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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見的水荒

http://magazine.caixin.com/2012-01-29/100351115_all.html

  在中國,一個城市正式提出「水資源儲備」這個概念,可謂未雨綢繆。

 

  這個城市,正是首都北京。

  2011年末,《北京市「十二五」時期重大基礎設施發展規劃》發佈。在這份規劃中,供水系統作為最重大基礎設施之一,居於重要位置,而「水保障」「水儲備」這兩個概念屢屢被強調。

  北京勾畫了宏偉的供水藍圖——建成10億立方米「南水北調」水、10億立方米再生水兩大穩定水源,以緩減北京水資源緊缺形勢。

  在水資源保障之外,規劃還重申「水資源儲備」——北京正式提出這個詞是在2011年初的《北京「十二五」規劃》中——與糧食儲備、石油儲備等公眾熟悉的詞語不同,水儲備幾乎是北京創造出的一個新概念。

  由這兩份規劃清晰可見,北京並不滿足於「南水北調」進京,還將開展海水淡化進京、岩溶水開發,未來還將實施北引黃河工程。原本缺水的北京,在規劃中卻將成為一個豐水的北京。

  北京缺水由來已久。世界上大國的首都,無不有大江大河作為水源依託,但北京是個例外;中國歷史上其他古都也擁有大江大河,北京又是個例外。

  這種例外,讓北京付出了沉重的代價。1949年之後,北京已出現多次用水危機。為北京找水,是每屆北京市政府的頭等大事,甚至也是國務院大事之一。在一定程度上,一部現代北京史,就是一部找水史。

  北京市水務局副局長潘安君認為,北京是全世界水源供給最複雜、最艱難的大城市。自2011年5月以來,北京市人均水資源量已降至100立方米以下,不足國際公認的缺水警戒線人均1000立方米的十分之一,成為中國最「渴」的城市。

  近十年間,北京城以規劃者難以想像的速度「長大」,常住人口由2000年的1360餘萬人飆升至2000萬人,且增勢不減。一場水源與城市規模的博弈還在繼續。

  多位受訪的資深水利、環境學家認為,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競賽。真正的問題是,這種競賽從一開始就不是正常的:一邊是北京利用其首都的政治地位低成本發掘新水源;另一邊是北京脫離水源承載力超常規發展。

  北京的水問題為何成為大國之都的頭等大事?北京找水格局是如何一步步演進至今?北京未來能否走出一邊找水一邊擴城的怪圈?釐清這些問題,關乎北京未來走向。

全新北京水格局

「十二五」期間,北京供水將出現兩大新「主力軍」:「南水北調」工程供水10億立方米、再生水供應10億立方米。這兩大「主力軍」將為北京供應至少一半的水。理論上,北京地下水可以休養生息了

  至遲到2015年,北京的供水格局將發生巨大變化。《北京市「十二五」時期重大基礎設施發展規劃》,為公眾勾勒出一幅全新的北京水格局。

  在水保障方面,規劃提出:到2014年形成「南水北調」、密雲水庫、官廳水庫以及地下水、再生水聯合調度的多元化水資源保障體系,緩解水資源緊缺形勢。

  北京市最近五年的年用水總量約為35億立方米。密雲水庫只能供給不足6億立方米,再生水供4億至6億立方米,其餘25億立方米左右主要來自地下水。

  一位接近北京水務局高層的水務人士向財新《新世紀》形象地解釋說,北京「十二五」(2011年至2015年)期間,供水將出現兩大新「主力 軍」:第一支是外援——「南水北調」工程供水10億立方米;第二支是內援——再生水供應10億立方米。這兩大「主力軍」將為北京供應至少一半的水。

  兩大「主力軍」將極大緩減北京「常規軍」——地表水、地下水的壓力。兩大水庫——官廳水庫和密雲水庫——未來每年可供5億立方米的水,那麼地下水只需供10億立方米,每年可以少采10億至15億立方米。北京地下水可以休養生息了。

  這一新格局有著格外重要的意義。60餘年來,北京城看不見的水戰爭一直在進行。對地表水竭澤而用,對地下水大規模超采,欠下大筆環境債,時刻面臨缺水的尷尬局面。

  再生水是指污水經處理後的達標水,一般可用於廁所中水系統、城市綠化以及河流生態用水等。受缺水現實逼迫,北京於2003年開始建設再生水廠,至2011年再生水利用量已達6.8億立方米。未來四年內,北京計劃將再生水年利用量擴至10億立方米。

  上述水務人士還透露,「十二五」期間除了兩大「主力軍」、兩支「常規軍」,北京還將打造至少三支「預備軍」,即海水淡化、岩溶水開發以及北引黃河工程。

  本次規劃中的水保障,與上述人士的說法大體一致。規劃具體表述為:「結合南水北調通水,比照糧食安全儲備模式,研究建立北京水資源安全儲備制度。完善海水淡化前期工作和岩溶水資源勘查評價,做好工程建設的前期儲備。」

  雖然未提到北引黃河水,但北京水務局高層近年已多次向外界吹風,稱近兩年將上馬北引黃河的相關工程,預計每年引水3億立方米。

  在北京供水將迎來新格局的背後,是城市規模與水資源競賽升級。時間進入2012年,北京常住人口已突破2000萬大關。儘管北京通過外調水和再生水兩條途徑,新增供水近20億立方米,但新增水量也恐將被新增人口所吞噬。北京仍將是一個極端貧水城市。

  沒有跡象表明北京在未來數年會停止人口大幅增長。近十幾年來,北京一直試圖控制人口規模,但目標屢設屢破。2003年,國務院批覆《北京城市總 體規劃(2004-2020)》,其中明確提出北京2020年人口控制在1800萬。北京市政協的一份調研報告認為,2006年起的四年內,北京人口年均 增長54.3萬人,70%是流動人口。調研組預測,按這種態勢增長,2020年北京常住人口預計將達2500萬人。

北京水真相

北京並不高的水價能維繫至今,在一定程度上是北京靠其政治地位,低成本甚至零成本四處調水的結果

  北京是一個缺水的城市。不過,這只是一個概念。現實生活中的北京居民,很少有缺水的切身感受。

  數十年間,北京市民擰開水龍頭,很少有不出水的事。從水價看,北京每立方米水4.6元已為全國最高,但在長三角二線城市寧波、無錫、常州等豐水城市也突破3元的背景下,北京水價並不算高。幾十年來,北京的多數企業也少有被限制用水的經歷。

  外地人來京,不僅感覺不到北京缺水,還會有北京豐水的錯覺。近兩年,乾涸多年的東郊潮白河以及西郊永定河,也恢復了蕩漾碧波和眾多與水相關的景觀。以前、中、後海為代表的數十個城市湖泊,總是水美景秀。

  然而,「水北京」僅是一個美麗的假象。很少被官方提及的事實是,北京市內的自有河流、湖泊,早在上世紀70年代就基本斷流、乾涸。之所以現在還成為景觀,全系外引水及再生水之功。

  比如,以長安街為界,北部的圓明園、頤和園、前中後海等,用的主要是經京密引水渠調來的密雲水庫的水,而這個水庫的水主要來自河北省;長安街以南的河流、湖泊,則都是再生水注入造景。如果細算這些景觀成本,其造價高得驚人。

  北京的母親河永定河,近幾十年來也被吃光榨盡。

  上世紀50年代,官廳水庫將北京母親河永定河截斷,致使北京石景山區三家店壩址以下河段長年斷流,河道乾涸。如今的永定河盛景,是用170餘億元人民幣堆起的再生水人工大型湖泊景觀。

  北京人對密雲水庫感情深厚,都知道京城飲三杯水,其中有一杯來自密雲水庫。但密雲水庫之下的潮白河段,數十年間已基本乾涸。目前的潮白河水面,是用溫榆河調來的水,在幾道橡膠壩間蓄起的景觀湖泊。

  如今的京城供水,三分之二依賴地下水。一個可悲的事實是,超采地下水數十年後,北京已處於一個2000多平方公里的地下水大漏鬥上,地面沉陷等生態問題隨時威脅著安全。

  隨著數十年來的不斷膨脹,如今的北京已成為一隻吸水巨獸。除了依賴官廳水庫、密雲水庫及超采地下水,北京歷年來多次從河北、山西調水;當下正在實施的「南水北調」工程,也讓湖北、河南兩省付出沉重的經濟和生態代價。

  未來,北京還要實施引黃工程。而黃河早已不堪重負,若不是人工調節,早已成為斷流之河。

  此外,北京還打算開展海水淡化項目。這在巨大工程代價之外,還會引發渤海海水咸化等生態問題。

  由此可見,北京並不高的水價能維繫至今,在一定程度上是北京靠其政治地位,低成本甚至零成本四處調水的結果。

水荒初成

在歷史上,北京城自有水源每年水量僅數千萬立方米,對於古代不足百萬的京城人口來說,勉強夠用。1949年之後,隨著人口的膨脹,缺水與新都建立如影隨形

  放眼全球,大城市都依託大型河流而發展。如巴黎有塞納河,倫敦有泰晤士河,首爾有漢江。中國歷史上的其他五大古都,也有自己的大型河流,如西安有渭河;南京有長江;杭州有錢塘江;洛陽、開封也分別有洛水和黃河。

  1949年,新中國將北京確定為首都。當時的北京區域,只有長河、蓮花河、清河、壩河等小型河流,全年地表水總量僅為5000萬立方米左右。1975年左右,隨著北京地下水的開採,北京的地表徑流基本斷流。

  當初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卻要在幾十年之後向它的居民每年供水近40億立方米。

  事實上,北京雖有3000餘年的建城史,但直至最近1000年內的公元1153年,才第一次有了像樣的發展。是年,中國北方遊牧民族在這裡建立金朝,號為中都。水利學者和歷史地理學者研究發現,相比西安、南京等古都,歷史上北京城市發展緩慢的根本原因,是水源短缺。

  中國著名歷史地理學家侯仁之指出,北京其實也是逐水而建的城市。金中都建於今日北京南城蓮花池以東,依傍永定河支流蓮花河。1260年,元朝在北京建大都,是依託北部的高梁河。明清兩朝,均建於高梁河區域。

  蓮花河是永定河支流,由於永定河改道北京西郊,至元朝時水流已較弱。高梁河是潮白河支流,後經人工開挖,北京西北海淀台地上的玉泉諸水也匯入該 流。因此,在歷史上,高梁河是北京城最重要的自有水源,但其每年水量僅有數千萬立方米。雖然細小,對於古代不足百萬的京城人口來說,勉強夠用。

  千年歷史過眼煙云,河流湖泊亙古不變。1949年後的都城,就在這樣一個缺水地帶鋪展開來。對於新中國來說,流淌了數千年的這點北京地表水,只夠維持城市景觀和少量飲用水。

  歷史學者研究發現,清朝末年,北京僅有人口72.8萬人左右;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北京人口發展至156萬人左右。建都之後,短短數年之內,北京人口便驟然增至數百萬。至1958年,北京人口已達660萬人。缺水與新都建立如影隨形。

  隨著新中國首都建設展開,至上世紀70年代,北京人口更達八九百萬之眾,比清末人口增了10多倍。上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北京多次發生大旱,其中1972年大旱後開始大采地下水作飲用水源。

  1975年前後,北京原先的地表徑流基本斷流,眾多湖泊日漸乾涸。為北京增水迫在眉睫。

  京城東西「二龍」——西郊的永定河、東郊的潮白河,剛一建國就被確定為北京新水源。這是順理成章的選擇。歷史上,多個朝代在解決北京水患(主要指漕運、農業灌溉)時,都會在「二龍」上做文章。

  史料顯示,新中國在1950年至1958年間,曾五次擴界,市域由700多平方公里擴至16000平方公里。一位熟悉北京水務的專家回憶稱,擴界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要將永定河和潮白河劃入北京市境內。

  永定河是北京的母親河,也是海河五大河中最大的一條河流。這條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依然有年徑流量20餘億立方米的季節性河流,在久遠的歷史長河中一再改道。其故道曾流經現今北京中心城區多個地方。北京小平原的形成也賴其功。

  潮白河也是海河五河之一,歷史上年徑流量達10多億立方米。

  1951年,永定河上,位於河北懷來境內的官廳水庫開建。這是新中國第一座水庫,設計總庫容達41.6億立方米。1954年前後,官廳水庫建成。

  1960年,密雲水庫在潮白河上建成,庫容高達43.6億立方米。至此,北京用兩座水庫鎖住「二龍」。

  隨後數十年,「二龍」之水通過永定河引水渠、京密引水渠,汩汩流向北京。當時多數水利界人士都以為,「二龍」進京後,京城再無缺水之憂。

  但事實上,北京水危機遠未結束,甚至才剛剛開始。

竭澤官廳、密雲

隨著北京成為政治、經濟中心,兩庫之水很快跟不上需要,而永定河和潮白河則付出了斷流的代價

  然而,就在兩座水庫興建的同時,北京城開始向工業化的方向發展。上世紀50年代末,在前蘇聯援助下,北京工業快速發展,朝外棉紡區、東南郊機械 化工區、酒仙橋電子工業區等先後興起。之後數十年,北京得首都之利,眾多工業央企和相對優質的工業企業紛紛落戶。北京不僅成為中國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成 了全國經濟中心。時至今日,北京依然是北方惟一的經濟中心。

  以今日的眼光看,在北京這樣的缺水之地建都,應當預見到北京不能上馬耗水工業,並應該考慮如何應對大量湧入的人口。在後來的發展中,這兩者都被 現實所驗證。不僅如此,上世紀70年代,在「抓革命促生產」風潮之下,北京還在郊區推行農業大發展,甚至一度種植耗水作物水稻。

  如此鋪張之下,「二龍」之水很快就供不上北京城的需要。1980年、1981年,北京連續乾旱,地表水衰減嚴重,官廳、密雲兩水庫來水量也大為下降。

  一位北京水務專家回憶說,1981年,國務院曾召開京津用水緊急會議,相鄰省份和相關部委參加會議。會議決定,密雲水庫此後將不再為天津、河北供水,專供北京。

  而北京自身,在之後的20年中,用水策略被迫改為「保生活、壓工業、棄農業」。上述措施,此後十幾年間起到至關重要作用。兩大水庫蓄水有所增加,1994年密雲水庫一度蓄水至30多億立方米。

  進入上個世紀80年代後,隨著改革開放深入,中國北方各省工業、農業耗水日漸增加,加之北方地下水過度採掘,永定河、潮白河的年入庫水量逐年遞 減。官廳水庫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有十幾億立方米的年來水量,至世紀之交已不足1億立方米。水少又疊加污染,該水庫於1997年退出北京水源行列。而密雲水 庫至2000年左右,年入庫水量由10多億立方米降為三四億立方米。

  北京用水告急,國務院被再次驚動。2001年2月7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鎔基主持召開總理辦公會,原則同意水利部和北京市政府提出的《21世紀 初期(2001-2005年)首都水資源可持續利用規劃》。朱鎔基指出:「解決首都水資源問題非常迫切,應將規劃期由原來的十年縮短為五年。」

  在北京水務界,此規劃的核心內容被形象地稱為「保密雲,救官廳」。規劃對兩庫危機提出的解決辦法是,五年內投資221.47億元,在官廳水庫、密雲水庫上游的河北、山西等地推行工業、農業節水措施,增加水源林涵養,降低水污染;在北京市也推行類似措施。

  據知情業內人士稱,上述投資後來基本完成,但收效不彰。

  例如,規劃計劃在2005年,實現官廳水庫正常年份入庫3億立方米水,特枯年份入庫0.6億立方米以上。但是,財新《新世紀》記者獲得的數據顯 示,從2006年到2009年,連續四年,官廳水庫入庫水量均在1億立方米以下,分別為0.96億、0.67億、0.80億和0.22億立方米。而密雲水 庫,規劃計劃在2005年實現年來水6億立方米,但近年僅為3億立方米上下。

  時至今日,兩水庫再也無法負擔北京用水大任。兩水庫救京之舉,卻讓「二龍」走向逐漸斷流的命運。

  國際上通常認為,對一條河流水量的利用,不能超過30%,超過則影響其生態功能。但北京對「二龍」幾乎是「吃乾榨盡」。由於潮白河、永定河的斷 流,加上天津引灤工程對灤河水的搾取,今日的海河流域的生態基本陷入絕境。污染異常嚴重,年入海水量比建國以前少100多億立方米,在一定程度上使渤海變 咸,誘發了渤海生態問題。

超采地下水

北京全市十多年來超采的地下水超過56億立方米,相當於抽乾了2800個頤和園昆明湖。北京地下水水位已由1999年的平均12米左右,下降到2010年的平均24米左右,至當時已形成了2650平方公里的沉降區,而現在北京建成區面積才1040平方公里

  北京小規模開採地下水始於民國時期。1949年後,官廳、密雲兩水庫一度緩解用水緊張局面,所以直到1972年遭遇大旱,北京才開始大規模開採地下水。

  此後,城區地下水開採與兩庫地表水利用呈此漲彼消態勢。至2000年前後,北京市共打生活井1萬多眼,工業用井近5000眼。知情水務人士回憶說,至上世紀90年代,地下水已超過地表水,成為北京主要水源。

  據2008年北京地勘局《南水北調進京後地下水蓄養戰略研究》報告,至當年,地下水約佔北京市用水量的65%。自上個世紀70年代以後,北京市每年地下水開採量維持在25億立方米以上,高峰時達到40億立方米。

  《人民日報》2010年12月下旬的一篇報導顯示,至當時北京已經連續12年乾旱,水資源緊缺問題更加突出。北京市水務局局長程靜說,全市十多年來超采的地下水超過56億立方米,相當於抽乾了2800個頤和園昆明湖。

  受多年連續超采影響,北京地下水水位已由1999年的平均12米左右,下降到2010年的平均24米左右,至當時已形成了2650平方公里的沉降區。而現在北京建成區面積才1040平方公里。

  除常規的地下採水,自2003年以來,北京還先後在郊區建成至少五個地下應急水源地。據稱,應急水源地的初衷,是保證在2010年「南水北調」工程完成之前,避免超采地下水、擠佔農業和環境用水,緩解北京水資源緊缺。

  原本,這些地下應急水源地的水源具有易采難補特性,應遵循「采二停三」原則。但北京水務局副局長張壽全的一篇論文顯示,懷柔應急水源工程於 2003年8月30日建成以來,因為北京持續缺水,在開採兩年後並未停采,而是連續供水五年,累計供水5.4億立方米後才停采。該論文稱:「連續供水五年 後,該應急水源已接近極限,淺層地下水位大幅度下降,一些淺層農業井暫時報廢。」

  另一個不為人知的事實是,儘管北京市最新規劃稱,在「十二五」期間才進行岩溶地下水開發的前期工作,但事實上,2003年北京已借應急供水名義,開採數處岩溶水。

  北京水務局潮白河管理處周嶸等人發表於2009年的一篇論文透露:「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全市(岩溶水)的年均開採量已超過2.5億立方米。」

  如果此數據屬實,則意味著北京在未完成岩溶水資源勘查評價、未做好工程建設前期準備時,就開採了理論上年可開採量5億立方米的一半。

  岩溶水是指賦存於可溶性岩層的溶蝕裂隙和洞穴中的地下水,又稱喀斯特水。其最明顯特點是分佈極不均勻。北京地質勘探部門上世紀末作出結論認為,北京每年有5億立方米的岩溶水可開採量。

  國內不少水利、環境專家對開發岩溶水持有異見,認為岩溶水並非額外的地下水庫。這些水就像地下河流一樣,與地表水、普通地下水是相通的,存在一個自然的水平衡。

  他們認為,普通地下水已超采,地表水日益減少,再采岩溶水,易引發「天坑」等地面塌陷現象。而這些地方均為生態脆弱區,還易導致岩溶水被大面積污染,最終可能得不償失。

調水保京

由於長江水一時不能進京,為保京城水源無虞,北京從2008年以來已至少四次從河北、山西調水。這些水源地基本得不到北京的水資源補貼,也沒有生態補償金,卻必須承擔起保護京城水源供應的重任

  種種跡象表明,2000年前後是北京水危機的一道大坎兒。

  那一年,從地表水看,官廳水庫無水可供,密雲水庫也不樂觀;地下水方面,超采已出現環境惡果。而北京常住人口更是達到空前1300餘萬人,且顯示超速增長態勢。

  更加現實的考慮是,北京2008年將舉辦奧運會。而保證奧運會的安全供水,是當時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

  2001年初,國務院批准《21世紀初期(2001-2005年)首都水資源可持續利用規劃》後,北京水格局轉向對外調水。

  幾個步驟同時展開:在要求永定河、潮白河上游更少用水支持首都,以及開建應急水源地之外,2003年底,「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全面開工。

  與本地挖潛根本不同,「南水北調」中線的開工,意味著北京水源開始進入對外調水的階段。

  「南水北調」中線工程一度十分激進,計劃2008年奧運會之前即向北京供水。但由於該項工程涉及30多萬水源地居民移民工作,格外複雜和困難,最終決策層不得不將中線水進京時間推後至2014年。

  目前,中線工程30多萬移民的遷移工作基本結束。這是一場數量僅次於三峽工程的大移民。在中國移民研究中心主任、河海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院長施國 慶看來,這些移民在未來數年甚至數十年都將遭受遷移之痛,社會適應或社會融合均較難完成。淺層次是適應新的氣候、新的鄰里關係,重構社會網絡;深層次則是 適應新的土地耕作方式,新的文化和經濟系統。新中國成立後,大中小型水利工程次第展開,共造成1600萬上以人口遷移。而約1000萬以上移民生活水平下 降,甚至陷於貧困。

  中線調水可能造成的生態影響,近十年也一直被環境、水利專家所熱議。學者認為,作為中線源頭的漢江在中線調水後,襄樊段水位下降嚴重,水污染將 加重,水生魚類可能大幅減少。也有不少學者指出,「南水北調」後或可能導致長江入海口遭受更大程度的咸潮倒灌,從而影響上海的飲用水質,造成水源危機。

  由於「南水北調」水一時不能到達,北京從2008年以來,已至少四次接收了外調水。

  為保京城用水,2008年,「南水北調」京石段率先竣工。當年9月,河北省所轄的崗南、黃壁莊、王快、安格莊四座水庫,開始輸水進京。四年來,已向北京應急調水近10億立方米。

  2010年10月,山西、河北兩省數個水庫,也在上游放水4000萬立方米進入官廳水庫。

  一位水利專家對財新《新世紀》記者表示,事實上,上世紀80年代官廳、密雲兩水庫專供北京,就可視為河北向北京調水。這些水源地基本得不到北京的水資源補貼,也沒有生態補償金,卻必須承擔起保護京城水源供應的重任,只能自身承受經濟和生態上的代價。

  2005年8月17日,亞洲開發銀行與河北省政府公佈《河北省經濟發展戰略研究》,使環京津貧困帶曝光於世。研究指出,河北省與京津接壤的6個設區市的32個貧困縣、3798個貧困村等地區形成了環京津貧困帶,貧困人口達到272.6萬。

  該研究將貧困帶的出現指向京津二市的用水。北京81%的用水、天津93%的用水都來自河北。作為水源地的河北為保護水資源,只能對工農業生產進行限制,經濟發展由此受到極大制約。

八方找水

北京三大水源「儲備軍」——海水淡化、岩溶水、北引黃河,如今均已箭在弦上。此外,北京還在規劃第四支未來部隊——雨洪水的利用

  在計劃中,2014年後「南水北調」水會進京擔當供水主力。但北京並不放心。北京三大水源「儲備軍」——海水淡化、岩溶水、北引黃河,如今均已箭在弦上。

  2011年10月10日,位於河北省曹妃甸的海水淡化工程——曹妃甸北控阿科凌5萬噸/日海水淡化項目竣工投產。出席儀式的有國家發改委副主任解振華、河北省副省長張傑輝,還有北京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吉林。

  次日《北京日報》報導稱,吉林對項目竣工表示熱烈祝賀。他說,北京市將與河北省密切合作,積極推動淡化海水進京,為北京水資源持續利用提供保障。這是迄今北京對海水進京最為明確的表態。在此之前2010年北京水務局相關文件中,曾提及將海水淡化作為戰略水源。

  前述接近北京市水務局高層的人士分析稱,北京肯定會上馬海水淡化項目,而且未來海水淡化會成為主力水源之一。原因是「南水北調」調水距離太遠,付出的水代價遠高於100多公里外的海水淡化項目。

  據介紹,海水進京之所以遲遲未實施,全因目前條件遠未成熟。一則北京居民對渤海污染狀況有所擔憂;二則海水淡化技術在國際上雖成熟,但引入國內還需檢驗;三則除需要鋪設近200公里海水輸京管道,目前的北京自來水供水管網對淡化海水也可能「水土不服」。

  第二支「儲備軍」岩溶水方面,北京已開發可採水量的一半2.5億立方米,目前開始盯著另一半。據瞭解,該方面工作正在「緊鑼密鼓」進行。

  第三支「儲備軍」則是北引黃河水。北京市水務局近年多次對外表示,正在籌劃實施引黃工程,即從黃河的山西萬家寨樞紐調水進桑乾河,最終到達官廳水庫。設計調水規模可能達每年3億立方米。

  在三支「儲備軍」之外,北京還在規劃第四支未來部隊——雨洪水。在《北京市「十二五」時期重大基礎設施發展規劃》中,特意提到雨洪利用:「把雨 洪綜合利用納入城市建設的各個領域。『十二五』時期要規劃建設地下蓄水池,推廣透水鋪裝,建設低窪草坪綠地,建設下沉式綠地及雨洪蓄滯區,利用砂石坑建設 雨洪滯蓄區,把水留在地下,留在綠地,留在坑塘……大幅提高雨水的集蓄利用水平。」

  當然,北京還對「南水北調」二期工程寄予厚望,其市內配套水庫、水廠等設施,將在2020年前,具備每年接納14億立方米漢江水的能力(即二期新增4億立方米水)。

  多位水務專家用「上天(雨洪)、入地、南調、北引、出海,外加自產」,來打趣北京的未來水戰略。

僵局待解

2011年11月,「逐步建立以水控制居住人口規模的制度」的表述,正式進入《北京市「十二五」時期重大基礎設施發展規劃》,即以包括水、交通在內的環境資源承載力,確定城市規模

  北京之所以不遺餘力、付出巨大代價八方找水,根本原因是自身嚴重缺水。

  「自己沒水,雖然長途調來的水可能夠了,但總覺得不安全,不保險,擔心萬一出現各種事。最終挾著首都政治優勢,上各種各樣的找水項目。」前述接近北京市水務局高層的人士說。

  環保部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所長、中國環科院生態研究所前所長高吉喜,在接受財新《新世紀》記者採訪時認為,北京雖然獨創了地表水、地下水、再生 水、過境水、雨洪水和外調水六水聯調模式,充分挖掘了各種供水潛力,但從長遠角度講,「南水北調」、北引黃河和海水淡化等外源性輸水工程存在不確定因素。 北京供水還是得儘量「自力更生」。

  高吉喜認為,北京自身首先要節水。雖然北京萬元GDP耗水量由2001年的104.9立方米下降到2010年的29.4立方米,用水效率國內領先,但最缺水的北京就應該匹配最嚴格的用水制度。

  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副總工程師程曉陶認為,北京有作為首都的政治地位,為保證其供水而從外地調水,很多地方不願意也得服從。這導致北京雖然 缺水,北京人卻沒嘗到過一些中小城市每天限時供水的苦處,沒有水荒的感受,用起水來大手大腳。北京各種調水工程用的多是公共財政的錢,用水者沒有分攤,就 不會特別珍惜。

  除建議使用經濟手段,如提高水價,程曉陶認為還應通過教育、立法等手段來規範用水者的行為。「在澳大利亞,大旱的時候如果洗車不是在綠地上洗,鄰居看見了就可以去告你,因為這樣是違法的。」

  高吉喜還建議,北京應該建立首都大水源涵養區,通過生態的方法讓永定河、潮白河以及北京地下水恢復水量,增強北京自身供水能力。

  他的理論依據是,北京近年通過對周邊郊區造林綠化,使市轄區內每平方公里的水源涵養量達到了22.49萬立方米,為轄區外的2.1倍。如果北京 對上游河北、山西、內蒙古等地也進行同樣的水源涵養,整個上游流域的水源涵養能力就可增加到143.32億立方米。即使保守一些,這些地區能達到北京效果 的三分之二,也可把水源涵養能力提高到95.55億立方米。果真如此,這些新增水儘管不會完全流至北京,但會在河流水量和地下水補充方面顯示出巨大效果。

  高吉喜認為,北京在過去十幾年間,已為「稻改旱」等項目對河北部分地區進行少量補償。如果真的正式搞大水源涵養區,北京未來就要科學測算,更大力度進行補償。

  而多位人口學家為北京開出的藥方,是「削城」和「調人」。

  時至今日,北京當初利用政治優勢發展而成的經濟中心地位已基本固化。與長三角、珠三角有連片的較發達城市群不同,北京在中國北方一城獨大,而鄰 近的從地緣上更適合作北方經濟中心的天津,經濟總量遠被北京甩下。河北石家莊等城市,經濟則更為落後。此外,北京的央企總部、金融企業總部的地位也仍然穩 固。在北方,少有城市能分擔北京的人口。

  因此,有人口學家呼籲,北京應剝離相當數量經濟職能給周邊城市。這樣,就可以通過「削城」以「調人」,北京也可由此跳出調水怪圈。

  2011年7月14日上午,在北京市水務改革發展工作大會上,北京市委書記劉淇首次提出「以水控人」。 2011年11月,「逐步建立以水控制居住人口規模的制度」的表述,正式進入《北京市「十二五」時期重大基礎設施發展規劃》。

   北京市政協委員、北京「十二五」規劃人口問題顧問陸傑華曾向媒體解釋稱,「以水控人」意在讓水資源示警,讓人口數量和水資源、人均用水量「對話」。

  北京市人普辦常務副主任顧兗州在做客「首都之窗」時指出,將來北京要發展科技和技術密集型的產業,降低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比重。

  以包括水、交通在內的環境資源承載力確定城市規模,正是不少發達國家城市所奉行的。然而,複雜性也許在於,北京的發展從來就不是單純的經濟問題,而是牽涉眾多複雜的政治考慮。在理念與實際操作之間,路途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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