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億互聯網資管江湖拼殺 四大創業門派告訴你生存秘密
來源: http://www.iheima.com/space/2015/1213/153216.shtml
導讀 : 把投資人的資產分散到多個產品中,進行智能資產組合,成了一些創業者關註的方向。他們通過這種分散的方式降低投資風險,即使個別項目出現虧損,也可以通過其他項目的收益彌補損失。
i黑馬 崔婧 12月13日報道
e租寶事件在投資者中引發軒然大波,他們自發組建了多個維權群,貼吧、微信群、QQ群……人數迅速膨脹。
他們或商討去e租寶總部索要本金,或想辦法訴諸律師維權,但更多的投資者如熱鍋上螞蟻,只是希望能盡快拿回自己的本金。
然而,e租寶現象只是P2P行業冰山一角。截至2015年11月底,累計問題平臺達到1157家。
於是,大家發現把資產押寶投資在一個平臺的做法很危險,尤其是P2P平臺。若是平臺出了問題,投資者連本金都無從要起。
在這個基礎上,把投資人的資產分散到多個產品中,進行智能資產組合,成了一些創業者關註的方向。他們通過這種分散的方式降低投資風險,即使個別項目出現虧損,也可以通過其他項目的收益彌補損失。
他們中有人做了中介平臺,一種是以智能組合P2P產品起家(比如理財魔方),一種選擇智能組合更安全的信托、基金等權益類產品(比如錢景財富)。他們類似“形象設計師”,幫投資人搭配適合自己的不同資產組合,本身並不銷售產品。
他們中有人則選擇自產自銷產品,一種以把各家的P2P產品打散重新組合配置成新產品起家,比如真融寶。一種也是從權益類產品出發,選擇辦私募工廠,銷售自己扶植起來的基金,比如雪球。
悄無聲息間,在互聯網資管江湖里,這四股創業力量在逐漸形成自己的派系。而且他們的發展速度開始變快。10月份,真融寶CEO李強剛拿到了紅杉資本領投的B輪過億元融資,而8個月前它剛剛獲得1000萬美元A輪融資。
在今年拿到了新一輪融資的又何止李強一個。任衡的聚愛財在今年年中獲得了上市央企華遠集團的股權投資,袁雨來的理財魔方獲得了蝙蝠源創資本領投的1000萬元天使輪融資,彌財萬德博拿到了超過200 萬美金的天使輪融資。
他們逐漸成為互聯網智能資管中新興力量割據的幾方,也是這個市場創新發展的縮影代表。
互聯網人出走
9年前,方三文還在網易擔任副總編,發了一些期權後,方成為一個美股投資者,但是他發現當時沒有一個合適的針對美股投資者的討論平臺或者資訊獲取平臺。於是,他決定辭職創辦i美股。
i美股聚集的是當時中國炒美股的投資者,用戶量比較小眾。後來,方三文發現,要想獲得更大的用戶規模,就必須拓展到A股、港股乃至其他的投資理財產品。當時,A股的投資社區叫雪球。
這種模式得到了資本的認可。2011年,雪球獲得2000萬元A輪融資。之後,雪球先後完成了1000萬美元B輪融資、4000萬美元C輪融資。C輪後,方三文也還沒有想好擁有大量投資者後,雪球要通過何種模式變現。
而這兩年,互聯網金融概念在國內興起並變得火熱,余額寶推出之後,做寶寶類、P2P等理財生意的公司高達2000多家。
與此同時,晚於方三文的互聯網晚輩們也開始出走大的互聯網公司,投身到互聯網資管創業浪潮中。
李強,原是百度LBS部門高級技術經理職務,他當時的想法是做一個偏工具化的互聯網金融產品,在當時互聯網團隊做的產品比較出挑,比如融360、網貸之家等。
出身百度的背景,讓李強順利找到了天使投資人、前百度首席技術官李一男,並得到他的建議和資源。
在李一男的介紹下,李強認識了吳亞楠。吳亞楠是原信誠基金投資總監,開創了中信旗下量化基金方向,有著20年資產管理經驗,曾經管理加拿大總額超過300億加元的社保資金,倆人開始共同做“真融寶”。
真融寶把P2P、消費金融等資產重新組合打包,按照一定的標準篩選出成分股,組成一個投資組合,再把組合的份額拆分後賣給投資人。上線一個月後,真融寶獲得了李一男的天使投資。
和李強選中的方向不同,袁雨來則是想把市場上的理財產品集合起來,做一個幫助普通投資者比較收益和風險,提供合理理財建議的中介平臺。
因為他發現,2000多家理財公司帶來了一個問題:產品太多,用戶很難從里面選到適合自己的最優產品。
袁雨來找到了雷蕾,雷是袁的本科同學,主要負責風控。雷又拉來了自己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MBA同學周維,負責市場營銷和數據分析。
一段時間里,建外soho附近的咖啡廳成了他們的大本營,從晚上6點到12點他們經常窩在那里,聊方向,聊模式,聊技術,他們發現國內做智能資產管理的公司比較少,挖財、51信用卡等更側重用戶的日常資產管理,而並非投資。
2014年10月,袁雨來他們還專門去考察了美國SigFig、Personal Capital等公司,它們就是利用理財產品相關的數據幫助投資者優化投資組合並提升投資收益,袁希望借鑒其經驗。
由於美國智能資產管理模式已經相當成熟,數據信息和交易系統都很標準化,而且美國人的理財觀念很強,線上資管模式比線下收費便宜等原因,這些公司很有競爭力。
但在中國卻是另一種現狀。數據信息和交易系統非標準化,監管之外的新品類可能沒有標準,中國人理財觀念也不夠成熟,這意味著袁雨來他們在國內做智能資管平臺要難很多。
而這也是沖進這個市場的創業者們面臨的一個共同問題。
主動尋求轉型
為了將理財魔方順利落地,袁雨來他們做了很多摸索和優化。首先考慮的就是要打通信息問題,盡可能抓取到更多的P2P理財產品信息取得數據,然後把合適的理財產品推薦給消費者。他們采用產品排行榜,每天交易人數、交易金額、收益率等數據都是公開的。
為了保證數據的多維度,理財魔方聯合易觀智庫、中央財經大學中國互聯網經濟研究院三方共同完成了《P2P網貸平臺風險評級報告》,報告前後采集了100多個緯度,最後采用63個緯度制成。
理財魔方也和一些P2P公司進行合作,它們把更內部的數據開放給袁雨來團隊,為的是通過第三方讓用戶更多維度的了解自己產品的安全性,而P2P公司也可以從理財魔方獲得更多的用戶。
“擇時”是理財魔方推出的另一產品,可以對下一周市場漲跌情況進行預測。袁介紹,無論排行榜還是“擇時”都是資產配置的一步環節,用戶即便沒有選擇資產配置功能,也可以用分拆出的小工具。
和袁雨來一開始抓取數據做排行榜不同,真融寶抓取數據之後,則是通過數據來分析P2P產品,自己直接進行購買,再把購買的產品重新組合配置成新產品。
真融寶把產品分了A、B、C三個級別,A類是收益率和風險比較低的知名的平臺,比如P2P行業top10。B類平臺大概有20家,當時收益在14%左右,C類是收益到20%以上。
李強介紹,當時真融寶也是做了配置。A類占60%~70%,B類占20%~30%,C類是10%多,李心里是想通過C類產品來博一些高的收益。
不過,高收益的背後意味著高風險。10月初,李強發現,C類企業開始有1 ~2家開始跑路,到10月底變成了4~5家,最終跑路6家,真融寶損失了28萬。“我們註冊資本有1000多萬,28萬占比例很小。但本金和收益全都沒了。”
李強立刻意識到線上抓取數據無法驗證信息的真實性,如果繼續朝這個模式走下去,真融寶可能不會再繼續發展了。
11月初,真融寶組建了一個20人的偏投資型的線下投資團隊,給機構做風控。
真融寶有信譽風險、系統風險、流通性風險三個風險系數,團隊有一個組合的公式,可以計算出來每一個類別大概消費多少,取得風險和收益最大的平衡點。
李強介紹,流動性風險對活期產品很重要。比如,假設所有買活期的用戶在今天全部提現怎麽辦?真融寶的做法是首先所有的買活期用戶每個人只能買十萬;其次,根據歷史提現數據,做一個分析的模型,預測未來每一天可能提現的值。第三,在活期產品里有一半是標準化資產,提現當天可立即變現,應對當天的贖回。
“資產荒”何時了?
在尚處於蠻荒地的互聯網智能資管行業,割據的幾方規模都不大,真要把這件事情做好,還需要一些核心競爭力。
優質資產恐怕是最大的門檻。投資人希望獲得安全又高回報的投資,但是P2P等固定收益類產品的收益在不斷下降。袁雨來回憶,原來P2P收益可以在15%左右,現在降到了8%-10%。
2015年9月,理財魔方正式推出了智能資產配置產品,把方向延展到了權益類產品。根據測試用戶不同的風險承擔能力,給用戶一個多支基金配置的選擇,之後還會加入信托、銀行理財等產品類別。
一般情況下,獲得基金等權益類產品去做智能資產組合,是需要第三方銷售牌照的,袁雨來選擇和有牌照的好買網進行合作。
不過,在袁雨來轉向配置組合基金之時,已有人將模式做了出來。
趙榮春在1年前,做了一個叫錢景私人理財的App,主要是做基金的組合配置,給客戶提供組合投資建議,降低風險的。此前,錢景做的就是第三方基金銷售。錢景還戰略投資了德聖基金研究中心,該中心是獨立第三方基金研究機構,幫助錢景做產品優選和基金優選。
趙榮春也感覺到“資產荒”的壓力。“銀行的利率下降以後好的產品少了”,他介紹,現在投資者手里有錢,但是沒有好的產品推薦給他。收益下降後,好的資產基本上是秒殺的狀態,信托公司不會讓第三方賣了。
互聯網金融行業面臨的“資產荒”越來越嚴重,一方面,銀行調利率在下調,另一方面受全球的經濟的影響,整個大市場環境都不很好,在這個基礎上,投資都不會獲得很好的投資回報。
尋找出路
另一方面,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互聯網智能資管的價值。傳統資管的人才也開始進入這個市場。上海添米網CEO張祺在券商和公募工作了14年,辭職後,把創業方向也定在了互聯網金融,“我們不想做和P2P一樣的事情,於是決定進軍互聯網資管領域。”
除了互聯網資管擁有萬億市場規模之外,還和這個方向有可以看得見的商業模式有關。
袁雨來也告訴自己再創業一定要做一個有商業模式的公司。他們不僅為用戶免費提供智能資管服務,讓用戶更好平衡理財收益和風險,而且在打通了交易閉環後,從理財產品提供方獲取正常抽傭。
對於盈利模式,李強談到,真融寶主要還是和用戶做利潤分成。也就是說,幫用戶賺更多的錢,真融寶拿到收益。
比如真融寶的快投系列產品,可以提供很多浮動收益的產品。李強解釋,未來幾個月股市肯定是要漲的,那麽如果股市漲的話,真融寶會有所謂的超過收益,假設股市漲超過了10%,超過的這部分就是超過收益,真融寶將進行二八或者是三七分成。
2015年,方三文也開始嘗試盈利模式。
6月,雪球上線了券商交易功能,跟同花順類似,這是一個第三方平臺,把用戶導入到券商那邊去交易。同時,雪球也有了更多產品功能和用戶體驗,完善了社區功能。
資管是方三文考慮的另一盈利模式。11月底,雪球宣布將面向所有有職業化投資意願的用戶開放其“種子基金”和“成長基金”計劃,其中將有一億自有資金將投資100位用戶設立個人私募基金。
雪球還聯合基金公司推出“指數基金”產品。此前聯合天弘基金、博時基金、大成基金發布的雪球100、雪球智選、雪球精選三大指數,相關指數基金產品也將很快對外發布。
拿投資的收益分成,可能是雪球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盈利模式,而真正的轉化率能有多少,也是方三文之後需要考慮的方向。
不過,雖然盈利模式是可以看得見,但是相比較錢景這種依靠“傭金+基金管理費”的盈利模式,其他幾家並沒有實現盈利,袁雨來坦言理財魔方是有收入的,但是資產管理還要有一定的規模才行。
規模的背後需要用戶做支撐,那麽獲得用戶信任度就成了最主要的因素。
雪球COO黃若谷是這麽表達自己的觀點:互聯網資管現在還在發展初期,非常明顯的表現在其普及度和市場份額。比如,銀行依然是公募基金銷售的最大和最有效渠道,其主要優勢在於顧客對於傳統銀行的長期信任,而這個信任也被愛屋及烏的嫁接到了並不保本的基金上。
其次,中國的投資者進股市更多是為了發大財,極少人會願意接受資管這種單位數的預期回報。即使是對於阿里巴巴這樣的大上市公司,余額寶的用戶也非常少會存超過幾千塊錢在里面。在普通人眼里,互聯網資管只是一個輔助工具。
而且,隨著不斷增多的P2P跑路、被查平臺的出現,相比較其他行業來說,互聯網金融行業的用戶教育變得更加不容易。
當然,互聯網公司是可能彎道超車的。如果能產生投資者之間的社交和信任關系,與相同背景人群的橫向交流,可以幫助投資者獲得信任度更高、針對性更強的關於金融產品和服務的決策信息。
大浪淘沙,創業淘金。互聯網資管創業公司猶如鋼絲上的舞者,一方面要通過各種手段解決用戶信任度問題,擴大資產規模,一方面要努力在“資產荒”時代尋找優質資產,更重要的還要時時警惕政策風險 。
優步滴滴戰爭里的年輕人 : 我在前線浴血拼殺,元帥在大營里投降了
來源: http://www.iheima.com/zixun/2016/0916/158767.shtml
優步滴滴戰爭里的年輕人 : 我在前線浴血拼殺,元帥在大營里投降了
人物
2016-09-16 09:11
沒有人見過原優步戰略負責人柳甄,她就這樣消失了。據說她很傷心,去休假了。
滴滴收購優步,因為雙方激烈的交戰史與令所有人意外的轉折,於商業而言會是一樁被銘記的案例。《人物》選擇在塵埃落定的一個月後,從優步員工的個人角度,回顧這場收購的過程。
這個故事像一面棱鏡。你或許可以認識商業的殘酷,決絕的決定如何執行,個人理想如何妥協於集團利益;你或許可以感受“優步驕傲”,一群真誠、高效、帶著強烈自我驅動的人如何被夢想所吸引而匯集成軍;你或許可以理解(無論是否認同)最後的結果更多一些,在互聯網變革潮中的每個垂直領域,這樣廝殺與陣痛不可避免。
文|謝夢遙
采訪|謝夢遙 錢童
編輯|趙涵漠
全部銷毀
那個在收購之日制造出所有混亂的元兇,是兩周前潛入優步員工電腦的。只是當時,他們並不知道。事實上,許多人直至今天也不知道。
指示來自於Uber舊金山總部給中國區(即優步)所有員工發出的一封郵件,要求他們務必安裝一個名為“Global Protect”的軟件,否則將無法登入Uber控制系統。至於這個軟件的功能是什麽,郵件只是簡略地說,可令辦公環境更安全。
Global Protect,一個非常正能量的名字。幾乎沒有人懷疑什麽。但王淑芬(化名)是例外,她是早期進入優步的資深員工,也是一個技術愛好者。
王淑芬用手機將Global Protect拍了下來
她遵循指示安裝該軟件後,在好奇心的驅動下,查看了軟件的根證書——一般人大概不會這麽做。“我當時就覺得毛骨悚然。”她後來對《人物》記者回憶。
軟件權限的第一條以醒目的紅色字符顯示:抹掉這臺電腦上的所有數據。其他權限包括鎖定屏幕、更改設置、應用程序和媒體管理等。這個軟件無法卸載,除非重裝操作系統。
“你幹的任何事情,可能總部的IT Room有一個人正在盯著看。他可以讀你的任何網絡數據,知道你做的任何操作。”王淑芬說,“那你作為一個稍微有一點工作常識的人,就知道將來早晚有一天會發生什麽。”
她沒有和任何人提這件事,但她把存儲於電腦里的一些私人文件備份了出來。
在8月1日上午,距離優步被滴滴收購的消息公布還有若幹小時,Global Protect自行啟動程序,發揮出它的毀滅力量。幾乎所有人都中招了。但凡存在電腦里的文件——不止是那些核心商業機密,還包括司機工資單、外部合作協議、日常照片,甚至實習生的畢業論文——變成亂碼文檔,就像戰爭失敗方在大撤退前常做的那樣,把己方資料全部銷毀。
也有例外。優步成都的市場部員工劉全有(化名)逃過這一劫。他負責社交媒體,使用自己的電腦辦公亦可,就沒有向公司申請配發統一的蘋果電腦。但當時,辦公室主任還是敦促他安裝Global Protect,否則將無法連接公司Wifi。
事後看來,那不過是又一個煙霧彈——辦公室主任也許也被蒙在了鼓里,劉全有發現,不裝那個軟件,Wifi仍是可以連接上的。
黑色星期一
即使忽略貫穿於整個7月突然躥起又迅速平息的收購流言,仍有一些征兆,透露出事件的走向。
7月30日是優步進軍南京一周年的慶典,所有參與者被一種亢奮、自豪的情緒包裹著。優步與滴滴在全國範圍內逐城廝殺,絕大多數戰場尚落於下風,但至少就南京而言,他們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市場份額超過了60%。當晚酒過三巡後,性格一向沈穩冷靜的南京總經理文一龍竟然失控,痛哭流涕,“對不起大家,我也不想輸,我盡力了… …”他說了一些諸如此類非常消極的話。事後看來,有員工猜測,他應該是已經知道某些無法公開講出的消息。
這本該是1988年出生的文一龍誌得意滿的時刻,他分管的鄭州和合肥在市場份額上也領先於滴滴。但在那個周六夜晚,他的反常之舉卻沒有引起旁人太多疑惑。他如此年輕——優步很多城市經理都不過30歲上下,卻身處如此重要職位,壓力如山,也許他只是難得一醉吧。
然後就到了8月1日,黑色星期一。
擾亂人心的,不止是電腦里的文件亂碼,員工們發現,控制系統進不去了,工作郵箱也無法登入。同時間,一張號稱是Uber創始人Travis Kalanick的公開信截圖,在網上傳播,提及優步將與滴滴合並。
不安的感覺在每個城市的辦公室里傳遞著,但沒有任何公開信息,也沒有高層站出來講話。至此時,對優步來說,收購一事理論上只有戰略負責人柳甄與幾位高層知曉。其他優步人如果提前獲知,不管是從誰那里、通過何種渠道,都屬百密一疏的意外。
一個高速運轉的機器被拔去了電源。“感覺非常不好。系統用不了了,大家也都沒啥事情可以幹了。”王淑芬說。她對她團隊下的員工說:“先回家吧,大家各自冷靜一點。”
但也有人是遲鈍的。
在優步成都辦公室,劉全有所在的市場部的工作沒有停止。下午1點多,他正在寫當天微信的推文——優步沒有明確的午餐時間以及上下班打卡制度——意識到辦公室氣氛有些奇怪。他是一名Contractor(臨時雇員),屬於職級最低的全職員工。像他一樣,很多實習生在今年大學畢業後,就轉為Contractor,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能夠成為計入正式員工序列的OC(Operation coordinator,運營助理)。OC坐在辦公室的一邊,而Contractor與實習生坐在另一邊。
他看到,對面的那些OC紛紛開始喝酒,拍合影。打開微信朋友圈,不斷有人在發優步的口號Celebrate cities(為城市喝彩)。這些舉動本該在歡慶場合出現,但劉全有感到那些人全無欣喜。
Contractor這邊沒有任何異常,用劉全有的話說,所有人“還處於戰鬥的狀態”。他忍不住問旁邊人:“你們難道沒有感受到有什麽變化嗎?”
“為什麽他們都在發朋友圈?”其他的Contractor說。
原本的推文是日常推廣,但劉全有的直覺是,馬上將至抒情的時刻了。“今天的推文換一下吧。”他說。他們選擇Uber的口號,配上圖庫里找的9張風景畫,讓悲涼遼闊的感覺充分渲染。除了微信公眾號,他們還把那些圖發到朋友圈里。
幾個小時後,收購的消息由官方宣布(優步的說法是合並)。劉全有等人制作的9張“情懷圖”,很快占領了優步人的微信朋友圈。
情懷
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感覺?像小心翼翼搭起的積木一下子倒了。像是一場突然結束的宴席。像被最親近的人紮了一刀。一位優步人回想起來,“就像你被你爸爸給賣了。”另一位則用“青春年少轟轟烈烈的愛戀”來作比,“失去了男女朋友,還會有新的,但是新的始終不是這一個。”
最終,這些感受含混到了一起,在周一夜晚,被放大到了近乎失控的地步。
那晚是所有優步人的不眠夜。“兩三點鐘還在發朋友圈,以前發朋友圈都沒人點贊的,現在是公司的人全部都點贊,非常多。”劉全有說。
有人回憶起加入優步的第一天;有人表達感激,“始終有一種普通生僥幸進了尖子班的感覺,恨不能再優秀再聰明一些”;還有人動情地寫道,“山河湖海,都是我們造夢的地方。”
那麽多的痛。那麽多的愛。那麽多的遺憾。那麽多的驕傲。
必須承認,Uberness(Uber精神)是感召他們加入的原因。這是一種感覺,如果你有『Uberness』,那我們就覺得你是一類人。一位優步員工說。很難用精確的語言描述Uberness,口號中的Always be hustling是一個屬性,在籃球場指的是那類願意飛身撲向地板救球的球員。Superpumped也是一個屬性,你大概可以想象一個動力十足的泵,或者一個永遠打滿雞血的人。
所有的Uber口號都是英文的,簡單有力,很難找到中文對應。從招聘宣講到工作日常,他們會使用這些詞。創始人Travis Kalanick召喚出一個橫沖直撞的商業獨角獸,不止如此,Uberness為加入者加持,讓他們獲得某種內心的優越感。
很多員工是來自投行、咨詢行業或者跨國企業的精英,降薪30%是普遍情況,還有人降薪50%。 他們英語流利,普遍有海外留學背景。Uber招人有著極其嚴格的甄選流程,早期員工至少要經過包括筆試與面試在內的六輪考核才能入選。他們有股份,但重要的是,他們有理想。改變世界,那將是他們職場的信條,也是工作的意義。
對於那位好鬥的、有著搖滾明星氣質的創始人Kalanick,他們充滿崇敬之情。Kalanick數次公開表示自己正認真考慮加入中國國籍,《人物》記者此前問過一名優步的經理,他微笑地說他願意相信,他永遠是一個能做出讓你完全意想不到事情的人,如果他真正搬到中國,我不會驚訝。
這種在8月1日晚開始加劇渲染的驕傲,或許在外界看來有些傲慢、矯情。但這種驕傲的背後,是一種身份認同。滴滴從優步那里挖走了不少運營經理,但優步從不這麽幹。有員工告訴《人物》記者,原優步戰略負責人柳甄曾說過,我們不收滴滴的人。
讓城市出行變得更美好,優步與滴滴目標一致。但優步人不認為自己和滴滴員工屬於同一群人 。多位員工都提到這個企業行事正派的一面:不要求合作方簽署排他協議,不會購買咨詢公司對市場份額的排名,不請地方領導吃飯。
有優步員工向《人物》指出,滴滴用戶如果打車較多,優惠券折扣會變小,因為系統默認該用戶已養成消費習慣,如果用戶打車少,系統則會發更大折扣的優惠券,以刺激消費。但優步視差異定價有違公平,對所有用戶折扣統一。(對此,滴滴相關公關負責人給《人物》記者的回應為,不能完全這樣說,優惠券與整體市場環境和城市營運節奏相關。比如我,我是經常打車的用戶,同樣也能收到很多打車券呀。而且很多紅包都可以搶。)
在進入中國後的一年多里,優步從來不給媒體發車馬費。一名員工稱,直至某一任公關總監上任,優步才入鄉隨俗。但這也引發公關同事的疑慮:我不知道他走的什麽樣的預算去報車馬費,因為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去報這筆錢。
情懷吸引他們,保護他們,情懷成為激發他們身體內最大潛能的自我暗示。每個人都可以給你講一個如何完成不可能任務的故事。
長沙在今年2月做過一鍵呼叫直升飛機的營銷活動,從提出創意到落地執行,不過一周時間。而剛開始的時候,負責此事的市場經理符迪萱一沒有預算,二沒有直升飛機,手上只有4個實習生。她帶著他們去找合作方,跟機場溝通,趕制宣傳物料。他們熬夜制作一個30秒視頻,用手模和紙片介紹了這個活動。成本只有32元,用於紙張打印。活動完成的那天正是情人節,她精疲力竭,回家8點就睡了。
成都市場經理龔姿予講述的故事是,在一次兒童座駕的推廣活動上,合作夥伴發過來的彩色車貼不夠完美,時間緊迫,她帶著實習生去廠房陪著師傅重做車貼。中間廠房停電,實習生就用自己的車燈照明,直至淩晨4點。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受降大會
第二天,他們發現彼此的眼睛經過整夜的淚水浸泡而變得腫脹。極度傷心的人也包括柳甄。據一個接近她的人描述,她的表情僵硬,嗓子喑啞,能看出,哭了很多次。
大部分人無事可做。系統仍在自動運轉,外面仍有很多優步的車可以呼叫。但所有人工幹預、數據分析工具的使用權限都被總部收回了。按照計劃,哈爾濱、徐州、南昌等城市在9月開啟,作為先遣部隊的拓展人本應派出了,但此時已無必要。除了少數幾個勢在必行的大型活動——比如黃浦江上搭乘熱氣球——其他市場創意活動均被叫停。
有些員工根本沒有來上班。在辦公室的人,互相傾訴。難免,又有人哭了起來。
在優步成都,劉全有驚訝地註意到,一個昨天才新入職的經理竟然在和大家一起哭泣。他記得,一天之前,那個人的情緒里還只有憤怒:你們就這樣子被收購了?你們這是惡意隱瞞信息!你們這是惡意招人!
我覺得企業文化真的是跟傳銷效果差不多。他們可能就是在販賣我們的情懷,很傻很天真。那一刻,這個念頭在劉全有腦中一閃而過,但他也認為,從商業的角度來考慮的話,做得是很成功的。
下午,滴滴總裁柳青帶著4位滴滴高管來到優步北京總部。這是她首次踏入這個地方。她毫無傲慢之氣,舉止非常優雅,但是,也察覺不到她有任何的同情,一位在場的人說。
一場優步全國視頻會議開始了。柳青演講,她的臉出現在每個辦公室的屏幕上。
出人意料地,她選擇的語言是英語,而且講得非常流暢。這是柳青過往極少展露的一面,考慮到優步的辦公系統是全英文,員工們平時交流也是中英混雜,柳青可能只是在向原來的敵人釋放友善。
滴滴總裁柳青第一次面對優步員工做演講時,她使用了英語,而且講得非常流暢
但在優步的人看來,整個過程就像非常屈辱的受降大會。他們心情沈重,在柳青的講話過程里,沒有任何掌聲。 柳青用“偉大的對手,史詩般的對決”來表達對優步的尊敬,重申滴滴的價值觀,並強調“我們是同一類的人” 。
誰跟你是同一類人?王淑芬腦中當即冒出的想法是,我覺得你說的都是狗屎,我不相信。
接下來,其他幾位滴滴高管依次用英文講話。快車事業部與人力資源的負責人抱歉地表示英語欠佳,才講起中文。
到了提問環節,氣氛變得尷尬起來。有人問以後租賃公司怎麽管理,滴滴方只是含糊地說,該怎麽合作還怎麽合作;有人問市場活動還搞不搞,滴滴方面不置可否;還有人拿優步比照起快的的命運——快的最後一次更新是在2015年11月,幾乎沒有用戶,在最近一輪融資後,企業的名字里也拿掉了快的,滴滴快的更名為滴滴出行。對此,滴滴方同樣沒有直接回應,只不過把收購聲明里的話重讀了一遍。
很多問題沒有回答,他們是非常忐忑的。王淑芬說。
很難說是出於諷刺還是什麽目的,有人問道:我們以後還能不能穿人字拖?另一人則問起能否攜帶狗進辦公室。 Uber有著寬松的辦公室文化,制有專門的寵物政策,規定多大範圍空間可安置一個寵物,員工提前預約。
在如此重大時刻,這當然不是一個成熟、嚴肅的問題。現場難得出現了笑聲。你不問些切身利益相關的,你問這些有的沒的。王淑芬想。
按王淑芬的理解,柳青完全未預料到這種問題出現,感覺無所適從。她繞過了這些問題。
敵對
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前,滴滴與優步勢如水火。
兩家公司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在氣質與外部觀感上卻有著微妙差別。優步是小團隊作戰,在編人數800人。滴滴體系龐大,擁有超過6000員工。 優步視滴滴為粗鄙的“土狼” ——那是創始人程維的外號,而滴滴視優步為來自長城之外的入侵者,因為Kalanick從一開始就提出入股滴滴40%的蠻橫要求。
優步成都的微信公號推送情懷九張圖後,後臺有人留言說,希望大家以後共同發展,做得更好——來自滴滴成都的同事。
刺眼的兩個字是“同事”。大家被激怒了,“誰要跟你做同事!我們要走的。”他們紛紛說。
我們很大的工作量,都是因為滴滴在。競爭就是這樣,對手出一張牌,你就要跟進。王淑芬說,幾乎所有員工對於滴滴這個品牌都是非常痛恨的,因為你沒有痛恨就沒有戰鬥力。
正如榮譽感可以傳遞,憤怒也可以。《人物》記者采訪的4座城市的優步員工,都否認了平時會與滴滴員工見面、聚會。就像仇人打架一樣。有人說。另一次談到激動處,一位女性市場經理說:就他媽想幹死滴滴。
在市場營銷方面,優步做得有聲有色,滴滴有時在創意與文案上出現雷同,優步人會非常怨恨,認為對方抄襲。在針對車主的獎勵政策上,優步在各城卻均是死死咬住滴滴。比如全天成單獎,拉夠12單給你多獎勵50塊錢,拉夠22單多獎勵100塊錢。我們會相應的,比他們高一些。一名北京的優步實習生介紹。
優步的戰術是後發制人。滴滴如果在半夜12點推出下一階段的獎勵政策,優步就會在1點鐘跟進,如果滴滴夜里兩三點推出獎勵政策,優步就會在早晨發布。
這是一場關於偵查與反偵查的戰鬥。優步每個城市團隊都有競品追蹤小組——在很長的時間里對外而言這都是一個相當神秘的部門——負責分析滴滴的產品功能、司機與乘客端的獎勵政策,盡可能量化對方在特定階段的投入。我們只要醒著,手機聊天工具一直在線,會不斷地去更新,如果說出了什麽事,我們就去跟進。前述那名實習生說,她在這個小組里工作了6個月。
為防止己方情報被監視,優步很早就棄用微信,改用Telegram為工作聯系工具。優步曾公開指責,騰訊作為滴滴的戰略投資方,幾度封殺優步各城市的微信公號。騰訊則用公眾難以理解的技術術語回應,稱故障源於「系統抖動」。
滴滴華南區與華北區的總經理都是從優步跳槽過去的。共事時,王淑芬與他們每天開視頻會議,也見面吃過飯,“是一起戰鬥過的特別好的同事”。但很快,他們都屏蔽了彼此的微信朋友圈。
燒錢
這場戰爭本質在於融資與燒錢,而贏下的關鍵是如何有效率地燒錢,讓對手損耗更大,直至一方資源耗盡或者中途妥協。
我燒10億,他燒30億,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體量就是1:3 ,如果同等運營,只要不斷花錢,基本上差不了多少。王淑芬說。在這個市場上,如果我四他六,我們認為是一個合理的比例。30%是一個生命線。就是老百姓已經認為你不劃算,或者不喜歡你了,可能就直接把你卸掉了。如果你低於30%,你要馬上跟總部申請,多燒錢,抓緊燒上去,不然的話你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但坐在舊金山的決策者從來不是予取予求,城市總經理要舉出實際困難與解決方案,去說服他們。
司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也會成為這場絞肉機式戰爭里的小白鼠。泰倫蘆(化名)是西南一座城市的運營組Contractor,他參與的一個項目是,從大數據里選出3批近似的司機樣本,分為一個控制組和兩個實驗組,通過微信群聯系。實驗組采取不同的刺激方式,比如一個返還平臺費,另一個達到相關單量有獎品,而控制組沒有任何獎勵,但是會告訴他們,要好好跑單。
“我們想通過這批司機來做一個實驗,看一下哪一種刺激效果最好,下一個月就用這種方式。”泰倫蘆說。
每座新開拓的城市有每周500萬美元的資金上限。內部競賽同樣殘酷,全球城市每周進行各項指標排名,只要進入系統就一目了然。同樣的資源賦予,成都表現尤為傑出。至去年年中,成都在Uber全球城市訂單量占據第一位。1986年出生、投行出身的成都總經理張嚴琪因此晉升為全國三位大區主管之一。在Uber全球員工大會上,當張嚴琪介紹成都團隊時,外國員工紛紛起立鼓掌。
不需要附加任何意義,僅僅是這段故事就振奮了所有優步人。受到全球表彰時,張嚴琪未及而立,他畢業於清華大學,英俊、儒雅,有著運動員一般的健美身材,他是優步新崛起的偶像。人人都想成為他。
另一方面,價格戰以異常激烈的方式進行,盈利成了放置於任務欄里的最後一件事。長沙總經理潘琳玲回憶,當去年10月,滴滴快車將價格從1.5元降到0.99元後,她曾頂住壓力,死守對應產品人民優步每公里1.8元的單價半年之久,直至今年3月,滴滴開展起半價優惠,相當於它每公里就四毛九了,逼迫我必須降價。
春節前,滴滴僅在杭州,一周就要燒掉一個億 。優步人預算不如對方,感到巨大的壓力。壓力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層層傳遞。長沙市場經理符迪萱回憶,一向溫和的總經理潘玲琳有一天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不斷地跑過來對她說:你看下現在的百分比吧?」這種質問一天內發生了近10次——盡管誰都知道,數據變化不可能短時間內實現。那段時期,符迪萱與負責司機端的運營經理之間關系也有著微妙的緊張感,兩人既要配合,也要從總經理處競爭有限的資源。而她最終需要面對的人是自己,唯有更拼命地壓迫自己,想出絕佳的營銷創意,才能讓市場滾動起來。
好在到了年後,滴滴資金一度吃緊,優步猛燒一周,市場份額又沖高了。
疲憊感是揮之不去的,周末加班是常態。身體的疲憊還在其次,更多是精神上的。共享經濟是一個美好的概念,回到現實,優步人發現自己陷入的卻是一場場的巷戰肉搏,而站在對面的,是一個以讓出行更美好為口號、同樣倡導共享經濟的對手。
漸漸地,王淑芬感到懷疑,更高補貼能從對手那里搶奪用戶,但在市場教育早已經完成的前提下,這種優勢只是暫時的,對培養消費習慣並無裨益。市場份額其實是一個很虛的東西。你可以理解為這是燒錢燒出來的泡沫。
這當然不是Uber國際投資者樂見的,從年初開始,他們對外釋放出不安的信息。一位投資者形容,這場不斷升級的軍備競賽,就像進行到了棒球賽的第14局。
但沒有任何終場哨聲響起的跡象。優步員工們雖然疲勞,仍然軍心穩定,像打了雞血一般。我們每一天的信念就是我們能贏,而且我們只有500人(優步運營員工,不計300客服)。我們500人做到這個程度。王淑芬說。
更何況,他們有Kalanick的保證。舊金山總部成立了一個叫做China Growth的工程師團隊,招募的全是有中國背景的人——曾任北京總經理並創立人民優步品牌的姜智亞亦在其中,以便於與中國團隊交流。在多次的總部會議上,Kalanick都提過一個詞,China first。
Uber的創始人Travis Kalanick曾屢屢提到,China first
他確實是這樣做的,過去兩年間,Kalanick頻繁往來中國。這位創始人在Uber向全球迅猛擴張中彰顯其兀傲不馴的一面,但面對中國時,他顯得格外溫馴。在百度世界大會上,他在幻燈片中打出“和”字,形容Uber 與中國政府的關系。在中國共產黨誕辰日,他站在“為人民服務”的牌匾下拍照。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美國西雅圖期間,如果在當地打開Uber,人們都可以看到一個歡迎他訪美的彈幕… …
2016年優步訂下的目標是進駐100座中國城市,8月時已經拿下61座。他每一次來中國就說,大家要拼命打仗,我們一定能贏的,總部還可以輸血之類的。都說話到這份上,你能不信嗎?王淑芬說。
現在看起來非常像謊言。非常大,非常大的謊言。那麽多的人其實被TK給騙了。
她忽略的是,商業世界就是這麽運轉的。殘酷嗎,但從無例外,棒球賽本該只有9局。
兩種平等
Uber是一個重視平等的公司。這種對於平等的盡力追求,在某些角度看來甚至顯得不太合理。全球員工享有同樣的出差標準,每晚200美元上限的酒店住宿,不論你是在美國、東南亞還是北歐。當然在中國,員工們都很自覺,沒有人會用盡這個額度,一般住五六百元一晚的酒店。一個城市團隊除了總經理,只劃分為經理和OC兩層,不論級別,員工有每月333美元的乘車金、68美元的健身補貼。
以上都是事實,只不過有一點小小的例外。劉全有這樣的Contractor。
從法律上來講,我們(畢業生)是不能當實習生的。劉全有說,對於我們定位的問題,有個很大的尷尬就是我們不知道我自己是誰。
與在美國總部的情況不同,Uber在中國大量使用實習生——在印度也是如此——很多城市里實習生和員工的比例一度達到5∶1甚至更高。優步實習生估算超過千人。根據城市不同,實習生的日薪在100—180元之間,如果表現好,可以申請高階工資。
Contractor是介乎在冊員工與實習生之間的那類人。他們沒有乘車金與健身補貼,沒有機會去美國接受名為Uberversity的統一培訓。他們沒有專屬的全球員工編號,勞動合同簽訂給第三方公司。優步中國報稱的800名員工里,有500名屬於運營核心力量,其他是客服人員。Contractor不在其中,是一個長期被外界忽視的存在。
很多應屆生沒有經驗,或者是工作能力不強。而優步的招聘門檻一直是很高的。王淑芬說,那讓他做半年臨時工過渡一下,然後再申請。
在優步成都,所有的Contractor的月薪是一致且公開的,4500元。最初的Offer是4000元,但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對,最後提了500元。這份薪酬在成都對於應屆畢業生來說,已算中上。大家普遍滿意。Contractor和實習生的工作沒有本質區別,做的是一些基礎的輔助的工作。
優步充分信任實習生。很多場合交給實習生去和合作方談判。如果實習生的設想好,也會采用。讓自己的想法變成現實,這一點最吸引我。我們得到了很好的歷練,這個就足夠了。一名北京實習生說,直至現在她也不認同自己被廉價使用的說法。
你永遠能在失敗者的陣營里找到痛苦和遺憾。但到了周二下午,其他的情緒也慢慢發酵出來。
我覺得Kalanick做錯了,我們可以證明給他看。Contractor泰倫蘆承認,他產生了為滴滴效力的意願。Kalanick在收購消息發布的當晚即離開了中國。
受降大會結束後,成都總經理方寅在辦公室向大家分享他的感受變化,為了照顧一些英語不夠好的Contractor,他鮮有地全程使用中文。之前覺得不可思議,然後就是很郁悶,現在則有一點憤怒。他是夏威夷長大的美籍華人,來中國前,作為拓展人幫Uber攻下曼谷、雅加達、吉隆坡三座亞洲城市。但現在,他的憤怒在於,事發如此突然,總部如此決絕,他並不比其他人掌握更多的信息。
自始至終,方寅說的最多一句話是,我和你們是一樣的。
敏感的問題終於被提了出來。在收購後的人事處理上,Contractor與在編員工也不相同。後者若在滴滴工作滿30天,可以獲得6個月的工資補償(離職則多加3個月)。但善後方案里沒有提及Contractor。我們之後會怎麽辦?我們全心全意地付出,公司到底把我們當成什麽?在成都辦公室,一個Contractor站起來對方寅說,一邊說一邊哭。
沒有人可以回答她。
面對現實
每個人的去向是不一致的。
在8月初的第一周,作為優步資深員工的王淑芬就接到了五六個獵頭電話。 就像許多優步人一樣,她對新工作意興闌珊,也不願意加入滴滴。但在8月底,當與《人物》記者再次通話時,她已決定留下。還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受吧,一夜之間就變成這樣,懷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她承認。
不管情感上如何抗拒,從8月1號那一刻,他們在人事關系上已經歸屬於滴滴。認清這個道理後,就只能接受了。王淑芬說,你不會意識到在哪個時間節點,適應了自己是一名滴滴人的事實。它就是這樣發生了。受訪者們提到最多的兩個詞是,無力、無奈。對於他們曾經瞧不起的滴滴,他們現在擁有的是一個被迫去了解它的機會。
關於Contractor的補償方案懸而未決,劉全有不再期待,找到一份薪水更高的新工作,馬上將入職。他認識的其他Contractor,也不再將情懷掛在口上,考慮的因素變得簡單許多,哪里合適就去哪里。
在優步最高級別的三位大區經理中,張嚴琪和羅崗進入滴滴,分別負責二手車交易和加油的新項目。汪瑩留守,統領優步。此時優步已經成為滴滴下屬的一個事業部,但兩者在拼車上的競爭仍在,按照內部說法,一切未定,誰做的好就是誰留。
盡管像是被突然棄用的卒子,美籍華人方寅仍選擇重新申請Uber的職位,他人已至新加坡。另一位引人註目的辭職者是原來的優步廣州總經理,他是一個香港人,也回歸了Uber。未來,他們與中國舊同事會有交手可能。8月中旬,滴滴宣布投資打車應用GrabTaxi。而在東南亞市場上,GrabTaxi是Uber最大競爭對手。中國的專車大戰結束了,全球的戰火還將燃燒。
沒有人見過原優步戰略負責人柳甄,她就這樣消失了。據說她很傷心,去休假了。
隨著一些細節披露,商業世界的殘酷性展現無疑。8月初,有一批入職不久的優步員工被送去舊金山參加Uberversity的培訓,剛下飛機,就知道了壞消息。總部不讓他們進門,並取消酒店預訂。他們唯有自己解決剩下的回程。最後,由滴滴報銷費用。
遲則生變。Uber在收購消息發布後即指示,員工需與中國優步在工作層面切斷聯系。一位優步高管發現,他直接對接的美國負責人,再也聯系不上了,郵件不回電話不聽。他收到對方的最後一個信息是,Sorry.同時期,Uber總部的China growth團隊宣布解散。
很多歷史事件是相符的。王淑芬說。這讓人以為她接下來會舉一兩個當代著名企業並購案例,她描述的卻是冷兵器時代的場景,我在前線浴血奮殺,元帥在大營里說,我們已經投降了。這種感覺刻骨銘心。她承認這是促使她接受《人物》記者采訪的原因,「我們的努力不能被否定。
她以前從未體會過敗軍之將的滋味,卻決心投入巨頭的戰爭。回想起來,她仍然認為,所謂的情懷沒有錯,優步驕傲沒有錯,甚至對於滴滴的痛恨都沒有錯。但生意就是生意,碾壓過這一切的時候,毫不留情。以前如此,可能以後也如此。現在,她體會到了。
滴滴的勝利,不等於滴滴所有員工的勝利 。歡呼雀躍的慶祝過去後,他們將接受內部稱為優化計劃的新一輪考驗。由於最大的競爭對手已經消滅,很多職位變得冗余,更何況還有來自優步的諸多精英等待內部消化。一個尚待驗證的說法是,滴滴大約20%的人會被裁員。
另一方面,很難視Kalanick為一個失敗者。Uber投擲20億美金,得到的回報是一個估值350億美元的獨角獸企業20%的占股。
這場收購具有所有的戲劇性。而它又是如此普遍,在當下互聯網變革潮中,每個垂直領域大概都會經歷這樣的廝殺與陣痛。
有些時候,未來與過去在同一時間線上重合運行。7月28日恐怕是優步人最後歡欣的時刻了。當天,交通運輸部出臺網約車新規,符合條件的私家車可登記為網約車,這意味著行業正邁向合法化。但也正是這一天,柳甄和幾位高管匯聚北京與Kalanick見面,在震驚中得知優步將成為過去時。沒有任何一個優步人參與到這個決策之中。
滴滴想象的是未來。多年後的未來,也許無人駕駛已經成為新的出行方式,也許滴滴已經在這個星球上徹底打敗Uber,也許不是,沒有人知道,畢竟那是未來了。然而整個故事,和未來、生意以及一個可能偉大的企業並不相關,重點是當下,一群帶著理想的年輕人,他們在商業戰場經歷過怎樣的洗禮。他們的激情、眼淚與驕傲。
讓你驕傲的不是Uber,是你的青春。有人說。
柳甄是原優步戰略負責人,在交通部出臺網約車新規的當天,她在震驚中得知優步將成為過去時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所有實名受訪者接受采訪的時間均在收購消息傳出之前。)
[本文作者謝夢遙 ,轉載自《人物》雜誌,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i黑馬立場。題圖來自123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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