種植油茶林,於是提出500畝油茶林基地計劃,並將自家種植的80畝油茶林納入到了這個項目當中。但油茶林一般需要6年左右才能掛果,這個漫長的過程需要資金支持。

在政府補貼中止後,多數村民也任由已經種植的油茶林荒廢,但楊宗誼一直在堅持。“上面要求村幹部起帶頭作用,我總共投入了幾十萬——打工的一二十萬全部投進去了——現在家里還欠了一堆債。”

他認為,“最大的問題就是金融對很多方面不開放。”比如,農村的房屋不能貸款,用林權證貸款的話,最多就是貸1萬~2萬元,貸款要求當年就還,但根本不可能。

“貧困戶有很多是想發展產業的,但自己沒錢,又貸不到款。”楊宗誼說,他的80畝油茶林,也只能貸款5萬元,“像我這樣的(既是村幹部,又有種植產業)都很難貸到款,貧困戶就更難了。”

不過,1℃記者了解到,根據湖南省出臺的《金融精準扶貧規劃(2016-2020)》,金融精準扶貧對有勞動能力、有致富願望、講信譽的建檔立卡貧困戶,給予5萬元以內、無抵押、無擔保的扶貧小額貸款。積極支持貧困地區特色產業發展,對帶動貧困人口就業創業人數多、發展前景好的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提高貸款額度;林業、果業等回收周期長的種植業,貸款期限最長可放寬至15年。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235508

Next Page

ZKIZ Archives @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