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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時光從橋下滑過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2911

緊隨著中國春節到來的2017年威尼斯狂歡節,為冬日略帶蕭索的水城帶去其狂歡節獨有的節制式高冷氣氛。這座水城“宗師”,有大大小小118個島,150條水道,435座橋。讓我們開始講述關於橋的故事。

威尼斯狂歡節上的高冷範兒cosplay。(資料圖/圖)

“我每次描述一個城市,其實都是講威尼斯的事。”——馬可·波羅

水城威尼斯的夕照黃昏。(水城威尼斯的夕照黃昏。 資料圖/圖)

多年前,我剛剛離開了一個人,獨自背著雙肩包,坐了北上的夜車,奔往威尼斯。

彼時我愛坐夜車。四顧茫然,不知道身處何地,窗外沒有一點點參照物,可是心里卻是篤定的:明天,一定會到達那個地方。就像一定會到來的命運。

於是在晚春的清晨五點,我站在了威尼斯粉色的天空之下。整個島嶼還沒醒來,天空尚是一團團潮濕模糊的霧氣,有鴿子排列在屋頂,空氣是寒峭的,帶著一點點腥味,清新得讓人覺得肺部有些疼痛。

火車上下來的人匆匆消失在各個角落,桑塔露琪亞車站頃刻又陷入寂靜。我隨著另一個棕色頭發的背包女孩信步前行,晃到赤足橋上,呆了一會,看海水拍岸,有海鷗在立柱上懶懶的梳理羽毛。只有我們,是過客,不是歸人。

從水中看威尼斯,有種亦幻亦真的感覺。布羅茨基獻給威尼斯的小書《水印》中,曾經這樣寫到:“上帝就是時間,而水是時間的意象。”(資料圖/圖)

如果說運河是威尼斯的生命,那橋便是這座城市的肌理,像聖徒的標識,用幾百種面貌成為威尼斯的提喻。海水是波瀾起伏的,是微波蕩漾的,是潮起,是潮落,是藍色,是綠色,是時間的流動,是故事的註腳,而橋,是一直安靜的鑲嵌在威尼斯人每一天的生命中。

赤足橋下歲月神偷

赤足橋(Il ponte degli Scalzi)是威尼斯大運河上四座大橋之一, 1932年動工,兩年時間完成,成為第三座大運河上的大橋。

威尼斯人骨子里有一種驕傲,也許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威尼斯共和國的歷史,一代又一代流淌在威尼斯人的血液中。為了這種情結,赤足橋的設計者穆齊(Eugenio Miozzi)參照威尼斯橋梁的代表——里亞多橋,采用伊斯特拉半島的石料,設計了這座單拱石橋。白色的橋身和柔和的曲線,使得赤足橋像一條絲帶,輕盈地搭在大運河上。

赤足橋。(資料圖/圖)

1932年設計修建的赤足橋,臺階又矮又寬,讓人自然而然地放慢腳步拾級而上。站在拱橋的最高點,我和陌生的女孩都停下來,憑欄處,大運河的海水還泛著青色,北側的赤足教堂正面灰白色大理石被朝陽染得一抹暖色。赤足大橋的名字便是由這座1705年為赤腳加爾默羅會修士所建的巴洛克式教堂而來。橋另一側新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築是小聖西門教堂,淺綠色的圓頂像小小的萬神殿,頂部的免罪天使手指向無盡的天空。我忽然想起羅馬聖天使堡穹頂上揮著利劍的天使,黑死病同樣也肆虐過威尼斯。

如果歲月是神偷,威尼斯便住滿了偷時間的賊,這個城市的一切有著對浪費時光的巨大而神秘的誘惑。小時成為最小的計時單位,半小時,一小時,兩小時,時間輕飄飄浮在浪尖,粘在海鳥的翅膀上,再滑過鮮花盛開的陽臺,落在屋頂,最終在陽光下不知所終。當我再次回頭,女孩已不知何時離去,周圍曖昧的線條變得清晰,遠處,開始有汽船的鳴笛聲傳來。威尼斯醒過來了。

里亞多橋會講故事

慕名而來匆匆而去的遊客在威尼斯是不會迷路的,可以錯過小巷中堅持手工制作蕾絲的作坊,可以跟紫藤下的古井擦肩而過,更可以忽視深深庭院里一只睡著的灰貓,但是里亞托橋是一定在旅遊線路中——跟著人流走就對了。

如果橋會說話,那麽里亞多橋(Ponte di Rialto)就是威尼斯最會講故事的老人,它見證了威尼斯所有過去的榮光,承載了整個城市商業和海上事業的歷史。這座大運河上巨大的白色大理石廊橋,以一道圓潤的弧線跨過大運河,綠色的水波倒映在平滑的橋底,泛起一片片光斑,隨波蕩漾。像一道虹,卻並不溫柔可親,而是以不可一世的姿態,霸占了威尼斯生活中所有重要和不重要的日子。

里亞多橋曾經是威尼斯商業樞紐所在,來來往往的商人在這里進行繁忙的買賣活動。要致富,先修路,這個道理在八百年前的威尼斯也行得通,橋,便是威尼斯最需要的路。大運河寬超過30米,最寬處達到90米,要省時,要省力,要降低運輸成本,就要一座橋,威尼斯人是天生的商人。於是在1180年由Nicolò Barattieri設計建造了大運河上第一座橋,一座簡樸的浮橋——那個時候它叫錢幣橋,因為橋東面就是造幣廠。

1255年浮橋被改建為木橋,橋身分為兩段,中間部分可以升起來,以便大型船只通過。有了橋,商業往來更方便了,東面的里亞多市場越發顯得舉足輕重起來,再後來,橋的名字不可抗拒地被冠上了里亞多。

里亞多橋。(資料圖/圖)

威尼斯畫派的著名敘事體畫家卡巴喬(Vittore Carpaccio)1496年的油畫作品The Healing of the Possessed Man at the Rialto, 講述了存放十字架碎片的聖物盒掉落水中,漂到里亞多橋附近,治愈了一個瘋子。在這幅畫作中,還能看見15世紀里亞多橋的樣子,為這個廣為流傳的宗教故事提供了清晰可辨的發生地。

這座橋還有另一個詛咒,講魔鬼和里亞多橋設計師龐特的故事,威尼斯總有許多魔鬼的傳說。傳說魔鬼看見里亞多橋就要修建完成,於是找到龐特,要求得到第一個過橋生物的靈魂——當然魔鬼的意思是想要一個人的靈魂——如果不滿足魔鬼的要求,這座橋將永遠也無法建成。龐特答應下來,心里盤算著,橋落成那天,一定是一只雞第一個過橋。

後來魔鬼得知了龐特的計劃,勃然大怒,竟敢玩弄它的建築師一定要付出代價。於是魔鬼喬裝打扮,跑去找龐特的妻子,騙她說她丈夫在橋另一邊等她。懷孕的妻子以為有緊急要事,匆匆忙忙跑過橋去找丈夫。傳說妻子腹中的孩子出生便死亡,靈魂終日飄蕩在里亞多橋上,後來一個從橋下路過的貢多拉船夫解救了這個可憐的小靈魂。

橋上總是發生著許多故事,像一個小型劇場,卻沒有劇場的拘束與架子,多了一分沈浮感,於是更添了戲劇性。里亞多橋有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佛羅倫薩老橋有但丁的初戀,二十四橋有杜牧的明月和美人。橋上的風景總是好的,橋上的故事也是不計其數的。我們是演故事的人,也是看故事的人,至於橋和威尼斯,它們什麽都不在乎。

學院橋甜蜜的什麽都不做

走到大運河尾端的學院橋(Il ponte dell’Accademia)時,已是中午。亞平寧半島熱情的陽光,使所有人都停下腳步,隨意尋一處空地,臺階,木凳,或坐或躺,這叫意大利式的“甜蜜的什麽都不做”。

學院橋的一側是一大群意大利學生,朝氣蓬勃,與老舊質樸的橋相印成趣。純木質的橋梁少了大理石橋的威嚴與硬朗,在陽光下有一種家長里短的暖意。

學院橋。(資料圖/圖)

學院橋原本是一座臨時通行橋,誰曾想,它竟在建成後的八十年時間中擔任著連接學院美術館和威內托科學研究所這兩大機構的重任。不若里亞多橋濃重的商業氣氛,學院橋是舒朗的,開闊的,平易近人的。

從1488年起,就不斷有人提出要在大運河上再架一座橋,三十年間,大運河上只有唯一一座里亞多橋,根本不夠。因為各種原因,這些建議一直被擱淺,直到十九世紀,威尼斯才有了學院橋和赤足橋。

十九世紀,威尼斯先後建了兩座金屬大橋。意大利人的審美,怎麽能容忍這樣兩座工業風格濃重的鐵橋呢,他們是連大炮上都要有精美雕花的民族,更何況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威尼斯人。精神上飽受詬病的兩座橋,同時也遭遇了結構上的塌陷問題,“用石頭再建一座吧”威尼斯人說。在等待石橋的日子里,1933年,由當時活躍在威尼斯的意大利工程師Eugenio Miozzi 用了僅僅37天的時間,修建起一座木質臨時橋梁,這就是今天看到的學院橋的樣子了。

我也在學院橋上隨意席地而坐,正午的陽光有點讓人睜不開眼,忽然想起莎翁那句“將君比作夏日兮何如”。生機勃勃帶著點午休慵懶的年輕孩子,曬得暖暖的深色木橋,美術館外墻的植物,大運河寬闊的水面和船上熱情的遊客,此處比夏日更可愛,更溫情纏綿。

乳房橋上紅袖招

在離里亞多橋不遠的聖保羅區還有一座橋,叫乳房橋(Ponte de le Tette)。很獵奇的名字,橋本身卻毫不起眼,很小的一座石砌拱橋。故事說來很簡單,無非就是曾經的紅燈區,為了招攬客人,妓女們在橋旁的樓上透過窗戶展示乳房,以吸引顧客。頗有點紅袖招的意思,但相對東方的含蓄,多了些大膽與奔放,甚至粗魯,大約高傲的威尼斯人也不想在這上面浪費想象力吧。

乳房橋。(資料圖/圖)

在這個區曾經生活著Rampani家族,直到1319年,悲慘的事情發生了,這個家族最後一個後人去世了,沒有繼承人,也沒有留下任何遺囑,於是家族的所有財產都歸到威尼斯共和國所有,由政府全權處理。這其中有一些樓處於聖保羅區和聖卡羅切區之間,1421年政府由於完全無法忍受所謂的“公妓”不分白天黑夜的在城里四處遊蕩,決定將她們全部集中關閉在這片Rampani家族的房子里。

文件記載當時的政府制定了一系列嚴厲的處罰措施,限制妓女的活動。可以出家門,但是超過“工作區域“,鞭打十下;宗教節日期間不許靠近顧客,否則鞭打十五下;禁止到小飯店吃飯;只有周六才可以到市中心,並系上黃領巾以區別身份……不能自由地上街攬客,妓女們只好整天坐在窗戶前展示裸露的胸部,因此這座連接聖保羅區與聖卡羅切區的小橋,無奈地開始跟胸部扯上了關系。

到了1500年間,威尼斯蔓延起了一股同性戀風潮,在當時的政府看來,這是危險的社會問題,於是官員們開始鼓勵妓女們站在窗前或乳房橋橋頭展示胸部,以“幫助”和“治療”同性戀者。也是在這個時期,石砌小橋終於被冠上了“乳房橋”的名字。

如今這里已是一片安靜祥和,小巷石橋流水,過去的風流韻事已是歷史的塵埃。但是也不妨登橋一望,想像一下曾經威尼斯放蕩的一面。最有名的威尼斯浪子卡薩諾瓦,茨威格曾盛贊說:“卡薩諾瓦證明了,人們可以寫出世上最有趣的小說,而不必是作家;描繪最完美的時代圖景,而不必是歷史學家……每種充分的情感都可能成為創造性的,無恥正同有恥一樣,惡和善,道德和不道德一樣:對永恒起決定作用的從不是靈魂的樣式,而是一個人的豐富。

霸氣與衰敗,冷酷交織著浪漫,華美放蕩又搖搖欲墜,威尼斯也是這樣的永恒與不朽。

麥稈橋旁一聲嘆息

特意選了黃昏時分來到嘆息橋(Ponte dei Sospiri),其實是來到麥稈橋上觀望嘆息橋。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名字呢,一座平淡無奇的橋。遊客們轟轟烈烈地湧上來,緊張地尋找時機,人人都要靠著它的欄桿留影紀念,這座威尼斯最繁忙又最默默無聞的石橋。

麥稈橋(Ponte della Paglia)的名字直白樸素,總督府的馬匹、城堡的馬匹要麥稈飼養,窮人的屋頂需要麥稈覆蓋,因此運輸麥稈的船只都在這里卸載,僅此而已。與拜倫筆下的嘆息橋一比,頓時有了下里巴人的意思,但樸實得可愛。畢竟最早在嘆息橋上一聲長嘆的,也只是囚徒。

十五世紀的時候,總督府內部不僅有總督住所、議事廳、法院等等,還承擔著關押囚犯的任務。漸漸的囚犯數量多起來,監獄不夠使用,另一方面,出於安全原因,當局決定在麥稈橋後方專門修一棟監獄。經過幾次重建、改建,1859年參議院委任里亞多橋的設計者龐特修建新監獄,可是他並沒有見到這項工程落成就離世了,由他的侄子Antonio Contin繼續建造新監獄,也是Contin設計了這座巴洛克風格的小橋,跨過宮殿河(Rio di Palazzo),連接起審訊室和監獄。小小的兩個窗孔,能遠遠望一眼麥稈橋和遠處寬闊的水面,再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氣,之後,就是潮濕陰暗的監獄了。不過,Contin也沒能見到整項工程的完成,被任命三年後,他也去世了,但是嘆息橋總算是建好了。這座懸空而全封閉的橋,中間由縱向的一道墻隔開,稍微不同的傾斜度,最大限度的保證了囚犯和審判官的通行。

站在麥稈橋上眺望嘆息橋。(資料圖/圖)

盡管過去不那麽美好,但是沒關系,像誰說的,“生活還得有詩”。浪漫主義文學泰鬥拜倫的《恰爾德·哈羅爾德遊記》給了這座橋一個哀傷名字,讓人念起來,都忍不住輕輕嘆一口氣。有了文學,這世間許多事變得纏綿悱惻起來。於是這座橋,又有了一個傳說,在日落時分,教堂的鐘聲響起,嘆息橋下親吻的戀人,將會相愛到永遠。我也是因了這個原因,選擇黃昏時走到這里。

想起《A Little Romance》,79年的老片子。十三四歲的少年情侶,聽了嘆息橋的傳說,決定從法國私奔到威尼斯,要乘著小舟在橋下接吻,要永遠在一起。小小的戀人親吻時,整個威尼斯都變成了一塊安靜的幕布,落日,鐘聲,晚風,都只為他們存在。故事的結尾,女孩隨父母離開法國,與男孩分別。女孩說,以後我會變得跟普通人一樣。男孩說,不,你不會。你永遠不會跟其他人一樣,你會永遠特別。只要我們保留對彼此的忠誠,讓我們與眾不同,讓我們記得相遇後的每個細節。

威尼斯不可以被講述,它只在記憶中的每一個細節里。

每一個威尼斯的細節。(資料圖/圖)

(資料圖/圖)

每一次在這座充滿浪漫色彩的巨大迷宮中穿行,一路跨過運河與水道,穿過狹窄陰暗的胡同,斷斷續續聽著貢多拉船夫的高歌,路過無數個陽臺和庭院,最終到達聖馬可廣場的海邊,坐在潮濕的臺階上。每當下午,風會起來,推著海浪往上湧。一對對的情侶開始在夕陽下接吻,告別。我總會想起萬里外的故園,也有一座水城,有一個年輕人在信中寫“我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資料圖/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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