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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民蛻變告白:上場就用盡全力 我不要再保留了! 堪薩斯現場》貼身72小時獨家專訪

2016-05-02  TWM

曾享盡榮耀的王建民,為了再次登上大聯盟,毫不保留地燃燒自我, 即使無法重拾當年頂級身手,光憑他在過程中散發的光和熱, 就已經在台灣的棒球史上,留下另一道難以磨滅的傳奇彩霞。

八局下半結束,比賽接近尾聲,美國堪薩斯市考夫曼球場(Kauffman Stadium)的駐衛警,在左外野全壘打牆上拉開一道僅能容納一人進出的縫隙,準備就緒的台灣旅美投手王建民,獨自穿過窄門踏進場內,緩緩跑向站在內野中央等候他的捕手。

背號六十七號的王建民,是堪薩斯皇家隊少數沒有專屬出場音樂的選手,在他慢跑進場的三十秒鐘裡,只有嘈雜的背景音相伴;由於到了最後一局,主隊還落後兩分,擔心塞車的球迷已開始離場,堅持到最後一刻的觀眾,也沒有太多人替這位後援投手喝采。王建民一九三公分的背影,在偌大的運動場上,顯得格外渺小。

受傷後,只有五%機率再起「做到了很爽 剩下就是打好每場球」王建民在美國中部時間四月二十日晚間八點五十五分踏上投手丘,距離上次出賽,隔了整整八天,這段空白,讓台灣球迷等得心焦。但當天下午,王建民在休息區內接受《今周刊》專訪時,表現得極為淡定:「我不會急,我已經證明自己還能回到大聯盟,現在就是每天做好準備,認真丟好每一球。」接過捕手拋來的白球,用釘鞋鏟平腳下的紅土,無論重返大聯盟舞台的路途多麼艱困孤獨,這一刻專屬於他的考夫曼球場投手丘,讓一切付出,得到了最甜美的回報。

「我受傷時,醫生說我只有五%機會能回到大聯盟投球。其實,就算他說只有一%,我也會拚。那五%我做到了,已經很爽了,剩下就是開心打好每一場球,盡情在球場上發揮。」登板隔天,王建民坐在同一張長凳上,緩緩說明他站上球場前的心理建設,臉上沒有表情。

從藍色帽緣下竄出的幾根白髮,證明了在美國奮鬥的十七年歲月,終究還是在王建民身上留下了痕跡。他在○六、○七兩年,替紐約洋基隊奪下傲視全大聯盟的三十八場勝投,雖然至今仍讓人記憶猶新,其實也是好久好久前的事了。

這位曾帶給台灣人強烈光榮感的職棒選手,近幾年受困於運動傷害,從二○一三年起,就不曾獲得大聯盟保障合約;一四與一五兩年,更完全在大聯盟賽場上消失,他憑著下沉球路壓制眾家強打的場景,似乎只能在回憶裡重演。

但今年的王建民,竟奇蹟似地從皇家隊訓練營竄起,成功搭上開往大聯盟的末班車。儘管現階段並非球隊核心主力,已足夠讓球迷興奮莫名。

被看衰,他燃起更強的鬥志要證明「王建民已經結束了」是錯的美國職棒大聯盟,是全球競爭最激烈、汰舊換新最無情的職場。王建民上一支效力的大聯盟球隊多倫多藍鳥,一三年共動用了三十一位投手,但不到三年,同一批人只剩下七人仍存活於棒球最高殿堂,王建民就是其中一位。被淘汰的二十四人,有十九人年紀比王建民輕。王建民這次東山再起,不僅戰勝了自身的年齡與傷痛,更擊敗了眾多強力競爭者。

四月二十日這晚,王建民投出的第二球就被擊出二壘安打,兩出局後又被接連敲出兩支略帶運氣的安打,失掉一分之外,跑者還攻占一、三壘;接著上場的,是曾拿過打擊三冠王的超級強打卡布雷拉,落後三分的皇家隊,禁不起再次重擊……。

當天稍早,王建民回憶力拚再起的心境與動機,側著頭停頓了幾秒,才慢慢地說出:「想證明別人說的『王建民已經結束了』是錯的,想讓大家看到不一樣的我。」一二年底,王建民離開華盛頓國民隊成為自由球員,一度無處落腳,直到出征世界棒球經典賽表現亮眼,才又吸引球探目光;但過去的傷病史,讓對他感興趣的球隊只願提供小聯盟合約。一三年季初,王建民選擇重返洋基隊,但遲遲等不到大聯盟機會,讓他在六月跳脫合約,轉投承諾將他帶上大聯盟的多倫多藍鳥隊。

加入藍鳥隊前三戰,王建民表現不俗,但到了六月底,情況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七月二日,王建民出戰老虎隊,只投一.二局就失了六分;因為是連續第二場被打爆,賽後他立即遭到釋出。而在這場比賽第二局一、三壘有人時,以一發三分全壘打將建仔擊倒的,正是卡布雷拉。

近三年後,依舊想證明自己夠格留在大聯盟的王建民,面對同樣的打者、同樣的危機。這一次,他用一記外角伸卡球,讓卡布雷拉擊出軟弱滾地球出局。走回休息室的路上,隊友用手套拍拍他的臂膀,他通過考驗。

「我打了那麼多場比賽,不會特別記得哪一場,上來就是一個打者,就是丟出最拿手的球路,讓他打不好。」隔天下午,王建民聊起這次對決,情緒不見起伏。

「不管站在哪裡,都要用一樣的態度去比賽。」他接著補充。這句話,從曾經宰制大聯盟、過去兩年卻像個棒球浪人的王建民口中說出來,後勁格外沉重。

遭下放,重新適應菜鳥生活「辛苦,但畢竟是做你想做的事啊」過去在大聯盟,王建民唯一的責任就是保持健康,按時上場繳出夠水準的成績;訓練、飲食、洗衣、整理裝備這類生活大小事,則一概由球團人員照料。但在小聯盟這兩年,王建民必須重新體驗菜鳥時期的「精實」生活,凡事親手打理。

舉例來說,大聯盟球隊外出作戰,球團會安排包機,讓球員以最省時舒適的方式旅行;預算不多的小聯盟球隊,只能搭巴士移動,一趟跨州賽事,身材高大的運動員,很可能得在狹窄的座位上度過八個小時車程,一抵達目的地就準備比賽,毫無喘息空間。

「我上大聯盟之前,也在小聯盟待了五年,那時候就習慣了搭巴士這些。辛苦是辛苦,但畢竟是做你想做的事啊。」對於小聯盟的克難生活,王建民只用兩句話就輕描淡寫帶過。

枯燥又緊湊奔波的生活,對渴望大聯盟滋味的年輕小夥子來說就夠辛苦了,更何況是享受過頂級待遇的名將?但王建民從來沒有抱怨,「建民一直用謙遜低調的態度,和務實穩健的職業精神,面對一切的試煉與考驗。」自二○○四年起擔任王建民經紀人的張嘉元這麼觀察。

就算頂得住艱困環境,心裡難道不覺得落寞?「心情上也沒什麼不一樣,年輕時是想證明自己能上大聯盟,現在是想證明自己還回得去。」王建民依舊三言兩語解決了這個話題,像輕鬆製造另一個滾地球出局。

話雖如此,三十六歲熟男與光棍菜鳥終究有個根本差異:對家庭的牽掛與責任。王建民在美國打球這些年,無論落腳何處,妻子與兩個兒子都一路相伴;但當大兒子滿六歲得開始上學,家人無法再一路相隨,只能定居佛羅里達州,讓王建民獨自外出征戰。球季中,王建民能陪伴孩子的時間非常有限,每次短暫相聚後的離別,就是父子最心酸脆弱的時刻。

「他(大兒子)現在比較懂事,知道自己要上課,我要在別的城市打球,所以只能偶爾打電話或視訊。

」王建民攤開投球的手掌,細數所有能與家人相聚的時間,講起話來不再那麼簡短扼要。

「會不會希望兒子長大後,知道爸爸年輕時為了一件事這麼努力投入?」面對這個問題,王建民沉吟了許久說,「應該會吧。」但無論犧牲再多,都不保證能在實力至上的職棒叢林中生存。一四年底,王建民加盟亞特蘭大勇士隊,隔年開季卻只能從小聯盟出發;更糟糕的是,在小聯盟,他依舊找不到穩定的手感。

這是最低潮的一年。去年六月一個周五,王建民照例在下午一點抵達球場,但還沒開始一天工作,就先被叫進球隊辦公室,聽教練親口告知勇士決定與他解約。這是王建民十六年職業生涯中,第一次被「拋棄」,但個性內斂的他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走回置物櫃前,收拾私人物品。

墜谷底,幾乎沒有球可打轉戰獨立聯盟 薪水連住旅館都不夠「我知道球團要把下面的球員升上來,這是常態。不過那時也覺得,可能是自己才剛到這支球隊,不那麼受重視。」從不服輸的王建民說得豁達,但中間不知經過多少自我調適。

「那個下午我接到建民的電話,說他被解約了,聲音像是有點哽咽。我趕緊告訴他:『別擔心,如果你還想打,我馬上聯繫其他球隊。如果你想到此為止,我也全力支持,因為你已經擁有不可思議的傑出生涯。』」與王建民交情深厚的張嘉元,那一刻也感受到好友兼客戶的失落與徬徨。

「我那時想說無論如何,至少打完整年再做打算。」王建民表達了強烈的奮戰意願後,經紀人立刻替他聯繫大聯盟另外二十九支球團。然而,沒有一支球隊正面回應,唯一有興趣的西雅圖水手隊,也因小聯盟名單額滿,只回答「保持聯絡」。

接近山窮水盡之際,張嘉元將觸角轉往不屬於大聯盟系統的獨立聯盟,發現位在巴爾的摩近郊的「南馬里蘭藍蟹隊」有個先發投手空缺,可以讓王建民維持比賽節奏。雖然王建民對獨立聯盟毫無概念,但在沒有其他選擇下,還是開了十小時的車到馬里蘭州,只求延續投手生命。

獨立聯盟就像是為王建民這類老將量身打造的展示平台,不少大聯盟球探會以逛露天市集的心態到場「挖寶」,球員薪水也只是聊勝於無,特別的福利是球團和當地居民協議,以贈送季票換取民眾讓球員免費寄宿;像王建民不願寄人籬下,就須自理住宿。王建民在藍蟹隊月領兩千七百美元,已經是全隊最高薪,但這筆錢,連住旅館都嫌不夠。

但王建民並未自認屈就而自暴自棄,依舊以大聯盟標準,認真準備每一次出賽;經紀公司也會在王建民登板前向大聯盟發出「採訪通知」,要球探記得王建民這號人物。終於在連續三場優質先發內容後,水手隊空出了一個球員位置,王建民又回來了。

「他在藍蟹隊表現得極為認真專注,展現了職業選手風範,我始終認為他仍具備大聯盟水準,他也憑著自身努力辦到了。」藍蟹隊總教練柯利本(Stan Cliburn)這麼形容效力藍蟹隊的王建民。

低潮時,回憶巔峰的自己「以前那麼強,現在一定也可以」儘管一五年球季後段回到水手隊,季末也接受棒球農場特訓課程,但年歲漸長的王建民並未因此更接近大聯盟;直到耶誕節前夕,他都沒等到一份合約報價,職業生涯再次亮起黃燈。就在這時候,堪薩斯皇家隊像從天而降的禮物,出現在王建民面前。

「王建民有過優秀成績,具備堅強的韌性與鬥志,又接受了棒球農場特訓,所以球團願意在可控制的風險內,給彼此一個機會。目前看來,我們做得還不錯。」皇家隊副總裁Jin Wong決定簽下王建民前,對張嘉元說了句美國俚語:Let's catch lightning in the bottle(用瓶子捕捉閃電,意指「看看運氣如何」)。至於王建民登上大聯盟是否等於捉到了閃電,他微笑地說:「過陣子就知道。」○九年動過肩膀手術後,王建民曾嘗試調整配球形態,不再只用伸卡球和打者硬碰硬,「以前年輕不懂得保留,能投多快就投多快;受傷後在小聯盟,會想要投出不一樣的球風,除了讓打者打不好,也減少手的負擔。」他說。

但今年如願返回大聯盟,王建民的心態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現在會想,反正再投也沒幾年了,所以上場就用盡全力,不要再保留了。」王建民鬆開交握的雙掌,像是想釋放所有的束縛。

用盡全力,難道不怕再受傷嗎?「不會啊,反正五%機會我已經做到了,很夠本了。」雖然知道再次受傷等於運動生命終結,但既然達成了艱鉅的任務,王建民也想測試自己的極限,「我想看看肩膀能承受多大的力量。」枯燥乏味的復健過程,是王建民少數承認的挫折時刻。當身心陷入低潮,他獨門的紓壓方式,竟是找出自己在洋基隊大殺四方的影片來欣賞,「看自己最強的時候,再聽播報員講的話,就會感到比較有信心。想說以前自己那麼強,現在一定也可以做得到。」他說。

這些「王建民精華」,通常在什麼時候派上用場呢?「沒事就會看一下,看完感覺會比較好,好像身體的能量會增加。

」想起全盛時期的表現,王建民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往前走,一旦決定就不回頭「如果你沒走,怎麼會知道是錯的」四月二十三日晚間,王建民再次穿越左外野那道窄門,在球隊四分落後的情況下,接手最後一局投球。像是在證明前天說的「不再保留」,他投出的第一球,時速就催到九十三哩(約一五○公里)。

這晚王建民又失掉一分,下場時顯得有些自責,但賽後梳洗完畢,他又回復一貫的沉穩:「狀況不錯,不然球速也不會出來,但比賽有時就是這樣。」高人一等的他,眼神始終直視,像是盯著前方。

「要相信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就朝那個方向走,不要到了一半不順利就想放棄,要不斷往你的理想靠近。」無論是談拚戰十七年的心得,或是重返大聯盟的關鍵,王建民總是反覆強調,「往前走就對了。」「一決定了方向就不考慮其他可能,難道不會怕走錯路嗎?」聽他說了這麼多次,我終於鼓起勇氣提出質疑。

「走錯路?」王建民遲疑了一秒,笑了,像聽見全世界最愚蠢的問題。「可是如果你沒走,怎麼會知道是錯的。」在牛棚做好準備,等待眼前的窄門為你開啟,孤獨地奔向投手丘,認真投出每一顆球……,職業生涯接近尾聲的王建民,即使面對看似難以反攻的第九局,依舊不曾懷疑。因為他知道,比賽還沒結束,任何事情都還有可能發生!

撰文 / 鄭閔聲 攝影•吳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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