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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到中國找份工作」——專訪搞垮巴林銀行的「魔鬼交易員」尼克·利森 東方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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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巴林銀行遲早會倒閉,所有人都被授予很大的自主權以求生財之道,而規章制度和風險管理卻一塌糊塗,我開設非法賬戶,以及隨後的阪神大地震只是誘因而已。」

 

■「有一次我在英國的一場演講中,主持人介紹我時發生口誤:『有請混蛋尼克·利森』。我並不介意,知道自己發生多大改變的只有自己。」

 

■「任何違背國家法規和金融規則的行為都應受到懲罰。在這方面,不應該對國有企業網開一面。」

□南方週末記者 張華  連線愛爾蘭 發自廣州  http://www.infzm.com/content/58475


「魔鬼交易員」尼克·利森

 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成為年輕人尼克·利森(NickLeeson,簡稱尼克)搞垮巴林銀行的導火索;十六年後,有人開始擔憂又一次大地震會不會讓新的尼克.利森浮出水面。

而尼克,曾經的「魔鬼交易員」、著名的「金融流氓」,「剽悍」的人生因為那樁轟動全球的醜聞發生了怎樣的改變?「如果沒有1995年的日本大地 震,」尼克在電話那頭沉思了一下,然後對南方週末記者描繪了一個想像中的場面———「現在的我應該是投資銀行的高層,每天作出重大決策,儘量規避風險,並 且嚴格自律。」

今年44歲的尼克在有些禿頂,他曾是全球金融市場上的焦點人物之一———他28歲時一手搞垮了有230多年歷史的歐洲老牌商業投資銀行巴林銀行 (BaringsBank)。他因此臭名昭著,被稱為「金融流氓」,並鋃鐺入獄,先是在德國監獄服刑9個月(因為事件敗露後他曾逃往德國),然後轉到新加 坡監獄繼續服刑3年7個月。

儘管尼克出獄後完成的《我是如何搞垮巴林銀行的》(RogueTrader)一書被拍成電影《魔鬼交易員》後廣為人知,但他在監獄服刑過程中曾嘗試 自殺、身患癌症、與妻子離婚等連環畫式的個人遭遇,卻鮮有人知曉。而他出獄之後,用他一位朋友的話來說,「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甚至去攻讀了一個心理學 學位。

尼克曾在愛爾蘭一家足球俱樂部任CEO,今年1月辭任。他現在穿梭於世界各地,像「巴菲特午餐會」一樣,參加一些商務晚宴並發表演講,其主要談論的話題是金融風險管理。這些活動也是他的主要收入來源。

2011年4月,他多次接受南方週末記者的連線及郵件專訪,深入談及他被改變的人生。

 

「我不是麥道夫」

今年3月中旬,美國《華爾街日報》一位記者在博客上寫了一篇文章,標題是《日本地震:新的尼克·利森正在潛伏?》。這位記者在文章中稱,「雖然歷史不可能再以同樣的方式上演,但是在災難當中,總會誕生一批瘋狂的金融賭徒。」

「任何巨大的市場波動中都有可能使一些非法交易員們浮出水面,」當南方週末記者問及尼克對上述文章的看法時,他這樣回答,「我當年隱瞞交易的第一 天,就非常害怕會在24小時內被逮捕,可我的貪婪使我上癮,我一邊繼續非法交易,一邊生怕敲門聲響起甚至幻覺中有人來敲門,奇怪的是你忍耐了幾週後放鬆了 警惕,逮捕令卻在接下來的一個關鍵日期或事件中姍姍來遲。」儘管時間過去了16年,但尼克回想起1995年的經歷時仍心有餘悸。

他是一個英國泥瓦匠的兒子,母親在他20歲時去世;他從沒讀過大學,但這並不影響他事業上的一帆風順,他22歲進入巴林銀行,25歲(1992年) 即被巴林銀行派往新加坡分支機構任總裁。「我感覺我站到了『人生階梯』的高處。」尼克說。新加坡國際貨幣期貨交易所(SIMEX)之前的交易是每天兩千多 筆,而在巴林銀行等幾家巨頭的到來之後,每天的成交量暴漲了近十倍。彼時的交易系統顯然無法和如今相比,死機是家常便飯。

彼時尼克手下一位女交易員有一天在交易中出了個小錯,他並沒有向巴林銀行總部匯報,而是私自新開了一個名為「88888」的非法賬戶用以掩蓋事實 ———亞洲文化中「8」是個非常吉利的數字,尼克顯然也受此影響。「我想我不是一個愛說謊的人,」尼克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實際上查出來這個賬戶太容易 了,一個小學生都可以做到,但前提是———有人來查。」到1993年5月的時候,這一賬戶除為他填掉2500萬美元的損失外,還淨賺25萬英鎊。

按說此時尼克完全有理由關掉它了,但他沒有這樣做,由於彼時日本政府多次實施經濟刺激措施,甚至公開宣告日本經濟已經「走出谷底」,尼克於1994 年大量買進日經225指數期貨合約和看漲期權,同時又在對日本債券和短期利率期貨市場進行價值約200億美元的空頭交易。可是,這個聰明絕頂的傢伙遇到了 無法預料的事件———1995年1月17日,日本阪神爆發7.3級大地震,尼克手中的金融衍生品的價值走勢與他之前的預計完全相反。2月27日,尼克 「88888」賬戶上累計損失超過8.6億英鎊,巴林銀行最終申請破產,後以1英鎊的象徵性價格賣給了荷蘭國際集團(ING)。

「2011年3月日本大地震後,我並沒有像《華爾街日報》記者一樣想起來當年自己的經歷,」尼克說,「其實巴林銀行遲早會倒閉,所有人都被授予很大的自主權以求生財之道,而規章制度和風險管理卻一塌糊塗,我開設非法賬戶,以及隨後的阪神大地震只是誘因而已。」

可尼克對金融業的迷戀仍是深入骨髓。在他入獄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還幻想過,如果巴林銀行的「底子」厚一些的話,就算查出了他的非法賬戶和巨額虧損,也許還會給他一次機會,而不是申請破產。「我現在再也不做這樣的夢了,人不能沒有底線。」

尼克後來在讀心理學學位時的2001年,英國心理學家伊凡·泰里爾(IvanTyrrell)對他說,「說不定再過十年,巴林銀行的倒閉只會被看作 是歷史事件,而不是金融醜聞。」當時尼克駁斥了伊凡這一說法:「醜聞就是醜聞。但我必須改頭換面,哪怕教科書上給我的標籤可能永遠是『金融流氓』。」

尼克到現在仍持這一觀點。他對南方週末記者稱,現在一些商務晚宴中會碰到巴林銀行的前職員,他會坦誠地說當年自己犯下大錯。「有一次我在英國的一場演講中,主持人介紹我時發生口誤:『有請混蛋尼克·利森』。我並不介意,知道自己發生多大改變的只有自己。」

不過,尼克並不樂意將他和3年前被查處的因操作「龐氏騙局」詐騙金額超過600億美元的納斯達克前主席麥道夫相提並論。「麥道夫的金融詐騙案是徹頭徹尾的欺詐行為。」他說。

  

監獄是個「好老師」

電影《魔鬼交易員》中有一個場景,「尼克」被捕前在法蘭克福機場,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與手勢。「這個情節純屬虛構,」尼克對南方週末記者說,「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堅強。當年那個非法賬戶剛開始虧損時,我就害怕地撕咬自己的指甲了,更別提我被正式逮捕後。我比任何人想像的都脆弱,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可能讓我痛哭流涕:我在德國監獄的前6個月當中,幾乎每天都會哭,有時為家人哭,有時為自己哭,有時純粹為了哭而哭。」

事實上尼克在德國服刑時的條件還算不錯:牢房中除了床之外,還有電視機和收音機、報紙和圖書,甚至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其它物品亦可向法院提出申 請,法院根據其緊要性程度決定是否准許提供。但是,由於歐美媒體彼時推測尼克的刑期有可能是十多年、二十多年,甚至八十多年,他一度感到萬念俱灰,「我曾 想過付點錢給我熟識的兩個之前是黑手黨成員的意大利獄友,讓他們幫助我在浴室自殺。」當後來他被引渡到新加坡並最終被告知自己的總刑期為4年4個月時,他 內心的恐懼感才減弱。

儘管新加坡監獄的條件遠比德國監獄的條件艱苦得多,幫派鬥爭也很嚴重,但尼克幾乎沒有再哭過,除了他覺得刑期在可接受範圍內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 覺得「在亞洲文化中,愛哭的男人很丟臉、沒面子」。不久後,自他來新加坡服刑不久後就越來越少聯繫的妻子,宣告他們之間6年的婚姻正式結束。更糟糕的是, 他隨即又被診斷出患上了直腸癌。

尼克說,不知道投資銀行中別的經理人是什麼樣的一個排序,在他的心目中,同事和客戶的位置,要次於自己的妻子和家庭的地位———儘管他和妻子間的感 情基礎並不牢固,他也曾出過軌。所以他一開始有些絕望,但想想中國古話「己所不欲,毋施於人」,以及獄友中有患艾滋病者,有患嚴重肺結核者,家庭不幸者更 是比比皆是的情景,他反倒「釋然」了一些。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三十而立」後的他正在蛻變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堅持每天讀書和寫作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讀過好幾本湯姆·克蘭西(美國軍事作家)的小說,」他說,「不管好看不好看,至少可以轉移自己的注意 力,讓我以為自己身在別處。」尼克得知手術將在兩天後進行的1998年8月9日,正好是新加坡國慶日。這廂是新加坡舉國歡慶擺脫英國統治贏得獨立,那廂是 一個英國的著名金融罪犯在新加坡監獄醫院中等著癌症手術的進行。「很多時候,我自己通過閱讀以瞭解更多關於癌症的知識,之前在這方面我完全是個白痴,」尼 克在接受南方週末記者採訪時稱,「這就像投資一樣,你掌握的信息越多,對事情的趨勢就越明白。」

最終的結果是經過化療後,尼克奇蹟般地起死回生。他打趣稱當年自己是新加坡監獄中「職位最高的『白領』」。1999年7月3日,他獲准出獄。一般來說,囚犯一大早就會急不可待地逃離大牢,而尼克一直到中午才離開,原因是他被要求銷毀他在獄中寫下的所有日記。

回到英國後的尼克感覺自己像個外星人。「我可能是知道英國『波霸喬丹』凱蒂·普萊斯(KatiePrice)是誰的最後一人,」他說,「我最開心的 一件事是出租車司機問我要去哪兒,除了監獄,去哪兒都行啊。」在解決了一下壓抑已久的性需求後,尼克說他必須重新開始新生活了,「一個人必須有自己明確的 目標」。

  

「或許我應該到中國找份工作」

尼克剛入獄和剛出獄時,英國媒體都曾掀起過混戰。英國媒體曾在新加坡媒體上刊登廣告,只為尋找知道更多關於這一「金融賭徒」故事的人。而尼克回國時 的航班上,同樣坐了不少媒體記者,以便能提早從他口中挖出一些「內幕」。尼克對此既悲憤又感激。悲憤在於,個別記者給他「製造了麻煩」,譬如有記者聲稱尼 克的一個秘密銀行賬戶裡還有數百萬英鎊的資金;感激則在於,他回到英國後的「第一桶金」是《每日郵報》為一篇獨家專訪支付給其的「6位數的酬金」(幾十萬 英鎊)。

尼克出獄後所寫的《我是如何搞垮巴林銀行的》曾暢銷一時,版權被賣到了全世界許多國家。當南方週末記者問及尼克他這部分的總收入時,他仍然有些閃爍其詞,「總計是7位數吧(幾百萬英鎊),可扣除了我當年案件的訴訟費用等支出外,就所剩無幾了。」

「至於電影《魔鬼交易員》,我沒有從中獲得一分錢的報酬。」尼克接著說。而對於有媒體曾報導稱,尼克當年的頂頭上司———巴林銀行彼得·諾裡斯在銀 行破產後在倫敦開了一家電影院,且《魔鬼交易員》正是在他的電影院裡首映,尼克給予了否認,「這是子虛烏有的事,彼得先在一家葡萄酒莊幹過一陣,然後又運 營約翰·布朗出版公司一段時間,最近他好像要開辦一間私人銀行。」他說,「當年電影的私人放映會,我邀請了包括彼得在內的三十四個朋友一起參加,但據我所 知彼得很早就離場了。」

尼克後來到英國米德爾斯堡大學讀了一個心理學學位。他和心理學家伊凡·泰里爾便是在這裡認識的,伊凡從心理學和社會學的角度幫助尼克重新發現自我, 並稱尼克傳奇經歷和蛻變是現代版的《一千零一夜》。尼克也是在大學認識自己現任太太奧娜的,他們婚後生有一子,加上奧娜和前夫的兩個孩子,尼克一家五口現 在生活在愛爾蘭。「家庭才是最重要的。」他說。他表示自己現在不關注個股,只是密切關注大宗商品如黃金和原油等投資品種。

2005年尼克開始擔任愛爾蘭一家名為戈爾韋聯(GalwayUnited)的足球俱樂部的總裁,直到2011年1月他卸任這一職務。他說他已經 「擁有了足夠多的東西」,希望能夠專注於自己真正感興趣併合適他的方向做事。他現在主要是在全世界範圍內參加一些商務宴會並發表演講,他沒有具體加盟哪一 家企業,不過他的活動均由英國一家名為NMPLive的頂級演講機構安排。

「中國不是有句諺語叫作『失敗是成功之母』嘛,」尼克對南方週末記者說,「我是一種很嚴肅、真誠的心態參加每一次宴會的,基本上是以自己的經歷為 例,和大家探討風險防禦和金融監管。金融醜聞不斷發生,我絕非故意拿搞垮巴林銀行這一事實作噱頭或炫耀,我只是希望人們重視我做錯的地方,無論是個人的失 誤還是從一個組織的角度反思巴林銀行的倒閉。」但他也遺憾地表示,他在所有的課本和報導中都會成為反面的例子。

不過,讓他感到高興的是,他的一個好友的兒子在課堂上聽到巴林銀行倒閉的細節、老師稱尼克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時,他竟然站起來反駁老師說:你說的未必完全正確,我認識他,沒你說的那麼壞。

如果讓尼克給年輕人一些忠告的話,他說他會說「不要不懂裝懂」。「在面對自己不能應付的局面時試著虛心地詢問別人的建議,那才是真正的勇敢。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希望我當年可以勇敢一些」。

當談到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時,尼克稱從金融機構到監管部門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激動地談論愛爾蘭:「愛爾蘭的情況太糟糕了,某些槓桿融資 租賃的做法從一定程度上說是違法的、可恥的。」巧合的是,就在南方週末記者採訪尼克的4月18日,國際評級機構穆迪調降愛爾蘭多家金融機構信用評級。

近年來,發生在中國的衍生品交易虧損事件同樣頻繁且規模巨大。值得關注的是,東方航空、中國遠洋等一些央企發生金融醜聞時,幾乎沒有人受到牽連,更 別說入獄,它們甚至還能繼續巨額的財政補貼。「任何違背國家法規和金融規則的行為都應受到懲罰。在這方面,不應該對國有企業網開一面。」尼克說。

不過並非沒有例外。2006年3月,因擅自從事石油衍生品期權交易導致5.5億美元巨虧的中國航油新加坡公司總裁陳久霖入獄,陳成為第一個因觸犯新 加坡法律而被捕的中國海外上市公司總裁。「我知道陳久霖事件。新加坡的監管尚且不夠完善,全世界別的地方的監管能好到哪裡去呢?如果不是中航油新加坡公 司,而是中國國內公司,結局是不是又是另一種情形呢?」尼克把皮球踢了回來。

得知陳久霖出獄一年後,於2010年出任一家中國央企子公司(葛洲壩國際工程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後,尼克有些吃驚,他以半嚴肅半調侃的口吻說,「看來我應該去中國找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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