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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斐遜與美國奴隸制之一傑斐遜與黑人女奴的愛情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8021

好萊塢將傑斐遜與黑人女奴賽麗的故事拍成了電影,圖為劇照。(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傑斐遜和賽麗的故事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受到史學界、媒體和影視界的重視。可以說多數美國歷史學家傾向於認為那是真的,而且認為它不但是奴隸制歷史的一部分,也是性別關系史的一部分。

家奴與田奴

美國獨立戰爭期間,1781年6月3日晚,攻占弗吉尼亞首府威廉斯堡的英軍司令康瓦利斯得到密報:弗吉尼亞議會所有成員和總督、《獨立宣言》起草人托馬斯·傑斐遜都在西北方約80英里的查洛特維爾,周圍沒有任何武裝警衛。康瓦利斯立刻派一支輕騎兵長途奔襲,企圖一舉抓獲所有這些“叛國犯”。

英軍的馬蹄聲驚醒了附近的民兵軍官傑克·居埃。他猜到了這支英軍的動向,飛身上馬,抄小路連夜去報警,只比英軍早十分鐘趕到傑斐遜在查洛特維爾附近蒙塔切羅的家。傑斐遜匆忙出逃,但一些議員被英國人抓獲。

當英軍來到傑斐遜的莊園豪宅時,傑斐遜的黑人家庭奴隸自發聚集在門口保護主人的房產,阻止英國士兵進去擄掠;但在附近傑斐遜的煙草種植園里,十多個黑人奴隸卻視英軍為“解放者”,跟著他們走了。

為了給北美獨立運動釜底抽薪,英國人宣布,黑奴只要脫離參與“叛亂”的主人跑到英國人一邊就獲得自由,康瓦利斯的大軍後面跟著數千逃離主人的黑奴,甚至拖累了行程。獨立戰爭結束後,英國人履行承諾,用船帶走了大約一萬名投奔他們的黑奴,將他們安置在加拿大、英屬西印度和英國本土,一小部分送回非洲。美國南部的奴隸主後來一直喋喋不休,要英國人賠償他們的這一筆“動產”。

一百多年後,1963年,黑人運動領袖馬爾科姆·艾克斯(Malcolm X)在一次演說中提出兩種黑奴(negro)的區分:一種是“家奴”(house negro),另一種是“田奴”(field negro)。前者幹的是家務,穿的是主人穿舊的,吃的是主人剩下的,住在主人家的地下室或閣樓,和主人挨得近。他們認同主人,視這個家為自己的家,急主人所急,想主人所想。主人病了他們會憂愁地說“我們”病了;主人家的房子著火了,他們會著急地說“我們的房子”著火了。“田奴”則是在種植園的地里幹粗活的,他們和家奴完全不一樣,他們從不把主人的家看成自己的家,他們巴不得生病的主人明天就死掉,主人的房子如果著了火,他們會在火上澆油。英國人來了,他們會拋棄一切跟著走。

北美革命者稱自己為“愛國者”,顯然這三個字完全不在田奴的觀念世界里。他們在這個“國”中是奴隸,沒有權利所以也沒有義務更沒有責任去“愛”它。而那些家奴則不同,至少他們相信主人對他們有“恩”,他們要對主人盡“忠”。他們不一定有“國”,但卻有“家”的概念。英國人來了,他們不但不會趁火打劫,甚至連到手的自由都不敢要。艾克斯舉例說,《湯姆叔叔的小屋》里的那個溫順善良的黑人大叔就是這類讓白人奴隸主放心的“家奴”的典範。

艾克斯可能不知道傑斐遜莊園的那一幕,不然那個事例更適合他的兩種奴隸的分類。艾克斯是黑人運動的激進派,對自己族群的劣根性深惡痛絕,所以會把很多同胞說成“家奴”。其實很多黑奴對主人的態度不像艾克斯形容的那麽簡單或兩極分化。田奴雖然活重,但畢竟不是整天在主人眼皮底下,還有自己的“業余時間”;而家奴則是全天候24小時等待主人的差遣,主人心情不好會首先把他們當出氣筒。所以“家奴”中會有叛逆的,“田奴”中也有視主如父的(傑斐遜的多數田奴就沒有跟著英國人跑)。很多人兼有兩種“奴性”,並不是非此即彼的。

傑斐遜和女奴賽麗

傑斐遜一輩子都離不開黑奴。他幼年的第一個記憶是黑奴把繈褓中的自己從馬背上抱下來。他病榻上臨終一句話是讓身邊的黑奴把枕頭調整一下。他一生前後有過六百多名奴隸,除了從自己父親那里繼承的,也包括他結婚後從嶽父家得到的。他的嶽父是弗吉尼亞最大的奴隸主。

傑斐遜婚後不久,嶽父意外去世,正好有一船他訂購的黑奴抵達,傑斐遜只好都買下,結果自己成了弗吉尼亞最大的奴隸主。黑奴在傑斐遜莊園里種植弗吉尼亞的主要經濟作物煙草,加上傑斐遜自己試驗的小麥和各種蔬菜瓜果,據說有三百多種。此外莊園里還有做釘子和修理工具的工場,由手腳靈巧的黑奴打理。

1769年,一個奴隸(黑白混血)逃離莊園,傑斐遜在地方報紙刊登追捕他的告示中列明此人的特殊技藝是鞋匠,兼做木工,說他可能正以此謀生,還說他是左撇子,好酒,幹活時喜歡打趣,常說粗話。

今天很多歷史學家和一般公眾都相信傑斐遜和奴隸的關系還遠不只是接受勞作和伺候。美國獨立後,1784年,傑斐遜取代年邁的富蘭克林出使法國,成為共和國唯一重要的對外使節。傑斐遜的太太瑪莎兩年前去世了,所以傑斐遜到法國安定下來後,把兩個未成年女兒接到法國和自己在一起,同時也見世面受教育。和她們同行的還有一個叫賽麗·海明斯的奴隸少女,是他女兒的保姆,雖然只有14歲。同在巴黎的還有賽麗的哥哥,也是奴隸,他是為傑斐遜做法國菜的廚師。傑斐遜在法國一直待到1789年美國第一屆聯邦政府成立,華盛頓總統任命他為國務卿。

賽麗原來是傑斐遜嶽父的奴隸,後來成了傑斐遜的奴隸。她膚色很淡(這是現今唯一能夠確認的她的外表),因為她的祖父和父親都不是黑人。她母親是奴隸,父親就是傑斐遜的嶽父威勒斯(是個鰥夫)。所以,她是傑斐遜太太的同父異母妹妹(比傑斐遜太太小20歲)、傑斐遜的小姨子,也是她伺候的那個小姑娘的姨媽。但在奴隸制下,奴隸母親生下的就是奴隸,如果父親是白人,就算他承認,但只要不簽署釋奴的法令文件,小孩就是奴隸。雖然賽麗和傑斐遜太太同父異母,但她用母親的姓氏。美國的奴隸制莊園中當時這樣的混血奴隸難以計數,也是奴隸勞動力增加的一個來源。

1802年,傑斐遜當上美國總統不久,弗吉尼亞一家報紙刊登了一篇文章,說傑斐遜自擔任駐法國使節以來一直和這個叫賽麗·海明斯的女奴保持性關系,有過好幾個孩子。文章作者叫凱倫德,過去和傑斐遜同為弗吉尼亞的律師,不但是他的政治盟友,而且一度是他的槍手,替他寫過一些和聯邦黨人論戰的文章,後來據說是傑斐遜當選總統後沒有滿足他入閣的期待,導致兩人反目。

盡管傑斐遜和女奴有私情這件事在弗吉尼亞政界私下相傳已經好久了,但由傑斐遜昔日的好友在報刊上公之於眾還是第一次,開創了民主制度下政治家的私德成為政爭工具的先例。

DNA檢測把謠言變為了遙遙領先的預言嗎?

從小道消息到報刊文章,傑斐遜對外界傳得沸沸揚揚的這段關系沒有任何澄清和表態,臨死也不予置評。賽麗本人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記錄,但她1835年去世後,她的子女對外人說他們的母親告訴他們,傑斐遜是他們的生父。他們的說法和凱倫德差不多,也是說這段關系始於傑斐遜在巴黎時期,一直維持到傑斐遜去世。賽麗後人的敘述是今天有關這段情史的幾乎唯一有細節的記錄,當然很多人因其敘述者的立場而懷疑其可信度。

傑斐遜和瑪莎的後人(傑斐遜和瑪莎有過六個孩子,多半夭折,活下來的只有兩個女兒)堅持說這段關系是謠言,理由是那不符合先人的高尚道德,在當時莊園生活的現實下要保持秘密也不可能。他們懷疑和賽麗生下孩子的那個白人很可能是當時偶爾出入傑斐遜莊園的他的兄弟和或侄兒。

但這些解釋在以下事實面前顯得有些單薄。由傑斐遜過目甚至可能就是他本人記錄的莊園女奴的生育史中,只有賽麗的孩子沒有父親的姓名。盡管傑斐遜頻繁出門,但凡是賽麗懷孕(賽麗一共生下六個子女,全都是混血兒,兩個夭折)的那段時間,他都在莊園。傑斐遜活著時,在他手上得到自由(或者是由他釋放或者是逃跑後他沒有像其他逃奴的主人那樣去追捕,這使得人們猜測是得到他的默許)的為數寥寥的幾個奴隸,全都出自賽麗家庭(她的兄弟或者子女)。賽麗本人在傑斐遜去世後,由他的女兒釋放,這讓人懷疑是否是執行他父親的遺囑。

賽麗那個當廚師的哥哥在傑斐遜1789年回美國擔任國務卿後不久即獲釋,旋即又去了法國,這也讓人懷疑是蓄意的安排:法國本土不承認奴隸制(英法當時的奴隸制都在殖民地實行),凡是隨同主人進入法國的奴隸的身份在法國期間不被法律認可;主人如果回國,奴隸有權向法國的法庭提出留在法國。根據賽麗後人的說法,當初離開法國回美國時,賽麗的哥哥已經發現妹妹和傑斐遜的私情,由於傑斐遜的身份,這個關系不能公開,雙方約定:傑斐遜答應自己永不再娶,會一直和賽麗保持關系,遺囑中給她自由,同時他答應如果賽麗的哥哥保守秘密,他一回美國就給他自由並幫助他立業。

既然如此,為什麽傑斐遜不給賽麗自由?因為弗吉尼亞的法律規定,被主人釋放的奴隸必須離開本州(可能是為了限制開明奴隸主主動釋奴後,主奴繼續在一起但改為雇傭關系),那顯然是傑斐遜和賽麗都不願意的。

1998年,Y染色體檢驗被遺傳學界接受為確定男性父系血緣的科學手段,它為這段延續了近兩百年的事出有因查無實據的傳言提供了有利於賽麗後人的證據。因為傑斐遜和瑪莎只有女兒,遺傳學家只能對比賽麗的男性後裔和傑斐遜侄子的男性後裔的染色體,得出的結論是賽麗小兒子的男性先人確實來自傑斐遜家族。檢驗報告刊登在權威的《自然》雜誌上。報告對傑斐遜究竟是不是賽麗孩子的父親這個問題的回答是模棱兩可的,因為當時在整個弗吉尼亞的傑斐遜家族中,男性成員有25人,他們都攜帶這個染色體,但是它又說“最簡單(意為最可能)的答案”是傑斐遜就是那個父親。這個所謂“最簡單”的答案就是當DNA指出明確的範圍之後,科學無法進一步確認的那部分真相,可以由社會生活的一般常識來推斷,只要不是在法醫學的意義上做當事人是否有罪的結論。

盡管報告的傾向性很明確,但它的標題“傑斐遜是那個奴隸最後一個孩子的父親”還是引起了爭議,因為它給人的印象是染色體對比確認了傑斐遜(特指托瑪斯·傑斐遜而非那個家族的其他傑斐遜)和賽麗的關系。《自然》雜誌後來就這個標題黨事件道了歉。

染色體檢驗報告一出來,負責傑斐遜故居博物館的傑斐遜基金會就召集了一個專門委員會,在2000年發表報告,承認絕大多數證據都顯示傑斐遜是賽麗子女的父親。但一個叫傑斐遜傳統協會的組織也很快發表了一個報告,拒絕這個結論,認為傑斐遜的弟弟蘭道爾夫最有可能是那些孩子的父親,不過這個結論不但同樣沒有染色體的最終排他性證據,而且缺乏生活常識的支持。

國父的道德汙點?

自DNA結果出來後,美國起碼有五六十個不同姓氏的人出來說他們是傑斐遜的後代,其中包括賽麗女兒的後人。他們來到弗吉尼亞州蒙塔切羅傑斐遜的故居歡聚一堂,和瑪莎女兒的後代也正式相認。這些人多數很早就從長輩那里聽說自己家族和傑斐遜的關系,但一直將信將疑,也有人因為公開宣稱自己是傑斐遜的後人而受到嘲笑。現在他們都認為DNA檢測為自己驗明正身了。

傑斐遜和賽麗的故事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受到史學界、媒體和影視界的重視。可以說多數美國歷史學家傾向於認為那是真的,而且認為它不但是奴隸制歷史的一部分,也是性別關系史的一部分,學術“賣點”很好。一些美國大學歷史教科書都肯定了這個關系,高中課程上講到奴隸制時有些教師也會提及,這是比學術界的承認更廣泛和權威的接受。在傑斐遜問題上最有可能偏袒這位偉人的傑斐遜基金會和博物館也從很肯定的角度把這段不能百分之百確定的關系當作歷史上的傑斐遜的一部分。

在美國公共歷史的討論中,這段有爭議的情史是從寧可信其有的角度被處理甚至普及的,說明社會輿論和心理總是偏向於用社會生活的一般常識來判斷真偽,也符合美國政治史上屢見不鮮的有關名人的緋聞常常總是被證實的慣例。

今天在網上搜索這個話題,可以得到很多圖像資料,除了紀錄片,好萊塢出了好幾部影視作品,男演員都是明星。這些影視作品對賽麗的形象、人品、氣質和個性做了各有特色的發揮,盡管就文字記載而言,賽麗其人根本沒有像樣的記錄。她就像一個普通的奴隸,在莊園的花名冊上有一個名字、存在的時間和勞動分配,所以我們知道她一直是傑斐遜女兒的保姆,也做縫縫補補的女傭雜事。不過好萊塢需要的可能正是這種原始資料的闕如,無中生有才是最充分的想象空間 。

圍繞傑斐遜和賽麗情史真偽的爭議具有很強的政治意義,一向是美國保守派和自由派在國家歷史敘述上明爭暗鬥的一個戰場。保守派認為在科學上無法排除家族其他成員的情況下認定傑斐遜是這些孩子的生父,這本身就是一種對國父不負責任的態度,是自由派和一些群體對國家歷史的抹黑;其次,即使事實真的如他們認定的那樣,也沒有必要大肆炒作,導致在公眾心中削弱對傑斐遜真正的歷史貢獻的承認和對整個國父一代的尊敬。

實際上,如果傑斐遜和賽麗的情史為真,尤其是按照賽麗後人的敘述,反而說明在一個奴隸主對女奴具有絕對支配權的時代,對賽麗沒有始亂終棄的傑斐遜是一個相對來說最不壞的奴隸主。他無法給賽麗一個正式的名分,但卻信守諾言,甚至可以說是從一而終。傑斐遜對莊園內的奴隸也可以算是仁慈的。他的女兒在法國時面對法國人的“《獨立宣言》之父怎麽會是奴隸主”的困惑時理直氣壯地說“我們的父親是整個弗吉尼亞州最好的奴隸主”。他莊園里絕大多數奴隸在英國軍隊打進來時的表現也說明了這一點。在對待奴隸問題上,傑斐遜唯一不如有些奴隸主(例如華盛頓)之處是除了賽麗的哥哥和子女,他沒有釋放過其他的奴隸。歷史學家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傑斐遜雖然家業不小,但他不善理財,經常出門旅行,莊園一直處於負債狀態,承擔不起釋放奴隸的代價,只有出賣奴隸來維持收支平衡。他去世後不久,他的女兒就不得不將莊園出售來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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