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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環流,海歸再“歸海”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33053

原清華大學教授顏寧已於2017年秋季加盟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視覺中國/圖)

(本文首發於2018年2月1日《南方周末》)

現在,為了在國外任教專門先去讀博士的例子已經很少了。“(在國外)拿不到好位置的話也不會出國,現在國內教育水平和國外的差距沒那麽大了。”

為什麽顏寧等人走出去這一未成規模的現象會引來這麽多不滿的聲音:“里面是不是有很多青年知識分子?為什麽他們借顏寧這個事兒來吐槽?”

“以前有顏寧這樣海外培養的,未來會看到國內培養的(學者),到國外一流大學當教授,我覺得這都是正常現象。”

剛過去的2017年,一批在學界頗有名氣的海歸教授決定再度“歸海”。

原清華大學教授顏寧已於2017年秋季加盟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原上海科技大學教授馬毅隨後於2018年1月入職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80後”的北京大學教授許晨陽也在2017年做出決定,將於2018年秋季加盟麻省理工學院……

已在美國生活近二十年的奧克蘭大學副教授王躍建,將他們的再度“歸海”看作一種新現象:“十年前、二十年前,國內的教授來美國做大學教授,特別是一流大學教授,那是不可思議的。現在慢慢就會正常了,(公眾)也會慢慢接受人才的流動。”

顏寧本人也對媒體表示:“改革開放以來,有大批的留學生出國,是做學生。現在終於看到了一批人被請回去,而且是到頂尖的學校當先生。這是很多老一輩科學家的夢想。”

原上海科技大學教授馬毅於2018年1月入職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馬毅微博截圖/圖)

緣何再“歸海”?

“70後”的顏寧本科畢業於清華大學生物系,後赴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深造,30歲即回到清華當教授,成為清華當時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這次“歸海”,距離她2007年從普林斯頓博士後回到清華做教授,恰好十年。

顏寧受聘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雪莉·蒂爾曼終身講席教授的消息傳出時,這個選擇一度被解讀為“負氣出走”。

“很多人有各種議論、猜測,甚至覺得這件事有一點悲情,認為我是被擠壓走的。其實真的不是。” 2017年12月15日,顏寧在一個頒獎典禮上公開回應稱,去普林斯頓大學是“自討苦吃”:“我在清華這個我最愛的母校待得太舒服了,想換一個環境重新挑戰自己。”

此前工作單位與顏寧所在的清華只有一路之隔的許晨陽,則這樣解釋他再次“歸海”的理由:“想趁這個機會去世界頂尖的地方看一看。”

許晨陽生於1981年,本科和碩士研究生都畢業於北京大學,獲普林斯頓大學博士學位後在美任教,2012年回到北大任職。作出加盟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決定後,他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說“現在去了也不代表我將來就不回”。許晨陽表示:“不管我走到哪里,我做出來的工作,別人都會將其定為一個中國數學家做出來的工作。”

剛剛於1月初入職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馬毅則對南方周末記者說:“我想其他老師情況與我不一樣,而且各有其個人緣由,媒體不要過多解讀。”

馬毅從清華大學本科畢業後,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求學,畢業後留美任教,2014年全職加入上海科技大學。他不願多談回到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原因:“我本是美國UIUC大學(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的教授。與家人分離了幾年,回國幫助上科大建校和建設信息學院。如今學院初具規模,我可以回到母校專心科研,並且與家人團聚。”

海歸教授再“歸海”現象,引起了一些研究機構的註意,中國人才研究會副會長、國務院參事王輝耀擔任秘書長的中國與全球化智庫,在2016年12月發布了《中國留學發展報告(2016)No.5》。

該報告已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公開出版,報告指出,長時間的海外求學經歷使得學者原有在國內的關系淡化,一定程度上使他們回國後面臨社會關系網絡支撐薄弱的問題。

對於幾位教授的再次“歸海”,中南大學教授喻海良看到了問題的另一面:“高校教師出國謀教職比以前更容易了。”喻海良曾執教於澳大利亞伍倫貢大學,十幾年前,他身邊有好幾位教授為了得到澳大利亞大學里的工作機會,不得不在澳大利亞重新讀博士學位,或先做訪問學者。

而現在,為了在國外任教專門先去讀博士的例子已經很少了。“(在國外)拿不到好位置的話也不會出國,現在國內教育水平和國外的差距沒那麽大了。”喻海良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琚詒光也覺得,教授再“歸海”反映出中國科研水平的提高,“以前有顏寧這樣海外培養的,未來會看到國內培養的(學者),到國外一流大學當教授,我覺得這都是正常現象。”

琚詒光早年留學日本,2001年從清華大學長江特聘教授“跳槽”到普林斯頓大學時,先從助理教授做起,如今是普林斯頓大學機械航空系羅伯特·帕特森講席教授。

剛開始不適應

一年多以前,顏寧到普林斯頓大學面試教職時,琚詒光就已得到消息。

新同事顏寧的到來讓琚詒光回想起17年前他的選擇,當時他從日本東北大學回到母校清華才執教半年,一次去美國開會,正好普林斯頓大學有個助理教授的崗位開放申請,他們就主動問琚詒光要不要試一試。

“我說我不要,我在中國的工作很好。”琚詒光婉拒了對方。但美方還是勸說他做一下答辯,“他們說給了offer也可以拒絕。”於是琚詒光借了一套西服,去普林斯頓做了一場學術報告,然後就回國了。

一個月後,琚詒光收到普林斯頓大學機械航空系主任的郵件,問他想要什麽樣的工資,什麽樣的實驗室,希望盡快給答複。

當時,他真沒想接受這個offer。最終因為一件偶發的事情改變了想法。

初到美國時,琚詒光很不適應。

“亞洲人都很客氣,什麽都給你安排好了。到了美國,什麽都是靠自己,沒有人去接你,沒有人告訴你怎麽做。”琚詒光說,首先申請科研經費就是個難題。在中國,每逢有科研經費項目發布,學校總會通知教師,而美國則需要教師自己上網搜集信息。

另一個難題是語言不通。當時琚詒光的英語水平可以正常上課,但經常聽不懂學生的問題,尤其是專業以外的事情,甚至有學生因此質疑“為什麽要招這樣的教授”。

“看到學生的評價,我壓力也很大。但是美國之所以能吸引那麽多人來,就是它有包容性,是看你的未來,而不是現在。”琚詒光找到系主任反映學生的評價,系主任安慰他說沒關系:“系里的教授一大半都是國外來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音,過幾年就好了。”

適應以後,琚詒光很享受在美國大學任教的生活。雖然年輕教師要取得終身教授也不容易,壓力也很大,但能否成功主要取決於同行的專業評價,“關系是次要的事情”。

十多年過來,琚詒光最推崇的就是美國大學里這種簡單的人際關系。工作上雜事很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科研和教學上。周末大部分時間都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基本上下午六點以後就沒有什麽電話打進來。他也跟學生說,平日下午五點以後和周末不會給他們打電話,如果接到他的電話了,只有兩件事情,或是狀況緊急,或是要請學生吃飯。

“在美國,學術環境整體上也更自由和寬松。”美國田納西大學教授程宗明目前也在中國的母校南京農業大學兼職,比較之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程宗明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在國外有個感受是“你想做什麽樣的科研基本就可以做,你想找什麽樣的合作就能找什麽樣的合作,沒有什麽人來限制你,不用擔心人家會把你的想法給偷走”。而在國內時,程宗明感覺學術思想上的碰撞比較少。

他將在美國的學術合作比喻成“東北亂燉”,“大家都把自己的東西整合到一塊兒去做。”而國內的項目合作,更像是“冷盤菜”,每個人帶一點東西來,往桌子上一放,申請項目時把一整張桌子都端過去,“你看我這里什麽東西都有,但是最後其實沒有真正的合作。”

“(顏寧)他們‘歸海’後也許可能會有更多的合作、更多的交流、更多的思想碰撞,讓他們的學術水平有進一步的提高。”程宗明感慨。

“持開放和樂見其成的態度”

談及高校海歸教師再度“歸海”,國務院參事、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理事長王輝耀向南方周末記者重複了四五遍:“這事很正常。”

“沒有反而不正常。中國老師到了別的國家一個都不吃香,到國際上去都不被承認,反而不是個好事。但走多了就不好,多了就是說明我們人才流失。”王輝耀說,現在還沒有數據支持海歸教授再“歸海”已成趨勢,只是個例。“但有一兩件這種事兒,就說明進入人才環流的時代了。”

“環流”還體現在一些外國老師也開始到中國長期任教。顏寧的母校清華大學就從2001年開始實施了“講席教授制度”,在世界範圍內公開招聘著名學者。2006年國家外國專家局和教育部聯合推出了“高等學校學科創新引智基地”建設計劃時,清華大學有信息、環境和數學三個學科的項目入選,就聘請了美國、法國的科學院院士掛帥,吸納了二十多位高水平外籍教授學者擔任骨幹。

對於此次顏寧再次歸海,2017年5月9日,清華大學相關負責人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就表示,清華大學對此保持開放、樂觀和積極的態度,相信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我國高等教育發展進入了新階段,有助於將中國的學術思想、教育理念和清華的學術風格傳播到國際學術舞臺上。

該負責人還提到,在普林斯頓大學的聘期內,顏寧將繼續從事高水平學術研究和人才培養工作,也會保持與清華的聯系,促進兩校和中美兩國間學術交流與合作。

美國奧克蘭大學副教授王躍建則判斷,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國教授到歐美一流大學任教,但在短期內還不會成規模。而且和每年大量海歸相比,再“歸海”教師的相對數量非常少。

“沒有必要如臨大敵,沒有必要草木皆兵。”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教授李俠同樣認為,“顏寧現象”只是開始,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高端人才流出去,但談不上是人才流失。只要人才流入大於流出,人才蓄水池就會形成。

“我們當然希望傑出的科學家在中國練就‘武功’後,能夠繼續在中國發揮作用。”九三學社中央委員、北京交通大學教授王元豐說,他也希望中國有寬廣的胸懷,對於中國科學家到國際科研機構任職,持開放和樂見其成的態度。

相比教授再“歸海”,王元豐更關心的是,為什麽顏寧等人走出去這一未成規模的現象會引來這麽多不滿的聲音:“里面是不是有很多青年知識分子?為什麽他們借顏寧這個事兒來吐槽?”

在上海交大教授李俠看來,最近人才流出的個例也暴露了學術界的一些老問題,比如單純靠金錢的投入來吸引人才,缺少對人才高級需求的滿足。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顏寧的做法不僅僅為科學家們的職業規劃提供了有說服力的樣本,而且通過這些個案,也可以發現高端人才內在偏好排序的變化,這也為未來人才政策的改革提供了一條可靠的切入路徑。

普林斯頓大學給顏寧開出的條件是終身講席教授,在美國的教授序列中,這是最高級的。“這個條件的針對性非常強。”李俠用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來分析,普林斯頓大學聘請顏寧,首先為個體提供了歸屬感,而授予講席教授,相當於在世界學術界對她個人能力的再次承認,是對人才的充分尊重。

反觀國內的人才引進政策,李俠認為,仍然停留在需求偏好的較低端層面,還是粗放型的,“給你錢、資源,甚至許諾一個你需要的頭銜,然後你就要在規定的時間內提供我們需要的產出。”

“這種模式成本巨大,無法持續,更為關鍵的是它缺少對人才高級需求的滿足,從而無法引來最高端的人才以及最衷心的激情投入。”李俠呼籲,要把國內科研環境建設好,要尊重人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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