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ZKIZ Archives


讀書劄記150826盛唐詩(九) 水落天寒夢澤深

來源: http://www.tangsbookclub.com/2015/08/26/%e8%ae%80%e6%9b%b8%e6%9c%ad%e8%a8%98150826%e7%9b%9b%e5%94%90%e8%a9%a9%e4%b9%9d-%e6%b0%b4%e8%90%bd%e5%a4%a9%e5%af%92%e5%a4%a2%e6%be%a4%e6%b7%b1/

讀書劄記150826

盛唐詩(九) 水落天寒夢澤深:孟浩然— 超越典雅的自由(中)

蕭律師執筆

 

京城詩人習慣於三部式結構和一致語言,而孟浩然詩的主題和情緒卻隨時轉換。*** 京城詩人在詩篇的中間就發出結尾信號,而孟浩然卻繼續大段描寫。

他將這些分離的成分統一於一種雖然不勻稱、但卻令人愉悅的詩歌個性,而不是統一於詩歌秩序的舊結構。他從景物描寫轉向敘述,再轉向感懷,最後又回到景物描寫。在正規場合如進士試和拜謁,他的風格會被認為缺乏修養和不雅,但對於盛唐詩人來說卻是一種新感覺,他的散漫風格是自由的標誌

 

《尋香山湛上人》

朝遊訪名山,山遠在空翠。氛氳亙百里,日入行始至。

谷口聞鐘聲,林端識香氣。杖策尋故人,解鞍暫停騎。

石門殊壑險,篁徑轉森邃。法侶欣相逢,清談曉不寐。

平生慕真隱,累日探靈異。野老朝入田,山僧暮歸寺。

松泉多清響,苔壁饒古意。願言投此山,身世兩相棄。

 

上引詩的結尾表示對寺院生活的響往,這是詩人「言誌」(筆者按:毛詩序:「詩言誌,歌永言。」)的恰當結尾反應。但孟浩然在許多其他詩篇中,卻排除了這種內心決定。散漫結構和不下結論是孟詩的特徵。同時代讀者正是從這些特徵中感覺到一種疏野自由的個性;這些特徵表現了離開詩歌主題甚遠的真誠與「忘機」。

 

孟浩然總是以「歸家」結束一次出遊的描寫:這不是王維詩中嚴肅的、象徵性的否定姿勢,而僅是孟浩然接下去要做的事。但孟浩然的讚美者顯然從他的作品中感受到了自由;他們通過詩歌認識這位詩人,得出他是「誕」、「放」的結論。

 

《採樵作》

採樵入深山,山深水重疊。橋崩臥槎擁,路險垂藤接

日落伴將稀,山風拂薜衣。長歌負輕策,平野望煙歸

統一這首詩的既不是舊的詩歌修辭,也不是體驗的理性結構或風景。在結尾,他只是轉身歸家,以此取代了領悟、看穿世俗虛榮或隱居誓言。第二聯的精緻技巧,緊接第三聯的隨意樸素,以京城詩而言,這是不「恰當」的。但孟浩然的自由不僅是否定,還允許以新的方式綜合體驗,這種方式似乎反映了 “自然的”感覺過程次序。

 

孟浩然詩還存著另一種具特殊力量的一致性,這就是過程的統一。*** 他能夠描繪出隨著時間而變化的景象,顯示出對於光線和運動微妙層次的敏銳感受。在這方面他超越以前的大多數詩人。日出是他最擅長的主題之一,如

 

《早發漁浦潭》:

東旭早光茫,渚禽己驚聒。臥聞漁浦口,橈聲暗相撥。

日出氣象分,始知江路闊。美人常晏起,照影弄流沫。

飲水畏驚猿,祭魚時見獺。舟行自無悶,況值晴景豁。

隨著太陽升起,風景逐漸明亮,詩人心境也逐漸開朗,而江景的增廣相應地拓展了情緒。詩中體現了體驗的順序統一,而不是修飾描述的人為統一。孟浩然最出色的黎明詩是《彭蠡湖中望廬山》,詩中描寫廬山這一隱士住所逐漸呈現,啟發了詩人,使他產生成為隱士的願望。

 

孟浩然不但長於描寫自然過程,而且懂得如何安排此類描寫以產生最好的戲劇效果:

《與顏錢塘登樟亭望潮作》

百里雷聲震,鳴弦暫輟彈。府中連騎出,江上待潮觀。

照日秋雲逈,浮天渤澥寛。驚濤來似雪,一坐凜生寒。

一聲像雷鳴巨響,潮水來臨,像一隊騎士馳出。詩人一直到第四句才提及浪潮,而簡潔描繪後,詩編就結束於觀賞者的寒冷感覺,與開頭一樣突然。比起孟浩然最具特性的作品,這首詩十分講求構思,但卻似乎體現了京城詩的戲劇性技巧,特別是末句那富於暗示意味的意象。

 

《舟中晚望》

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舳艫爭利涉,來往任風潮。

問我今何適?天臺訪石橋。坐看霞色晚,疑足赤城標。

方向在這首詩中十分重要:詩人的註視和旅行都有著固定的方向,與一般人漫無目的形成對比,那些人的唯一目標是利益,只能生活於持續不安中,將自己交付給風潮。詩人的旅程卻是直線的,由西北的長安奔向東南的天臺山— 長安代表的是士宦生涯,詩人避開了那些不安的事物,將自己引向安全的事物— 一座石橋和一座山。

天臺山和紅霞都與神仙有關,紅霞在幻想中變成赤城山,吸引著詩人的去向。孟浩然的作品在許多方面成為李白作品的先聲:體驗統一,詩人的最終指向,充滿真實和想像事物雜陳的景象,這景象閃爍著起脫塵世的光輝。

 

《尋天臺樂作》

吾愛太一子,餐霞臥赤城。欲尋華頂去,不憚惡溪名。

歇馬憑雲宿,揚帆截海行。高高翠微裡,遙見石梁橫。

京城詩和宮廷詩都偏愛一般背景或主題的平穩開頭,但上引詩的首聯是突兀的,打亂了慣例。

 

落日是詩結尾的傳統標誌,但孟浩然卻在詩的開頭就描寫世界的突然轉暗:

夕陽渡西嶺,群壑倏已暝。(節引《宿來公山房期丁大不至》)

 

與詠錢塘潮湧的詩一樣,孟浩然沈迷於從突兀中產生的活力和趣味。*** 在送別詩中,詩人應該目追旅行者的征帆,以其在天邊的消失作為結尾;而孟浩然卻在開頭寫:

疾風吹征帆,倏爾向空沒。(節引《送辛大之鄂渚不及》)疾風將船迅速吹向遠方,時間被突兀地縮短了。

 

吟詠尋找旅宿的詩有自己的慣例,或者是尋求安全的決心,或者是孤獨憂鬱的瀰漫情緒。孟浩然卻突然地以一種急切奇異感覺作為這類詩的開頭。

日暮馬行疾,城荒人住稀。(節引《夕泛蔡陽館》)

 

同樣,警句一般被放在結尾,作為反應的組成部分;孟浩然卻把它們放在開頭,從而產生完全不同的效果。**** 不遠的峴山上有羊祜的「墮淚碑」,所有登覽者都在此落淚,紀念優秀的地方官 羊祜:

《與諸子登峴山》*****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

遠處的風景並非冷漠無情,而是充滿歷史意義:隱士 龐德公曾生活在 魚梁,附近也有著名的 雲夢澤,使我們回憶起古代的偉人。 在這樣的背景下,淚灑 “羊祜碑”才顯出持殊意義:它們不僅是一種失落的跡象,更重要的是一種延續的姿態,一種發生於過去、現在和將來的追憶。開頭警句對於無常的認識,被轉變成為與之相矛盾的對於永恆的認識。

 

 

本篇內容取自《盛唐詩》宇文所安 Stephen Owen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158250

Next Page

ZKIZ Archives @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