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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說說持續督導! 榮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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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記:IPO過程是個被虐的過程,這一點眾人皆知,並且對各種虐是津津樂道的。但持續督導也是被虐的,還是與IPO之虐稍有不同的方式。督導如果做不好,根據保薦工作指引,交易所也能處罰保代,而且通報證監會的。看一群@榮呆會 的投行人怎麼吐槽的~!這是沒有預設主題的討論,參與者眾多噢!

  話說呢,持續督導是要評ABC的,有人是很認真的去做了,還是只得個B,不得A的感覺,很不爽!更有人,折騰了一年多,還是不能滿足要求,很無奈滴說,還要怎麼努力才好呢?!有人呢,被督導的公司得了個C,嘿,這下子,每季度都得去檢查一次,那是真心不放心啊!有的券商還被教育提高質量,有的則被發過內部監管函,這是相當正式的提醒啦,可見督導這事,絕非小事。

  而督導的內容,真的很細,監管對此的要求,也是很嚴的。

  證監局經常能挑出各種毛病,比如,公司會計政策、會計處理過於嚴謹,負督導責任的券商就會被談話;地方局的美女們,看見某控制權變更的權益變動,都可以電話質問這要不要督導一下;監管發現企業的一個基本不用的八股制度相比規定範本少了一句話,就會很嚴厲滴問過來,券商的人趕緊認錯解釋,說是公司無相關事項,而這個制度是由律師做的,否則監管真有可能給出個持續督導不勤勉盡責的意見呢!

  類似細節還有很多。三會記錄沒有手寫,以決議代替記錄這是不行的;印章使用登記用了活頁紙,這是有作弊嫌疑的;報的材料,因為是逗號而不是頓號就不行,因為是0而不是寫無也不行;券商覺得這是太嚴格了呀,但監管可能見過太多作弊案例和文檔烏龍,也真的只能更慎重些啦,可這還得企業自己多多努力,若是要求券商對企業的公告和文件逐字審核,那也真不夠現實噢。

  細節只是瑣碎問題,此外還有很多,要不要做,該怎麼做,是否做得下去,對公司有沒有影響的問題。

  例如客戶的履約能力,IPO審核階段就有故事:當年某公司給通用公司的賬期較長,預審員問壞賬風險,董事長拍著胸脯說:你說是通用汽車能破產?啊你真認為通用能破產?搞得預審員好沒面子。結果通用申請破產保護的第二天,預審員就電話打過來:把你們客戶認為不會破產的那家的應收賬款按我國會計準則處理一下!這是特例,通用之外的很多大公司,怎麼判斷呢?到了督導階段,這個理念是被傳遞下來啦!比如公司和中國電信簽了個大單,要券商和律師對某電信運營商的履約能力發表意見,券商就真去這巨頭家拿資料,被那巨頭揶揄的,灰頭土臉啊。這裡就有問題了:對方是上市公司,是不是憑對方的年報和信息披露就行了,為什麼一定要現場核查?客戶都是10多年的穩定客戶,業績也沒有異常,真的有必要跑去被揶揄嗎?

再例如關聯方問題。某公司有個世界500強的日本上市公司客戶,要求核查是否關聯方?券商趕緊的給這日本公司發調查函。日本公司上市多年啊,和全世界多少上市公司都有來往,硬是沒有見過調查函這種東東,立馬十分謹慎,以為某公司犯了多大的事情,反過來進行調查,差點影響到正常的業務呢。

其實,各地監管的溝通難易情況,也是不同的。遇到溝通不暢的情況,監管可能對一家不大的公司,短期內檢查兩次還搞不完。一般而言,在經濟發達地區,由於轄區上市公司不停增加,證監局對上市公司的特性、中介機構的做法那都是嫻熟理解,所以券商感覺真的很好溝通,督導效率也就真的明顯好一些。但是,地方局的要求,普遍會比證監會的要求一點都不寬鬆那是真的。然後就是,業績好沒負評的公司監管好些,業績不好又有負評的,監管和那都會相當的關注啊。



換位思考一下,監管方自有其邏輯。有的證監局人員對問題的反饋,在券商看來是有些小題大做,但試試換位看看,很多監管的工作人員也很年輕,面對任務,仔細小心是王道,公司要在他們手裡出了問題,被領導吼是輕的,市場的影響怎麼辦?監管也是政府部門的人,對經辦的事情他們必須得用心,所以呢遇到理解不一致的地方,券商就趕緊去口頭解釋吧,口頭解釋不完的,好好弄弄材料書面匯報解釋,出紅頭文件,監管也要close file啊,要是還不行,那就得坐下來,面對面認真從專業角度剖析,古今中外ABH全搬出來說說啦。

督導的承接和承做,由於內外環境關係,也有不少啼笑皆非的小故事。

某券商有個持續督導項目,原來是其他券商做的IPO,某券商接了發行股票購買資產,為了信息保密,就把持續督導也接過來了。後來,這單併購沒做成,持續督導卻已經接了,這是接了個燙手山芋啊。去年證監局現場檢查,指出一大堆問題,說督導不力,還得約見公司合規總監。其實,局裡說的大部分問題,都是上一家券商督導時犯的,也全歸某券商了,這接盤俠當的,真是虧啊。

費用報酬也是糾結的。某券商現在保代的簽字費,分兩部分,持續督導部分(佔一半)在持續督導期間按月發放。目測可知,IPO階段的一半簽字費,活少但風險大,持續督導階段的一半簽字費,活多但風險小。這家券商是自行分割,別的券商可不都這樣。比如券商現在收200萬保薦費,沒有哪家券商會認為這是由100萬保薦費+100萬持續督導費組成的,能給督導部分留出些錢就不錯了,能達到一半的沒幾家,有的券商是每月固定給些津貼,有的壓根就沒有什麼錢,導致離職人員的督導項目沒人願意接手繼續督導。

市場如此情態,說到和上市公司有關的事情,不免有些思考。

首先,督導的作用,有期望的那麼大嗎?督導動作做好了,券商和監管倒是免責了,但公司們真的就好了嗎?公司們的好,是經營出來的,還是督導出來的呢?花很多精力去做的督導,效率如何評價呢?

其次,督導者的責任邊界清晰嗎?督導的是什麼,不是去保證業績和經營,邏輯上講,企業從事一個行業多年才會上市,行業和經營的問題,那是市場的事情,是企業的事情,保薦機構無權干預。持續督導是因為企業剛剛登錄資本市場,對資本市場的相關規定製度不熟悉,所以要保薦機構持續督導。但是,現在持續督導變成了對經營業績的持續審核,這個邏輯通順嗎?

IPO或其他行政許可項目執行過程中的保薦機構責任,就好比一個保健醫生在調養一個人健康的責任,如果發行後,是由於項目執行過程中的問題而導致投資者受損,保薦機構當然責無旁貸,就如同那個人由於調養不到位或者虛報身體條件,保健醫生有責任一樣。但如果那人當時沒毛沒病,但未來三年,這人本該獨立生活自主工作,如果還和IPO之前一樣,事事都是保健醫生的責任,他摔傷你得負責,他酗酒過度你得負責,他婚姻失敗你再繼續負責,這樣沒有邊界的責任,真的好嗎?真的有利於市場嗎?看規定,「信息披露情況、規範運作、守法經營、合理使用募集資金等」這是要督導的東東,可實際執行起來,是有可能要券商核查公司成本的真實性啊,這動作,和財務覆核有一拼呢,只要監管有要求,券商們就真的會努力去做,但是為什麼做,這樣做是表示對此負責嗎,如果不負責為何要做呢?

然後,持續督導改為自選動作行不行?就是說強制的持續督導改為可選,有沒有督導可以選,誰督導也可以選。上市公司可以聘請中介機構進行持續督導,也可以不聘請。聘了持續督導的,上市公司出了問題,受聘的中介機構承擔責任;沒聘持續督導的,上市公司出了問題,上市公司自己承擔。等於有錢人自己請個私家保健醫生。做上市保薦的中介機構可以考慮自己的風險和收益,再決定是否受聘為持續督導機構。公司如果有問題,無論對監管和券商怎麼指責,最根本的問題還是在公司,這個無可替代;因此,從責任角度,應該是公司自覺主動聘請督導,而不是強制他們請;不是監管非要管他們,而是他們得自覺謹慎往好的方向做,做好和免責是公司自己的需求,不是中介和監管的,這樣才夠合理。

再就是,督導到底該怎麼做的問題。核查或者是審計,都要講究風險導向和邏輯,審計也不是一味的加大現場工作和樣本數量才是好審計,要有一個合理風險導向,否則審計成本大了,審計的和被審計的都吃不消,審計效果還不一定好。券商的督導也是一樣道理。主要客戶破產這些事情是誰也無法早幾年就預見的,可以要求進行風險披露,甚至是重大提示,但不能要求通過核查來量化,甚至是擔保。所有的懷疑都要有邏輯和理由,不能沒有說清緣由就要求去查。

還有,持續督導要督導什麼的問題。如果把持續督導認同為對企業經營的督導,對盈利的督導,再多的錢也不能解決問題。券商有權要求企業為了監管的要求,放棄市場嗎?持續督導,就應該是一個簡單的程序過程督導。企業某項交易,是否履行了相關程序,是否按照規定進行相信制度的表決?而不是去質疑交易本身?這個才是保薦機構能幹的持續督導。券商應該督導的資本市場特有的東西,而不是全面負責。現在的督導實務,已經不是合規性導向了,而是真實性、合理性、甚至是盈利性的導向。保薦不是全面擔保,哪家機構也無法負這個責任,因為機構只是中介,不是人家上市公司董事會。

多一些溝通和不同角度的認識,也許會更有助於對問題的理解和判斷。



在才智和思考能力上,沒有人能夠證明投行的人會顯著超越監管機構的人。讓券商做督導,是監管的策略之一。但在項目中,沒有人為券商說話,監管不會,公司不會,股民更不會。市場不理想了,督導的壓力也會大,這就像一條繩子,總是越勒越緊,沒有放鬆的那天。

職責和出發點,公司、券商、監管,出發點和歸宿都不一樣。管的過於瑣碎和複雜,又看不到直接的市場效果,難免有流於形式的疑惑,如果有機會聽聽公司們對此的看法,應該又是很有不同吧。如果能跳出強制管理、責任無邊的桎梏,從企業經營和市場角度來考慮並解決問題,那才真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技術活。

自2004年起,督導制就伴隨保薦制降臨人間,從來不曾暫停,做的是越來越嚴、越來越細。當下的狀況,似乎已經嚴到極致了。一刀切掉的取消是不可以的,因為督導制和保薦制一樣,對A股市場的作用和意義甚是重大。但,督導標準,也是不可以一刀切的,因企業而異,寬嚴適度,抓要點,棄瑣細,淡化形式,直指市場目的,才是理性做法。

按現在的制度,持續督導只能幹好,不能干壞。工作量很大,大家還都是認真努力做下去。在做的同時,多一些溝通和不同角度的認識,也許會更有助於對問題的理解和判斷。我們@榮呆會 的人有理由相信,這塊的未來,會有更智慧更有效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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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貓阿狗在投行 榮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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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很多極其重要的第一次,都沒有任何慶祝或者紀念,比如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吸煙,第一次出差。阿貓絕不記得自己第一次直立行走的情景,甚至第一次吸煙也在記憶裡輪廓模糊,但他第一次出差的細節,直到多年以後,還能被偶爾想起。

 那是他入職報到的第三天,校園裡畢業酒會的悲涼氣氛還沒有完全退散,阿貓就攥著一張價值不菲的機票,跟阿狗一起飛了三個小時,灰色的天空和羊群似的白雲跟了他一路,他也就睜著濃眉下的大眼睛看了一路,絲毫不覺厭倦。

阿貓和阿狗同住一間屋子,畢竟四星酒店,倆人都有點興奮。這酒店地段不錯,窗外是萬家燈火,城裡唯一的一條河上,紅綠閃爍的廣告船都在眼底開過來,開過去。好像上一週他們還在雜亂擁擠的學生宿舍,煙霧繚繞地狂打撲克,今晚,一切就都如此不同。

阿貓餓了,根據多年的校園習慣,他隨手吃了一包桶裝方便麵,那是酒店牆邊透明玻璃小櫃子裡的。阿狗雖不是很餓,也吃了一包。次日早晨,陽光照進來,阿貓發現,小櫃子乾淨的檯面上有張價格單,那種方便麵,就是街頭小店賣3塊錢的那種,在這裡一包10塊錢。

兩人都傻眼了,這錢誰出?領導會不會見笑或者見怪?客戶會不會怪他們沒素質?兩人把頭腦裡的法律和金融知識一頓攪拌,終於聰明的阿狗說話了:「我們沒有購買他們的面,我們只是借了!借用,沒有任何文件約定利息,所以是無息的借款!我們以實物歸還就是了!」阿貓問怎麼還?阿狗笑笑,衝出酒店,急趨外面便利店,自掏6塊錢買了兩包,牌子品種都一樣的,小心翼翼原地放好。幾天後退房結賬時兩人那個忐忑啊,生怕查房的看出端倪。回程路上,倆人都很開心,因為他們花3塊錢就享受了價值10塊錢的方便麵,這投資回報實在是堪稱驚人,並且是在一天時間內做到的,如果年化一下,那真是不敢想像。

 聽說這個項目很大很重要,也很有得賺,誰能去是誰的榮幸。阿貓阿狗都是剛畢業的新人,能被領導親自點名去,心中都頗有知遇之感,甚至腦海裡冷不丁冒出「前途無量」等字樣。但到達後的次日,整整倆小時,倆人都在房間裡無所事事,除了電視機裡的肥皂劇沒什麼可看。公司董秘說等他招呼,這一等就等下去了,可也不敢出門閒逛,這樣無聊四目相對,和阿貓心中設想的豪華大會議室談項目、參與多方明爭暗鬥的情境很不一樣。

 終於,11點,董秘電話過來,說趕緊。倆人從床上彈跳起來,看了看鏡子就奔出去,大踏步走向很近的客戶公司。

 現場已經很多人在了,個個筆挺的西裝,一絲不苟的領帶,凝重嚴肅。立馬有人慇勤客氣走來帶路,把他們安排在看起來是指定的位置,說省長馬上就到。然後阿貓感覺到攝像機照相機都在試鏡頭,他趕緊把呼吸放輕柔了很多。

 這個省副省長不少,這天來的就是個副的。客戶董事長笑臉陪著,介紹幾個要人,副省長也很客氣,一一握手後坐那裡開講本省發展方向,除攝影攝像送茶水的之外,其他人都在頻頻點頭奮筆疾書做記錄,似乎今天聽的都是絕對新鮮必有大用難得一見的無上真理。15分鐘後講完了,掌聲過後董事長感謝省政府對本公司上市的鼓勵,笑臉陪到專車旁,目送三分鐘後回頭讓秘書帶眾人去吃飯。

 飯很豪華,阿貓估摸這是當地最好酒店的最高檔次。省長雖沒參加,但是副司級幹部可真不少。這些人阿貓一個都不認識,他是從大餐桌的人名牌子上看出來的。公司高管和領導們一桌,阿貓阿狗等人一桌,沒人談公司,沒人談行業,甚至沒人談省長剛講過的上市鼓勵政策,除了東道主的秘書說幾句國際形勢,都在埋頭吃飯,下午的行程很緊,阿貓他們必須趕回北京。

 就這麼走了?是的。沒有談上市策劃,沒有談募資項目,甚至連對廠房和生產線的象徵參觀也沒有,甚至客戶方都沒有詢問他們任何問題!機場大巴帶著他們倆,慢悠悠穿行在商業街和菜市場,阿貓靠在座椅背上,任憑那些叫賣的小販和故作時髦的逛街女子,悠然劃過自己的視野。大巴的噪音充斥著兩耳,阿貓聽不清車外行人在說什麼,但他知道,今晚自己將回到一條同樣凌亂噪雜的小巷,那裡有間陰暗的出租屋,屋裡等他的,是一張冷且硬的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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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說在政府機關,很多著名的潛規則,完全不容忽略,更不容打破,例如資格最淺的人必須每天一早打掃衛生和給暖水瓶灌開水。阿貓阿狗都是最新來的,此後公司一直沒有再招新人,阿貓心裡嘀咕過自己該怎麼表現才能像個優秀新人,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公司所在寫字樓的物業蠻好,真的是蠻好,除了桌面,什麼都不用他們整理,而桌面,他們也是不可能替老員工去整理的。喝水呢,每個房間都有飲水機,走廊裡還有鍋爐,辦公室也沒有什麼暖水瓶。

 但是新人就是新人,阿貓阿狗對此都很清楚。老人在聊事情時,他們總記得微笑傾聽,儘量不發表意見,或者不主動發表意見,或者不率先主動發表意見。公司的午飯都是在一起吃,倆人最初想和老員工打成一片,一起吃飯同時也學習業務經驗,可一週之後他們就懂得乖乖坐在角落裡了,食堂有一片桌子是專屬老員工的,即便他們出差不在,阿貓阿狗也不去佔那片桌子。

 阿貓的工資是每月3000,阿狗的是3050。多年以後,阿貓才回味出這50塊錢的差異,究竟意味著怎樣的不同。

「為什麼你比我多50塊錢?」他問。那是一次深夜加班後,他和阿狗同在一輛出租車上。北京的凌晨,只要半小時,就能從市中心回到他們近似遠郊區的出租屋,只有這時,地產廣告上說的交通便利才成為鐵一般的事實。

「差50塊錢,能算差嗎?」阿狗快睡著了,嘟囔著反問。阿貓說算。

「你知道劉總他們,一個月多少嗎?一萬,一萬啊!」阿狗在半睡狀態,仍然感嘆。

「什麼時候咱們也能賺那麼多啊,他們憑什麼!」阿貓憧憬。

「這你就眼紅了?才一萬你就眼紅?」阿狗幾乎在出租上跳起來,「昨天去的那個客戶,你看他那車,你知道那車多少錢嗎?你知道他兒子開什麼車嗎?卡宴!就那女的,那漂亮女的,老闆兒子的新女友,你知道她是誰嗎?差50塊錢不叫差,50塊錢能算差嗎?!哎你指路我睡會啊。」

阿狗說的那個老闆,昨天是阿貓和阿狗一起去收錢的,30萬,也就一張薄薄的支票,阿貓還以為老闆會臉色難看、故意不給、找茬少給什麼的,可那老闆,眉頭沒皺一下,眼都不眨,大筆一揮就簽了字,淡淡說了句不謝。倆人拿到支票,捧回公司,阿貓心想,這輩子,自己還有機會也這樣大手筆往外付錢嗎?

阿狗住的近些,先下車。阿貓在車上,繼續對未來充滿思念。司機忍不住打破沉寂,問:「你們幹什麼的啊,賺那麼多?」

「我們是炒股的。」阿貓回答。他不想解釋什麼叫投行,以及投行和銀行的區別了。他只需要趕快回家,來一場到點就醒的睡眠。明天,等他的仍然是繁重的任務。

       50塊錢的差異,沒有維持很久。阿狗的薪酬漲到了3萬,是在他通過保代考試之後。

 阿貓想不明白,為什麼同是新人,阿狗可以去參加考試,阿貓就不可以?阿狗說是領導的決定,可領導為什麼這麼決定?這裡面的邏輯或者說因果是什麼?阿狗到底強在哪裡?難道經常口頭上拍馬領導就足夠了嗎?論幹活,自己可不比阿狗差啊。

 似乎是很自然的事情,阿狗加入了老員工的午飯圈子,和他們一起說事情,開玩笑,笑得眼角都有皺紋了。阿貓什麼也沒有說,他端著盤子,識趣地走到那個角落,一個人,默默吃完那份千篇一律的午餐。同車回家的日子還是很多,但是阿貓再也沒有問過,為什麼阿狗的薪酬比他的多。

 2004年12月,阿貓也可以考保代了,這是2004年第二次考試。第一次,也就是阿狗參加的那次,是在3月份。考試前,公司發來一紙協議,不簽不給報名,簽了就不能免費跳槽,阿貓眼也不眨就簽了。他淡然考過,分數奇高,從此成為準保。他的工資從3000增加到3050。這時候阿狗已經是保代了。

工資不高,獎金總會高了吧?阿貓充滿期望。北京的很多東西,老家鄉親還是喜歡的,阿貓粗粗做了個預算,買什麼給誰,甚至都備了超大的旅行包,想著屆時背東西回家,打電話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說出去了,弄得老家的侄子子女們一片歡呼,老人們直說要享福了。

後來錢發下來了,阿狗的是20萬,阿貓的是500元。這是2004年,效益不好,公司說是要保障保代們收益,阿狗是保代,阿貓不是保代,阿貓是准保。看見發薪後阿狗從容不迫的樣子,阿貓忽然想起,倆人同做新人的時候,怎麼一起攢餐飲發票,怎麼一起多搞出租車票,怎麼商量多得幾十塊錢報銷。

那個春節,阿貓認為,自己對老家人們,負債很多。

3

 對於很多投行人來說,證監會是神一樣的存在。提及「會裡」,簡直就是提及頭頂那片天空,多少人盼著它的給予,又有多少人在怨它給的太少。有時候,他們像最敬業的氣象局一樣,對這片天空的狀況不停監測,試圖看出未來幾小時或者幾天的天氣,並據此指導自己那塊播種希望的莊稼地的水肥用量。

 每個項目報上去,收到的反饋數量都是不等的,有時書面,有時就是口頭的。「答反饋」這件事,是投行人的基本功、必修課,不僅要敘事清晰,邏輯嚴謹,消除人家的疑慮,還得不招惹出新的反饋,並且,還得快。如果答的速度慢了,客戶會認為耽誤了他的上市時間,領導會認為回答人笨或者偷懶,更嚴重的是,最怕證監會認為答的緩慢是因為這裡存在水面下的更大問題。因此,必須快。

 這一次,一個口頭反饋,只有一個。阿貓寫了一個通宵。

 「這不行的。」劉總說,他是阿貓領導,凡是去會裡的東西,他都仔細過目,因此他工作量也很大,這點被大老闆誇過一句。

 「上次,AAA公司也被這樣反饋,」劉總開始講案例,他似乎對所有的過會或者被否的項目都瞭如指掌。「他們答的角度,不是你這樣。你換個思路,這樣來。」

 劉總從電腦裡調出一份文件,打印出來丟給阿貓。「思路照這個來,語言你要換,兩小時後給我。」

阿貓沒有權利說不行,並且他也習慣於在劉總面前不主動發表意見。他提前10分鐘改好了,他一向都不慢的。這份反饋直接發給發行人董秘,抄送劉總。董秘姓李,阿貓和他混的熟了,也叫他李哥。李哥很快就回了意見,說換個思路寫,電話裡給劉總聊了半小時,劉總聽了當即叫阿貓繼續改。

送這個反饋,劉總、李哥、阿貓,一起去的。這個項目的預審員是一位相當年輕的名校畢業生,所有人都管他叫錢老師,阿貓的大老闆也不例外。

錢老師看了沒三分鐘就急了,說你們這寫的是什麼,你們是真想答反饋,還是想湊個字數?你們是第一次做保薦嗎?你們能不能找個有經驗的人去做?你們要不想上市趕緊撤,後面排隊的多呢!

三個人站在那裡洗耳恭聽,一聲不敢言語。

「以後別讓我教你們!」錢老師的怒氣終於平息了,他拿過一張紙,在上面寫出三條,「這是問題核心,你們必須寫清楚,因為什麼,所以什麼,從而什麼,證明了什麼。別套其他公司的老案例爛八股,你們的任務是就自己的事說事,既然核查都是到位的,那就能寫清楚!」

 走出富凱大廈,沒等上車,李哥就開罵了。他把錢老師指責的內容重複了三次,每次都使用不同的粗話,充分顯示了他不可多得的語言天賦。可是李哥畢竟是李哥,他罵歸罵,卻一點不曾指名道姓,阿貓和劉總自然不能主動積極對號入座說罵的是自己。

       阿貓用了一小時聽劉總教育,從工作態度專業精神到答反饋的重要性,快下班了才完。修改反饋的工作當然要在夜裡做了,這一夜阿貓聚精會神,反覆斟酌,他努力把李哥的謾罵和劉總的指責丟在腦後,他心中滿是錢老師指點的那個思路,那正是他自己第一稿的路子啊。

 「如果你因為做事正確而被指責,請記住,這是你在進步在成長。」寫完材料,阿貓在洗手間裡,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這樣說。

4

一家公司,從動心上市,到成功敲鐘掛牌,需要多長時間?

所有人都關心這個問題,但提這個問題的基本都是外行,內行的人就不這樣問,哪怕是才進投行不久的新人,因為這事被太多因素影響,所有的劇情,都可能在某個環節暴出意外。有的公司,長跑九年才上成,有的公司,從股改到過會不到一年。這能攀比嗎?不能。

       阿貓並不是那種運氣超級好或者超級壞的人,從小就不是。他沒撿過餡餅,但也沒挨過餓,他做IPO項目也延續了這個不錯的傳統。項目組的人不多,能一直盯下來的就更少了,阿貓是從入職起,就跟了整整兩年。項目的工作量是不均勻的,閒的時候只是抽空打打電話,忙的時候是徹夜不休。終於發了,在深圳,上市前鼓搗材料,給交易所的,給中登的,充滿著豐收的喜悅,這樣弄了快一個月,公司確定12月28日上市。

       要去參加上市儀式了!

 「聽說禮物不錯呢。」同組的人說。

 「聽說是一枚金幣呢,純金的,熊貓。」消息靈通的人說。

 阿貓憧憬著,他又找回了小時候過年的感覺。他不是沒見過金幣,不是不知道五星酒店和四星酒店一樣都不是自己的家,但他還是想享受一下被授予禮物的感覺,以及昂貴酒店的富麗矜持的氣氛,他想把這些,借花獻佛贈送給自己,作為一向辛苦的獎勵和慰藉,因為他沒有時間和錢,尤其沒有溫婉可親的伴侶,去南太平洋的小島上或者北歐的天空下,度過一個什麼都不想的假期。

 或許,這樣的慰藉也算是餡餅,所以就不能掉下來讓阿貓撿起?反正在阿貓連乾淨襯衣都準備好的時候,劉總一個電話讓他去趟青海,看一個新客戶,農牧企業。這比參加上市儀式要緊,儀式麼那是水到渠成了不參加也照樣上市,而這個新客戶,不去看那是不行的。阿貓極少提出反對意見,他去了,查看牧場和畜欄,吃肉和奶製品,聽老闆講古往今來的放牧和借錢還錢的故事,然後抱著一摞色彩鮮豔的材料,在元旦那天回來了。

 元旦後還是上班,沒人提上市儀式的事,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劉總還是照舊忙碌,臉色也不見項目成功的喜色。金幣呢,都有誰的?同是項目組,沒去的人有沒有?阿貓心裡嘀咕,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問。

 這一年的春節在1月底,忙碌中過節的氣氛越來越濃了,業務電話也都以「拜個早年」開始或者結束,似乎節日的設置,就是為了讓人無條件喜笑開心的。

       李哥,也就是董秘,來了。他的頭髮更亮了,衣服也更高檔了,一臉的富貴氣,身邊還跟著一年輕的女跟班,儼然第二老闆。直奔大領導那裡,歡聲笑語一番,捧上不少禮物說多謝多謝,代董事長來拜年加感謝,他們的笑聲怕是隔一條街也聽得見。

 李哥滿屋子發禮物,都是些吃的用的,到阿貓這裡他悄悄塞了一個古香古色的硬紙盒子,神秘一笑,示意別讓人知道,然後緊緊握了握他的手。下班後阿貓才拆開,那是一個深灰色的,橢圓形的MP3,比街面上少女們脖子上掛的那些,都要時髦,都要漂亮。

 怎麼也得值幾百塊錢吧,正好作為給女友的禮物,阿貓想。李哥不愧是上市公司董秘啊,真周到。

 這個月末,薪水比以往早幾天發,因為領導說了,響應號召,在過節前把工資獎金都發下來。阿貓的賬戶裡,猛增了三萬塊。

       沒有弄錯,財務說。這是你的項目獎,噢就是12月28日上市的那個項目。恭喜,不用謝,過年好。

 那枚作為禮物的MP3,阿貓的老婆一直珍藏它,直到阿貓聽說當年那枚的金幣是被李哥吞掉之前,阿貓都覺得它非常珍貴。還有就是,劉總在這個項目上的獎金是88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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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個成功的投行人,都應該有一位好太太,雖然未必是全職的。全職這個詞,在近幾年,專指全職在家,而不是全職上班。

 這樣的好太太,不一定要名門閨秀,不一定要美豔動人,不一定要才華出眾,但是必須要,忍受得了對方長期不停的出差、出差、再出差。這意味著,太太得獨自照顧孩子,陪伴老人,處理家務,一句話,她大部分日子,非常可能就跟沒結婚一樣。

 所以,投行人的太太,最好別找投行的,否則,都忙於出差,成何體統?!

 阿貓的女友就不是投行的,阿狗的女友也不是。

阿貓的女友,阿淑,她並不瘦,膚色也不如阿狗的女友白皙,單眼皮,笑起來兩個酒窩,淺淺的;阿狗的女友卻只有一個酒窩,深深的。每當阿貓面對她的酒窩,心裡就充滿了溫柔,和力量。

多年之後,阿貓回憶起倆人的愛情,才發現,當年他眼裡無比完美的阿淑,其實沒有任何出眾的優點,或者說,她實在太普通。她不懂藝術,她沒有混名媛圈子的資格和背景,並且做菜也極其一般,還有就是並不幽默。噢,她還經常和阿貓談錢,對錢,她完全沒有大戶人家孩子的那種毫不在意。那時候阿貓的工資卡在阿淑手裡,保管的好好的,阿淑從不亂花錢,她總是和阿貓一起計算著,結婚需要多少錢,買房又需要多少錢。

       或許,結婚的錢,很快就能賺出來了吧。

 大家都很努力,公司的業績效益也都跟著爭氣,這時候公司已經慷慨地給單身員工安排了宿舍,宿舍很遠,也不是免費的,但是比出租屋好多了,因為同事們可以住在一起彼此熟悉,當然最大的優點是,不用毫無預兆地被房東從屋子裡突然轟出去。

 「找個支持自己工作的老婆,是最好的價值投資。」鄰居阿黃,以這樣的話揶揄他倆。

 是的,阿黃很有資格嘲笑他們,比如三個人一起出差,一起回來,阿貓阿狗面對的是女友的責罵,阿黃面對的卻是美食和擁抱。但是不能指責自己女友或者反對她們的指責,這個道理阿貓阿狗都很懂很懂,因為,那根本就是自討苦吃,如果不是自尋死路的話。

 阿黃的得瑟和嘲笑沒持續多久,因為他得忙工作和追新女友。原女友悄沒聲地離去了,沒有指責,沒有爭吵,真的沒有。

 「你的價值投資呢?」阿貓很想這樣問問阿黃,但終於沒有去問,這太不專業啦,再說他馬上又得出一個長差,去東北。等他回來,阿黃的新女友已經在宿舍區出入了,這個比原先那個,更漂亮,更溫柔一些。

「找個支持自己工作的老婆,是最好的價值投資。」阿黃的口頭禪並沒有變,只是語調更深沉了些。幾年之後,他這句話已經發展成一套料足味厚的理論,可以從婚姻市場理論講起,到宮廷內幕結束,經常說的年輕人點頭深思人生。

6

 選擇適當的話題聊天,是所有社交技能中最基本的一項,無論對面的人是什麼來歷、和你什麼關係。如果實在無話可說,至少還可以談談天氣。如果你和一個北京人聊天,實在找不出話題時,或許你可以問他,「你還記得非典嗎?」

 非典,那是2003年,阿貓和阿狗都記得。

 那年仍然是從一月份起就開始出差,每天的新聞裡都可以瞭解北京的情況。最初,還是口氣輕鬆的報導,基本把這種陌生的疾病當做流行感冒那樣的水平。就有傳言說什麼能治療非典,最初是白醋,後來是蘿蔔,再後來是板藍根。

 「我們要不要販些板藍根回去賣?」阿貓問阿狗。他們恰好出差到一個盛產藥材的城市,黃昏中,坐在一家街頭的手搟麵館裡吃這天的第一頓飯。

 「我看行!」阿狗飛速計算了下投資回報,「這個回報率夠好,如果年化一下……」

 「可是資金,咱們的錢不夠啊。」阿貓說,「怎麼也得投幾千萬進去,才能賺個差不多,如果只投幾百萬,玩起來都沒意思。」

 「資金好說,讓孫老闆把募投項目換一個販藥材就行,哎你怎麼還愁資金啊,你這毛病得改。」孫老闆是他們次日要見的客戶,募投項目方案挺多,從擴產到營銷加研發都齊了,就差沒說裝修職工食堂,但是孫老闆有那麼一點好謀寡斷,一時還沒定下來要哪個不要哪個。

 電話進來,響一聲就掛了,阿貓不看就知道是某證代,證代的電話是自費,公司不管報銷,他捨不得自費打長途電話。阿貓的手機費可是報銷的,他輕鬆撥過去,果然是的。

 「什麼,你要分紅?幾百萬?九百萬?搞什麼搞,你都不嫌麻煩?!別耽誤時間了,這點錢不值得搞,你還是該幹啥幹啥吧!」

 幾百萬,不值得搞……這話被飯館夥計聽見了,他把手裡的兩碗熱氣騰騰的粗面條重重砸在漆色剝落的桌子上,濺出幾滴湯汁。夥計鄙夷地看了一眼阿貓,又看了一眼阿狗,扭身離去,連句「慢用」都沒有說。

 「越南盾,越南盾!」阿狗陪笑解釋,終於消除了一些狐疑的目光,安心享受埋在辣椒和香菜下的面條。那碗裡,綠菜如山,紅辣似海。

 一個月後他們再來這個城市,就沒有坐在小飯館吃東西的快樂了,因為北京的非典形勢非常嚴峻,疑似病例都已經隔離,而他們,恰好是北京來的。一下飛機,孫老闆的電話就來了,很客氣,但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去醫院檢查下吧,就抽個血,不麻煩的。」

 阿貓和阿狗相對苦笑,論檢查,北京的檢查應該比哪裡都嚴格,連北京都沒隔離他們,這個城市更不應該隔離了。為了和客戶順暢交流,他倆答應去檢查。

 在醫院大廳,等掛號付費,阿貓又接了個電話,不小心露了半句京片兒,突然就有人說:「他們北京來的!」

這人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見了,眨眼之間,熙熙攘攘的大廳就剩他倆。

檢查是沒有問題,但賓館的消息很快,必須隔離,倆人就在房間出不來了。吃的,有,每次敲門後飯就在門口,沒人。阿狗很好奇,在門口等著,一敲門馬上開門,看見一服務員穿著球鞋在跑,回了下頭,口罩上是雙驚恐的眼睛。

材料還是得看,都是複印件,一點都不薄,放在門口,看完銷毀就行,說不用還給客戶了。

7

 很多年前,上海的房價並不比北京貴,但是據說,北京人忙於非典的時候,上海人忙於炒房,從那以後,上海的房價就比北京貴了。的確,2003年,隨便遇到什麼上海人,他們都可能談起,他炒了多少房子,賺了多少錢。

 但是北京的房子,似乎也是從2003年開始快速上漲的。在2003年以前,北京的房展會上,隨處可見郊區有每平四千左右甚至不到三千的房子,並且大戶型還可以比小戶型更便宜一點。連金融街的房子,都有每平不到兩萬的住宅。

 但是直到2005年,阿貓和阿狗才買上房子。

 那年,阿貓已經和阿淑結婚了,阿狗還沒有。

 阿淑在乎錢,這不是缺點;阿淑很節約,這更不是缺點。買房子的時候,阿淑拿出積蓄,居然是兩個人的錢都分開的,阿淑在不經意間做到了獨立核算,阿貓說不清她是太古板,還是太聰明。

       但是兩個人的錢加在一起,都不夠首付,雖然倆人看中的小房子在五環,和阿狗三環的大房子不能比。

 阿淑面無慍色,向自己父親借了錢,湊足了首付。這首付,阿貓佔4成,阿淑佔1成,岳父佔5成。如果倆人沒結婚的話,那麼岳父是第一大股東,和阿淑一起構成一致行動人的話,完全可以做出對阿貓的不利決定。結婚真好,阿貓想,現在,他是這房子的實際控制人,只要履行月供協議就行,而第一大股東遠在老家,來一次都很不不容易。

 「房產證就寫我的名字吧,」阿淑說,她很溫和,就像在告知晚飯吃什麼。

 阿貓嬉皮笑臉,努力做家務,給老婆捶背,端洗腳水,聽她絮叨了好幾天工作疑難,花盡心思找機會誇獎她聰明智慧業務強,並給她勇猛支招。阿淑是一間公司的人力資源部的職員,阿貓對這塊不是一點不懂,但是要給老婆支招,還是從大堆名片裡翻出很多老客戶的人,虛心詢問人家的人力資源怎麼管的。

 後來領房產證了,上面沒有阿貓的名字。

 阿狗?阿狗的房產證上只有他自己,因為,他和女友沒有結婚,他的首付也全是自己掏的。

8

 如果證券法規定,只要發行人老闆能以走鋼絲的方式跨越黃果樹瀑布就能獲准上市,那麼,一週之內就會有成百上千家擬上市公司的老闆,刻苦鑽研學會這項技能,並且飛奔黃果樹景區,按照規定方式表演,無論多高的難度,都會一絲不苟做下來。

 因為,他們實在太想上市了,為了上市,他們可以做任何事情。

 做任何事情,有時,也包含造假。

 造假這種事情,一旦被發現,隨之而來的那就是嚴懲,涉及造假的券商公司和投行人員,都不得乾淨,不得安寧,罰款還是小事,各種影響巨額利益的麻煩蜂擁而至,還得被各大媒體用最挖苦的語言罵上相當一段時間。

 總有一些上市心迫切但又不符上市條件的公司,企圖以造假矇混過關,他們首先要矇混的,就是券商盡調這一關。但是造假也是技術活,並非是手工編寫幾份財務報表就可以了。  況且,有的公司志大才疏,連假報表都編不好。

 又是阿貓和阿狗一起,去看個別人放棄的項目。別人放棄的,並不是就絕對不能碰,因為公司和券商之間都有個選擇,都有個偏好。

但這家公司太熱情了,總經理親自接飛機,「貓總」、「狗總」,叫起來不離口,似乎阿貓阿狗就是證券公司實權在握的董事長加證監會主席,只要他倆一點頭,這公司立馬成功上市,連材料都不用備。高級飯店,豪華宴席,全公司最美貌的女員工、最能喝的男員工作陪,沒見過的貴重禮物早已悄悄放在賓館房間的桌子上,和一堆當地罕見的水果一起,一進門就能看見。笙歌悅耳,觥籌交錯,眾星捧月,紙醉金迷。

這哪是盡調現場,這差不多就是上市慶功酒會了。

喝酒喝到很晚,倆人還是要了材料,帶去賓館連夜看。時間緊任務重,看不完的話被批的還是他倆,無論老闆的酒宴多豐盛。

但是材料不對了。

公司的營業收入是多少?淨利潤是多少?這堆材料裡出現了不止一套數字。公司自己的簡介裡是一套,公司提供的審計報告裡是一套,用於稅務匯算清繳的報表裡又是一套,並且差異很大,絕不是口徑不同能解釋的。這公司還沒股改。

「你說怎麼回事?這也太離譜了吧。」阿貓說。

「報表有差異是可能的,可他這些數據,沒什麼口徑差異的機會啊,你看稅審的報告和年審的報告,這明白就是同一家事務所出的,怎麼可能差異這麼大。」

已經深夜11點,倆人面面相覷之後,撥通了劉總電話。劉總說這很簡單,造假嘛,說謊不夠圓。

造假,這事經常聽說,但自己碰上,還是第一次。憤怒加興奮,兩人討論到凌晨,對這家公司的意圖動機手段方法乃至造假成功後的收益做各種推測和計算。不做,這樣的項目絕對不能做,劉總也是這麼說的。

飛機票只買到第三天的,第二天他倆不得不留在這個城市。不去客戶公司,就在賓館裡,門反鎖,電話改靜音,企業來了,敲門,早中晚多次,每次都不大不小的聲音,恭敬謹慎,小心翼翼。不理,假裝不在。

晚10點,餓了,房間裡的水果和方便麵早已吃光,兩人開門去找飯吃,那企業的總經理和董秘就在門口,站著,總經理手裡拿著本材料。

「狗總貓總,您聽我解釋。」總經理說。

「我們一起去吃飯,我都安排好了。」董秘說,「我馬上叫車過來。」

阿狗打了個哈欠,「困,睡了。」他砰地關上門,速度之快,令阿貓想起一位乒乓球國手的速度。

再也沒有騷擾。次日打車奔機場,沒人惜別沒人送,阿貓不覺得被冷落,他只感到自己擁有少有的無比寶貴的自由。

9

如果你考過了保代考試,那就得爭取做協辦的機會。只有協辦的項目過了,才能註冊保代,否則,可能做很久的准保,時間長的據說有七八年的,也說不定。准保的薪酬,比保代差的太遠了。不是說你參加了項目組就是協辦,協辦是簽字的,不簽字的,干多少也不能叫做協辦。

可是如何才能簽協辦呢?如何才能讓簽協辦的項目早早過會呢?

當然是努力工作好好表現。

還有就是,運氣……。

領導沒有虧待阿貓,真的沒有。安排給阿貓簽協辦的項目,資質其實是不錯的,但各種因素襲來,一拖,再拖,終於在05年底做材料,擬次年3月申報。

企業現場,那台專門給阿貓他們用的複印機,單調無聊的聲音就沒有停過,這次IPO之後,它的磨損就會無法修復,直接報廢才是最合適的去向。

從來都不會在12點之前睡覺,所有的人都是這樣。久而久之,這已經成為標準的作息習慣。深夜,0點30分,領導的電話來了。

「阿貓呀,最近很辛苦吧。」領導先表示關懷。

「還行,就是昨天說的那個問題——」阿貓想接著匯報。

「哦,我的意思是,這個項目的協辦還是阿英簽吧,」領導緩慢地說,生怕阿貓聽不懂。「阿英很能幹的,今年保代考試也過了,客戶也很誇獎她。」

阿貓停頓了幾秒鐘,他需要確認自己沒聽錯。「您說什麼呢?不會是這個項目不讓我簽了吧?」

「也可以這麼說,把你換下來,阿英換上去。我安排你另一個項目的協辦,他們很快也就股改了,我前天剛去見面。」

「可是,為什麼呢?」阿貓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為什麼,你不要多想。事情就這樣吧,明天你和阿英交代下,晚安。」

阿貓漫無目的走出屋子,順著過道,向前,向前。

換個項目,天曉得什麼時候才能上!

阿貓獨自走出去,他的淚水流下來,他沒有擦。過道的盡頭是樓梯,燈火微明,木門半掩,門外面就是樓梯,通向黑洞洞的樓下,那裡絕對不會有一張溫暖的床。

阿貓走過去,穿過那門,靠在牆上,他一下子非常想念阿淑。

他的努力並不比阿狗少。他結婚都沒拍婚紗照。阿英他見過,就是那個其貌不揚話也不多的女孩子,這個項目她是後來才跟進來的,滿打滿算只呆了三個月。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

他努力不哭出來,可是他為什麼要忍呢?不忍了,真的不忍了。

「誰在這裡?貓總?」那是董秘,他經常在深夜出現,帶著熱乎乎的食物和飲料,大家叫他張哥。

阿貓抬起淚眼,說了一切。張哥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說,阿貓別哭,我正好要給你大領導匯報點工作。

一小時後,阿貓褲袋裡的手機響了,是領導。

「阿貓呀,你別誤會。我說讓阿英替下你,也是考慮你辛苦,沒有別的意思,這只是個意向。意向你清楚?客戶很誇獎你的,咱們老闆也很認同你。我也跟張董秘解釋過了,你還是簽協辦,你明天再跟他說一聲,讓他也別誤會,你早點休息。」

阿英沒有離開這個項目,她如常工作,很認真很負責,似乎阿貓和領導之間的對話從來沒有發生過。阿貓也沒有和她提什麼,對她的工作也並不故意挑剔。因為,阿貓見聞的資本市場的爾虞我詐,每一件都比這公司內部競爭,更為殘酷。

這個項目報材料前72小時,阿貓都沒睡。他沒有理由不努力,即便只為了張哥。這個項目,過了。

10

阿貓對張哥心存感激,這是他的貴人,更是朋友。

在工作中,能遇到值得結交的朋友,乃是不可多得的奇緣,必須珍惜。公司上市成功了,後來的事情就少,張哥每年都有幾個電話,假惺惺的問候那是一點都沒有,經常就是交流業務,諮詢問題,或者提醒信息,很實在,但也很溫馨,有時湊巧在同一城市,還見一見。

好事成雙,第二個貴人也很快出現了。這次是證監會的牛老師,一位預審員。

企業報材料,預審這關是有得糾纏的,預審員總會事無鉅細地提問再提問,阿貓他們就得跟著事無鉅細地反饋再反饋。如何快速搞定預審,或者說搞定預審員,就成為投行基本功之一。

這一基本功,阿貓一直在注意修煉。他不是保代,但他經常跟著保代去證監會,聽預審員和保代怎麼問,怎麼答,他一直盼望自己有一天在預審員面前,口齒清楚、書寫流利地搞定整個項目的預審。

阿貓參加的一個項目,保代忽然就辭職了,去了薪酬更好的公司。公司派來的新保代,是剛盯完另一個項目的,對這個項目的情況自然一無所知,偏就趕上去會裡,預審員是牛老師,在牛老師面前,新保代真就答不出任何有質量的提問,無論是歷史出資瑕疵的解決,還是新申請專利的市場前景,都說不清楚。

多虧阿貓跟著,他對項目是爛熟於心,忙湊過去,一件件細說明白,聽得牛老師頻頻點頭,最後還面露微笑,後來遇到問題,牛老師不找新保代,反而直接找阿貓。再後來,阿貓為別的事情跑證監會,路過牛老師這裡,牛老師都主動招呼他:「阿貓,又來辦事呀!」

這個項目審核接近尾聲時,阿貓又接觸個項目,企業資質不錯,但有個比較大的事情,沒有先例,也不知道會裡怎麼看,企業不敢就往下做,前面兩個券商也不敢。企業找到阿貓公司,領導讓阿貓先看看。去會裡溝通吧,企業主動說。

證監會阿貓是跑的熟了,但這樣一問定局的事情,阿貓沒辦過。牛老師管這事,阿貓認識牛老師,那就阿貓去吧,董事長和董秘眼裡,那都是希冀的光。

 於是一隊人馬浩蕩直奔金融街,阿貓把想說的話在心裡念了幾遍,徑直去找牛老師。牛老師一見阿貓,就是一笑,會客室椅子上落座,先問阿貓最近忙否?跟什麼項目?熟稔的態度,讓阿貓立即放鬆下來,條理清晰開始說問題。

 牛老師沉思片刻,說這問題是沒有先例,但假如只有這一個問題,那麼我個人不認為構成上市障礙,前提是你們的解決力度要夠大,方向要對,並且不能並發別的事情。

 不管聽沒聽懂,董事長和財務總監都使勁點頭,掏出小本子,趴在黑色的桌子上認真記錄。沒等阿貓說謝謝,牛老師又一笑,說阿貓你也開始帶項目了?又對董事長:你們公司真會選人啊,阿貓那業務水平可真是沒的說的,上次一個項目是他和我對接,很多事情他比企業還清楚,真是用心的人呢。

 出了富凱大廈,董事長擦擦額頭的汗水:「貓總,他這意思是說行?」

 阿貓:「人家至多也就說到這裡了,行不行還得看怎麼做。」

 財務總監仔細觀察阿貓:「貓總,可以啊,證監會我不是沒來過,我上一家公司,上市搞了三年都不成的,也來溝通過,那真是問不出什麼來啊。今天牛老師這句話,萬金不換。」

 董事長沉思了兩秒:「阿貓,聽說你還是准保?」

 阿貓:「也快了,我協辦的項目過了,要不了幾個月就能註冊成保代。」

 董事長看看財務總監:「我先提個建議,回去咱們開個會,請劉總他們研究,要是可以的話,咱們就請貓總主抓咱們公司吧,你覺得呢?」

 董事長說建議,一般就是決定了。財務總監連忙說好。

 這是阿貓承攬的第一個項目。

11

 真的沒過幾個月,阿貓註冊了。這一年是2007年。

 回首往事,經常會發現,幸運或者霉運的事情,大事或者無事,居然也能湊巧扎堆在某一年。比如,有人結婚生孩子和升職加薪換工作在同一年,有人換新房子新車和中大獎在同一年,有人就整整一年波瀾不起什麼值得回憶的事情都不發生。

2007年,是阿貓最重要的一年。他主辦的項目發行了,他註冊保代了,他承攬的第一個項目上報了,老婆懷孕了。

那時候的註冊,沒有公示,也沒有談話,甚是低調。阿貓得到這個消息時,正好在北京,他告訴阿淑晚上別做飯了,一起去吃大餐,地方你挑,金融街附近的館子你盡情選,不能在別處,因為飯後我陪你逛逛附近的金融街購物中心,哦它剛開業沒幾天,我給你買身衣服!懷孕了也要穿啊,你現在還不明顯,不行就得買,你就得穿貴的,我喜歡看。

那天的夜色無比美好。北京的夏夜,不冷不熱,金融街的燈光溫和的恰到好處,阿貓半擁著阿淑,緩步逛去,周邊聽著收音機散步的人們,也都那麼愜意休閒,和白天來去匆匆一臉嚴肅的上班族完全不同。

阿淑剛剛懷孕一個月,她不加修飾的臉上,似乎有一種別樣的氣質,與別的女人都不相同。她的一言一笑,都富含溫柔,那是一位准母親的愛。

簡直就是戀愛時代,阿貓沒有談自己註冊後薪酬怎樣,事業怎樣,他興致勃勃談及的,是銀杏樹的葉子在何時落下,呂祖宮的後院竹林啥樣,等等。

「我訂了一套婚紗照。」阿貓附耳對阿淑說,他順便輕輕吻了他。不怕熟人看見,跑事情的早就走了,加班的肯定還沒下班。再說看見又有什麼,這是自己老婆,於法於情他都可以親吻。。

「什麼,婚紗照?」阿淑一隻手撫摸自己的肚子,一隻手無力地推了推他。

「套餐,沒問都有什麼,反正是那個影樓最貴的。不麻煩,化妝品都是有機無害的,外景有專車去。」阿貓繼續介紹。

「孩子都有了……」阿淑嬌嗔。

「老婆,當年咱們住公司宿舍我就說過,該有的都會有,只是早有還是晚有而已。以後,你要想全職,我絕不攔著,你和孩子,我養。你就做做家務,煩了去旅遊,帶好孩子就行。」

2007年的好事還不肯就此結束,幸運之神對阿貓是緊追不捨。阿狗跳槽了,前面說的那新保代也跳槽了,阿貓這個部門,除了劉總,只剩下阿貓一人是保代。新發的項目獎一下來,沒等阿貓看清是多少錢,劉總就也走了。資深的保代,都是獵頭的重點目標,他們被挖走,在業內算是正常事情。

但是這樣一來,阿貓的部門,只有阿貓一個人是保代了。

其他幾個人齊刷刷看著他,公司大領導也看著他。一番折騰後,阿貓成了領導。阿貓感覺非常的突然,他從沒想像過自己獲得如此迅疾的晉陞,直到他搬進原來屬於劉總的辦公室。

不知是否故意遺漏,劉總桌子上的金色小銅牛沒有帶走。阿貓也不記得這是哪家發行人送的紀念品。和那些刻意代表股市興旺的牛相比,這只更低調,更藝術,看起來沒有任何象徵意義。這是一隻水牛,它抬起右前蹄,目光安然,表情鎮靜,似乎在走向可以預知的水草豐美的遠方。背上的牧童,正在專注吹一管竹笛。

阿貓擦去小銅牛身上的灰塵,把它擺在了書架上。

12

兒子出生之前,阿貓買了車。他出差頻率太高,但是考慮到總要接送孩子,沒有車是不行的。

阿淑臨產,阿貓卻在項目上忙碌,對妻子的呵護關懷,都只是在心裡。他人是在北京,但更多時間是趴在榮大快印,和團隊一起,一遍又一遍做材料。回家看看,這是夢想。

阿淑是被岳父母送去的醫院,接到電話時阿貓正在證監會發審會議室的門前,等待上會。他和董事長等人都穿著黑色的西裝,精神抖擻,凝神靜氣。傳說這屆發審委不好對付,他們這個項目會怎樣呢?

「我去產房了。」阿淑發來短信。

阿貓看了一眼手機,就毅然決然關掉了。這個號碼從不用於工作,只用於家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腦子只想與發行人有關的事情。很快他就做到了。

這個項目過了,一片歡騰。大家的手機都響個不停,阿貓也接到無數的恭喜,電話或者短信。他打開家庭專用號碼,裡面一條短信是:母子平安。這應該是拙於使用手機的老岳父發的。

 阿貓婉謝了慶祝酒局,撲向醫院。他抱起襁褓中軟軟的兒子,岳母忙提醒他抱孩子的姿勢要對。兒子在熟睡,散發著說不清的味道,幾乎透明的小手攥成小拳頭。一剎那,阿貓覺得,自己多年來全部的奮鬥,所有的熬夜,在近乎絕望境地的堅持,都是為了這個孩子,都是值得的。

 「謝謝你,阿淑。」阿貓說。岳父母都在,他沒有親吻她。

 等岳父母都離開的時候,阿貓告訴阿淑,他的項目過了。這是他承攬的第一個項目,所以,他能拿到25%獎金中的13%,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和很多人一起分12%。這是阿貓工作以來,拿到的最大一筆項目獎金。

 向親朋報喜,阿貓第一個告訴張哥,就是幫他拿回協辦的那位董秘。張哥在電話裡連連恭喜,然後說阿貓呀我知道你忙,不過我還是請你去看一個公司,這個企業老闆我認識,財務我認識,銷售總監技術總監我也認識,你去看看能不能做,我和他們講了你的能力,他們也都想見見你。

 阿貓說多謝張哥,我明天就電話他們,代問嫂子好。

 評價一個企業是好還是壞,在高管眼裡是一套標準,在投資人眼裡是一套標準,在券商眼裡還有一套標準。張哥的眼力不錯,或者說,他很具有資本嗅覺。這家企業,各方面都不錯,簡直就是為上市而生,阿貓就接了開始做,到2009年9月,材料已經報上去了。

 項目如此順利,不得不說牛老師幫忙很大。牛老師已經升職做了副處長,但是仍然沒有什麼架子,他做事嚴格、認真,但對企業和券商都很耐心,對於業務水平高的保代,更是樂意交流。阿貓每次去證監會,有事沒事都去牛老師那裡,哪怕只站一分鐘,問個好就走。阿貓做張哥推薦的這個項目,偶然請牛老師壓個場面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只要時間允許,牛老師還是答應的,而遇到拿不準的事情,牛老師也幫忙去問別的處室別的人。這對於牛老師難度不大,但在企業眼裡,這就是通天的本領,於是對阿貓更多了一層佩服。

 阿貓是領導了,這個項目,他縝密考慮放了能幹的准保阿羊做協辦,阿羊感激的不行,那真是敬業努力,非常的出活。阿羊註冊的那天,專門請阿貓吃飯,就他倆,談了很多,工作和生活,現實和理想。

阿貓說我沒有更大的理想了,我的夢想就是再出兩項目,換大房子。這時候,北京的房價已經扶搖直上,所有的調控,都只不過使其漲的慢一點而已。要是當年直接買更大的就好了,無數的北京人這樣想。

 這兩年,阿貓的收穫之大,堪比北京奧運會上中國人獲得的獎牌。他從2008年春天兒子出生起就感激眾人,他知道,沒有親朋的幫助,自己的成績不會這麼好。汶川地震之後,公司組織捐款,他出的錢,是所有中層領導中最多的。

13

 酒,真是奇怪的飲料,它可以賀喜,也可以澆愁。業務上的應酬,讓阿貓練就了不錯的酒量,一天對付三個酒局都沒關係,有時胃裡也隱約疼痛,阿貓已說不清是食物不對,還是酒精在作祟。

 2010年,股市真是不好。張哥公司的定增是阿貓在做,兩個人就眼睜睜看著跌跌不休的市價遠低於鎖定價格。人在大盤面前,除了無能為力,實在也沒有別的感覺。

 張哥已經是CEO,他的壓力很大,兩個人在一起,談完了事就是喝酒,隨便什麼館子都去,隨便什麼酒都喝。全球性金融危機的尖利刀刃,冷酷地在阿貓的胸口劃了一刀:他的IPO項目被撤回了,這是他唯一的在會項目。看樣子,這一年,他可能什麼項目都發不出來。

 阿貓已經換了大房子,也背上了數字頗大的貸款。兒子的花費並不太多,但是也快到讀幼兒園的時候了。

 如果今年一無所獲,他會破產嗎?

 如果定增不成功,張哥的CEO還能繼續做嗎?

 失眠和酗酒,每天都是,每月都是。終於在一個深夜,阿貓第一次一個人在酒吧自斟自飲,仰天醉倒在沙發裡,半睡中夢見自己從公司的高樓頂層,一躍而下,那種墜落的感覺,毫無牽掛,毫不猶豫,真是美妙至極,但是他跳樓的地方,傳來微弱遙遠的聲音,那是兒子,稚嫩的聲音是在喊爸爸,爸爸。

 他是被推醒的,揉揉眼睛,看見阿狗。

阿狗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那個年輕女子,和以前的幾個都不同。

「你頭髮白了這麼多。」阿狗吃驚地說。

「是嗎。」阿貓揪揪自己頭髮,「來,坐。服務員,再來一瓶。」

「剛喝完,不喝酒了,來點茶。」阿狗是這裡的常客,服務員立即照辦了。

「這,你太太吧?啥時候結婚的?也不告訴我!」阿貓指著那女的問。

「女朋友。不敢結婚了,我這樣窮人,離婚離不起也就不敢結婚了。」阿狗笑笑。那女的也跟著笑笑,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你說的對!找老婆像找工作,一次找不好後悔多少年!你說,我要是不干投行,這得多幸福。」

「我換公司了,你記住我在XX證券,」阿狗想掏張名片,找了半天沒找到。「趁保代還值錢,我再賺點轉會費。我現在做創業板,你有好企業可以介紹給我。」

       「創業板,創業板是什麼板?在深圳還是上海?都不是?那就是新加坡?納斯達克?」阿貓揪著頭髮想,創業板是什麼東西呢?

       阿貓是保代,但他沒有賺轉會費。保代還是「值錢」的,這一年,保代考試通過率奇低,阿貓所在公司,報考的人全部都沒有通過。

噩夢之後,世界居然仍舊太平。張哥那個愁死人的定增,到了2011年初,股價忽然就毫不費力地超過了定增價,狂喜中趕緊的把定增發掉,彷彿此前的一切,都只是善意的、「誰讓你當真」的玩笑,阿貓和張哥喝的那些澆愁酒,也純屬無聊的浪費時間。

阿貓又恢復了活力,他也開始做創業板了,並且還是阿狗公司內核未通過的項目。是的,就是阿狗介紹的,並且來龍去脈優點障礙都告訴了阿貓。從談好到上報,僅用兩週,還包括認可前任輔導機構工作、輔導驗收等。這個項目年底就發行了,阿貓專門去謝了阿狗。

這又是一個豐收年 ,阿貓對自己說。他一個中小板的IPO也報進去了。

不能跟自己較勁,要順勢而為。阿貓對自己說。這話看起來富含哲理,但其實,跟自己較勁或許可以,可你較得過大盤麼?較得過形勢麼?所有看似意氣風發的成功者,都不過是在不可逆轉的大勢中,或多或少分一杯羹而已。

阿貓又買了一套房,然後換了輛好車,工作上也不再逼自己,玩玩轉轉成了經常的事情,他發現,適度放鬆,有利於頭腦清醒。

又一年過去,那個中小板IPO也發行了。阿狗又丟過來一個內核未過的創業板,阿貓輕車熟路接下來,同時聽阿狗抱怨半天他公司的古怪老闆和無理內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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