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 本文是i黑馬【回鄉記】的最後一篇。我們思考了一下,最後決定把i黑馬記者返鄉時,發現的當地民間一位老人在民俗作品上的創造“縮微農家院”,作為這個春節系列的收尾。
每個城鎮和鄉村,都有屬於自己的記憶。但民俗文化,尤其是隱藏在田野中的那些歷史,卻在面臨斷層。民俗文化的商業化,也是個尷尬和難以持續的話題。在互聯網仿佛滌蕩一切、新興網絡文化席地而來的今天,這些留守在傳統之地的老人,他們也在努力想為自己熟悉的東西,留下一些念想。
他們也在努力去創作,讓民俗不再“俗”。他們盡力了。而這些事情,年輕人還做不到,互聯網也還解決不了。
“民俗農家院”微縮模型/李田光制
i黑馬 麻策 2月16日報道
河北保定府西南相去90里,是望都縣城,堯母文化的發源地。這個縣域面積370平方公里的小城, 圍繞堯母、辣椒和孫式太極形成了三個文化體系。
不過這些幾乎可以說是過去式了。現在對這個小縣城來說,換個專業點的詞匯,你可以說它處於“文化斷層期”。這里的年輕人都胸懷夢想在外漂泊,當地人也在忙於城鎮化建設,老文化的交接,也就撂下了。
只有一批上了年紀的民俗文化愛好者,還堅守著這“一畝三分地”。
留住過去
年過七旬的李田光是當地一個民間組織——民俗文化研究會的副會長兼秘書長。每個工作日早上9:00前,他都會準時出現在當地一家餐飲企業的後院二樓辦公區。若要找他,你只需要向飯店後勤打聽文化研究會的“老李”。
不過,近來找李田光的人越來越多。因為他做了一件事兒,吸引了縣市省等媒體的註意,拿現在時髦的詞兒來說,他也是“產品創新”了。那就是,他參照實體物件,按1:10的比例,將本地舊式農家院做成了微縮景觀模型。
東西拿出來,引起了眾多攝影愛好者的興趣。當地縣委宣傳部傳發的《河北七旬老人制出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農家院模型》的消息及照片被新華網采用後,市電臺、電視臺、日報及縣電視臺等都紛紛加入了對這位老人進行民俗研究的報道。
2014年春天,保定市舉辦第一屆鄉土藝術作品展覽。縣里來人說,要把他的農家院搬到市里去參展。李田光連忙說:“別,這個東西太土了,土得都掉渣兒。”
但來人說,鄉土藝術要的就是這個土勁兒。於是便把他制作的包括房子、土圍墻、柵欄、門樓、轆轤、牛車以及各種農具在內的大大小小共58件微縮模型打包送到了市里。
結果令老李吃驚。他的手工“民俗農家院”在2000多件作品中脫穎而出,榮獲最佳作品特等獎。李田光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可能人們看慣了新潮的現代藝術品,帶著泥土氣息的這些東西反而讓他們眼前一亮、耳目一新。”
後來去省里展覽的時候,還有一位來自秦皇島的李姓老板相中了“農家院”中的一架牛車,這架牛車長40多公分,極具觀賞性和收藏價值。
這是李田光引以為傲的模型之一。他收藏了一架真實的花軲轆大車,真車長4.24米,他直接照著真車的樣子,還原了這個已經不多見的東西。
李老板對它喜歡得不得了,說:“李老師你開個價吧,今天無論如何我要把這個東西拿走。”
最終,這個請求被李田光婉拒。一方面,作為展品他無權說賣掉就賣掉;另一方面,他總覺得,自己做這些東西的初衷還是用於記錄和收藏。
李田光的老伴兒做了大半輩子的家庭主婦,每有人就“民俗農家院”找上門來訪問,她都微微笑,“是他退休之後瞎玩兒”。
他確實是玩兒,基於興趣愛好的玩兒。
也許你會說,這些不就是仿制麽?但這些土玩意兒,卻是真實的農耕文化老物件的再現,對現在很多人而言,別說見過這些東西,只怕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連那個名詞兒都沒聽說過。隨著時代的發展,當地農家院里,也很少能見到它們的蹤影了。老李的作品,就像那架牛車一樣,是對它們的還原。
十幾年間,李田光收藏了上百件舊式農具、民俗用具等實物,其中包括木輪花軲轆大車,犁、耬、蓋、耙,轆轤、水罐,砘子、土坯膜,還有升、鬥、秤、尺以及食盒架、油燈等老物件,一並在縣民政局新建的紀念館里進行展出。
這算是他長久以來夢想的一個出口。
“現在的年輕人對這個都不感興趣了,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有懷舊情感,我做這些事情,就是想把這些以後可能會見不到的東西保存下來。”李田光說。和記者在家聊的日子,是大年初五。他約i黑馬記者說,明天再去辦公室看看吧,幾乎他所有的成果和心血都在那兒。
誰來傳承?
李田光(左)、張玉林(右)
2月13日,大年初六,是李田光和張玉林兩位老人年後第一天來“上班”的日子。頭天,李田光剛剛送走了三閨女一家,這個春節假期算是結束了。
民俗文化研究會辦公室里,平日只有他們兩人常駐,張玉林是會長,李田光是副會長,兩張辦公桌拼一起,一人坐一頭。
這個研究會,不同於掛靠政府的文化組織,這是個“企業文化班子”。它跟當地企業掛鉤,由退休老幹部、文化圈人士、能工巧匠等自願組成,是個非營利性的社會團體。
但是,這里儼然已經成為整個縣城的文化中心。包括作協、攝影協會、文聯等在內的所有當地民間文化團體成員都在這里抱團,他們既是各自組織的成員,也是這個民俗文化研究會的會員。
張玉林說:“整個縣城搞文化(傳承)的一共就這麽三四十個人,來回轉。”
“張主任(指張玉林)是我們會長,也是我們的旗手。”李田光介紹。除了他倆,平日一塊“玩”的還有一幫老朋友老夥計,大家沒別的愛好,就是愛看看書、寫寫字,搞搞民俗文化相關的事兒。
i黑馬記者拍照時,兩位老人正在翻看和討論新編《堯母傳奇》的內容,這部由劉蘭芳(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創作班子人員創作的長篇評書,似乎已經步入了最後的收尾程序。
兩人坐在位子上,從談工作內容到嘮嘮家常,你問一句我答一句。
“老三姑娘走啦?”張玉林問。
“剛走,初二來的時候用了4個多小時,堵!回去挺順,一個半小時就到了。”李田光答。
臨近中午下班前,兩人聊到,附近某地新開發了一片生態園,李田光帶著家人去玩了一下。
對這片幾千畝的田地做成的遊樂場,老李一遍遍地說著:“商業化太濃。還有,到底生態在哪兒咧?”
繼承衣缽
李田光對民俗文化的興趣,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他父親的影響。
他的父親李佩華曾任當地文化館館長,也是河北省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瘋狂”迷戀文曲藝,一生涉足歌曲、舞蹈、詩歌、相聲等多個領域,被省、地、市認可采用的優秀作品多達幾十部。其中,他對當地特色劇種“新穎調”的研究造詣無人能出其右。
李田光說,父親是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在天分方面他就遠不如父親了。李田光大半輩子從事的事業與文藝之類無關,退休前,他是縣廣電局的工程師,跟攝像機、照相機等電路設備打了半生的交道。2000年,李田光退休了,想著,自己該把這幾十年當中所見所聞與平時愛好的民俗文化相關的東西原原本本記錄下來。
還沒退休時,他就已經開始搜尋收藏過去的舊物件。退休之後,他決定著手寫本關於當地民俗文化的書。可等他寫完了民俗文化手稿,卻沒有資金力量印刷出版。
後來也還是縣里來人說,要幫忙出錢印刷,他當然求之不得。
既然要宣傳當地文化,縣里又可以提供資金支持,李田光聯系了幾個老前輩、老夥計,將本地三大文化連同新穎調研究、民間故事、名人故事、文學作品選等,一並提交,足足湊了7本。這套書於2004年出版。
李田光說,既然要做就一次性做好,老來無事就多做點對文化有意義的事兒。
李田光的家里,只在客廳窗口擺了一輛新做成不久的花軲轆車。
這輛老式牛車,長80公分,制作花費了李田光一個月的時間。“我在做第二套(農家院),這次是按照1:5的比例,比之前的大一倍。”他預計完工後整體擺開,能占滿半間屋子。
這會是他引以為傲的作品,也將是他的收官之作。“我這把年紀,眼睛耳朵都不好使了,以後再做這麽大件的東西恐怕精力達不到了。”李田光說。
這句話道出了這群人的尷尬。
現在他們研究會共有會員20多人,平均年齡在60歲上下,經常忙里忙外的就是那兩三個年過七旬的退休老人。
第二套農家院完成之後,它的使命是被送到市里收藏展覽。而李田光所希望是,不讓民俗永遠存放在玻璃櫃中。
每個鄉村和城市,都有屬於自己的記憶。民俗文化的商業化,卻一直是個尷尬和難解的問題。有的事情,年輕人做不到,互聯網也解決不了。尤其是,這些隱藏在田野和山林中的歷史。
走在春節——這個中國最具代表性卻被詬病“年味兒漸遠”的民俗節日的歡慶中,我們為這些鄉間藝術品,做下記錄。
李田光
附“民俗農家院”微縮模型部分照片:(李田光供圖)
編者註:左邊墻上為“六神龕臺”,過去老百姓家要敬神,祈求平安。為了美觀,門口兩邊一邊造一個,後來演變成母雞下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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