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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油翁周佩波

2014-10-02  NM
 
 

 

地溝油襲港,中產轉吃外國貨;包餅店陸續中招,索性買部麵包機自家製。錢可以換來一點安心。窮人卻無得揀,只能買來歷不明的散裝油、冒牌米、爛罐頭。周佩波說:「為了慳錢,基層真係搵命搏。」他知道窮滋味。初中時由廣西農村來港,一家五口住深水埗百呎劏房。貧困、家庭暴力、校園欺凌夾擊,加上新移民的適應困難,不足為外人道。「我叫阿波嘛,愈大力打我,我就要彈得更高。」掙扎着長大,畢業便去中環返銀行工,30歲前擁有自己的公關公司,每年收入過百萬。今日屋仔車仔老婆仔有齊,沒人再看不起他。「好多時歧視只係源於誤會。」既往不咎,還說要將在香港賺到的錢「十倍奉還」,回饋這城市。去年他放下公關業務,創辦社企「加油香港」,利用自己的經驗與人脈,跟大品牌合作,誓讓窮人都吃得起港產靚油、泰國香米。「我想佢哋知道,原來基層都可以有得揀。」

「有得揀」三個字深印周佩波的腦海中。他剛來港時,住在深水埗海壇街唐六樓的劏房,樓上僭建的天台屋住着三個阿婆,因為窮,總是買包裝破爛、甚至過期的減價貨,「最記得那些生晒穀牛的米。」婆婆吃到又屙又嘔,但仍繼續,「佢話,『我有得揀咩?』」周佩波對這句話念念不忘。「加油香港」顧名思義,由食油着手。他與生產獅球嘜的合興油廠洽談,「我們以為少油就健康,但基層未必經常買得起肉食,唔夠飽和脂肪,身體會出現好多問題。」合興特製「基層配方」大豆花生油和芥花籽油,以接近成本價賣出,比市面上的食油平三成。「基層本來就買不起獅球嘜。」賺不了錢,卻賺到market share,在公共屋邨的區議員辦事處或社福單位擺賣,亦有地區團體安排街坊團購。今年四月,他們賣出第一支油,預計年底可將服務擴展至十幾萬人。第二個合作品牌是Oral B,「想基層有健康自信的笑容,我們就諗起牙膏,同P&G傾。」他一副公關口吻。洽談中的還有白米和慳電膽;也在研究推出「待」用券,在大商場賣給中產,然後基層街坊可以憑券領物。「我哋傾親都係大品牌,因為要幫一百萬基層,產量一定要夠大。若證實個model work得掂,仲會發展其他亞洲地區。」

孤兒仔

很難想像,眼前這位躊躇滿志的CEO,當年是個自卑到話也不敢說、晚晚喊濕枕頭的憂鬱少年。十二歲來港,說是家庭團聚,其實沒有一個家在等他。自細父母關係未曾好過,「細路仔唔知道佢哋嘈咩。」只記得鬧得兇時,連斧頭和狼狗都出齊。父親先來香港,母親把他們遺棄,周佩波像人球,先後在外婆、祖父母和姑姐家寄住,孤兒般經常被鄉里嘲笑:「又話去香港?幾時去呀?你阿爸都係唔要你o架喇!」熬到中一那年,他與妹妹終於取得單程證。父親已有另一頭家,兩兄妹要與繼母和新添的弟弟同住百呎劏房。「初時我未覺得差的,因為我細個條村全都是泥屋平房。一嚟到我覺得,哇,香港真係唔錯喎,深水埗有九層嘅樓,好犀利!」沒多久他便發現實情。同學去麥當勞,一個餐十幾蚊,他吃不起。每日他只能用十蚊,包辦吃飯搭車書簿衣服,那是九十年代中。唯有吃學校門口車仔檔的六蚊飯,永遠是咖喱薯仔、番茄飯兩款;或趁麵包店臨關門,花三蚊買五個包,解決翌日三餐。升上大學,他方知道什麼是乾炒牛河。但欺凌和歧視比貧困更難捱。新移民中途插班,他入讀已結業的德仁中學,在美孚,「Top 10嚟o架,成日上港聞和法庭版。」Band 5學校裡,好人好姐都被欺侮,何況言語不通的鄉下仔。老師也不是個個體諒,那時周佩波不懂廣東話,極度無自信,老師問問題,他怕得縮作一團,推鄰座同學代答,結果被罰企罵足一整堂,「我都唔係好聽得明佢鬧咩。」父親不常回家,就算出現都是對他打打罵罵,與後母也相處不來,「曾經好多次企喺天台,真係諗,係咪跳落去一了百了呢?但妹妹同我講,你如果死的話我一定跟你死。為咗個妹,只好撐落去。」幸運是他遇到另一個「波」,中文老師波sir,「其實佢無教我嗰班,但有次做壁報,我寫咗首詩上壁報板,佢見到,就問我想唔想跟佢學作詩。」唐詩宋詞,用的是近似廣東話的中古音,周佩波為填得合韻律,在波sir教導下逐隻字查字典,靠拼音學廣東話,漸漸進步,鄉音雖難脫,但粵語九聲,他分得比很多香港人更清楚。「仲有錢添!」他參加青年詩歌創作比賽,拿過兩次全港冠軍,「一次獎金三千,一次五千,好犀利o架喇,寫廿八個字就有五千蚊,真係一字千金。」成為他的主要收入來源。

避風港

幸福家庭的小孩,攞獎可能為了擦亮履歷。但對周佩波來說,他需要的是安全感和認同感。「大陸人笑我係香港仔,香港人又笑我係大陸仔。」唯一稍感安慰,是站在羅湖橋中間時,「一隻腳企一邊,咁我咪兩樣都係囉?」好幾年都感到身份迷失,直至拿到「好公民獎」,雖然是「深水埗公民教育委員會」頒發的豆泥獎,「我其實完全唔care係好公民定壞公民,我care的是『公民』兩個字。佢話我係呢度嘅公民喎!從此我就認定,香港係我嘅家。」義工服務是他的避風港,「做義工的多數都係好人,或者做緊義工嗰吓,保證係好人,一定唔會歧視我。」少年警訊、社區探訪,各種比賽和社會服務,他參加了一大堆,又當選「香港傑出學生」。這些獎項和人脈,成為他的護身符。由於與家人相處不來,預科時周佩波在隔鄰通州街租了另一間劏房自住。後來考上科大電腦系,卻因為居港未滿七年、又不與家人同住,不獲學生貸款,無錢交學費。「以為已經捱到大學,開始有光明、有希望喇,結果都係捱唔到落去?」心灰意冷,執好包袱打算放棄學位去流浪,臨行前遇上做義工時識的社工,知道他的處境後很不忿,替他找慈善基金、找議員出頭、寫信給學生資助辦事處,「原本都係唔批的,我話,唔緊要,咁我開記者會宣布quit u吧,唔知報紙有無興趣寫呢?傑出學生因為政府唔肯批貸款而要放棄讀書。」對方欲息事寧人:「你做過咁多義工、攞咁多獎,對香港都貢獻好多。」貸款終於獲批。這次他再不是膽小怕事的少年,「唔堅強的話,根本過唔到活。」

獅子山

從前深水埗和西九龍沒那麼多高樓,周佩波失意時愛躲上天台透氣。看着獅子山與對岸中環的摩天巨廈,暗暗立志,「我將來要做好多嘢,去好多地方。三十歲前要賺到一百萬,喺對面海有間自己的公司。」他大學報電腦系,因為覺得將來一定是互聯網的天下;畢業後加入銀行的風險管理部門,因為做生意必須懂風險管理,後來再做公關、顧問,一步步鋪好人脈。與太太合辦的創藝傳訊,客戶不乏上市公司、家傳戶曉的大企業。去年卻毅然抽身,全副精神辦社企「加油香港」,「因為經歷了一些生死之事。」太太懷第二胎時,出現極罕見的妊娠病,「那病全港可能得兩三個醫生見過,做手術,流產風險都好高,儀器香港都無。」夫婦倆是基督徒,決定接受「神的安排」。最後手術沒做,細仔順利出生,精靈可愛。但周佩波愈發感到生命無常,「無人知我過唔過到今日,點解唔趁而家去做?」近年市面上可疑食品氾濫,「往日婆婆買的,雖然包裝爛咗,起碼都是獅球嘜。但而家,真的是來歷不明。個袋印住金鳳,煮出來都可以唔係金鳳嘅。」他不想再等,掏出數百萬積蓄投資社企。太太支持?「佢由本來唔使點做,變成要做嘢囉。但都支持,因為我哋係做義工識o架嘛。況且我哋不嬲都好慳,兩個人食餐飯三百蚊已覺得好貴,而家我哋自己都用『加油香港』的油。」

施與受

他比一般善長更了解窮人。入大學時,社工幫他申領了應急的學費補助,他到銀行提款,有報章採訪,攝記叫他攤開那幾張金牛對鏡頭笑,他不肯,對方苦着臉說:「唔咁影我交唔到差o架。」結果他用金牛遮着自己的臉讓他影。「幫助基層,有兩樣嘢一定唔可以拎走的。」一是自尊。「如果我俾錢幫一個人、或者要俾咩佢,一定要非常之敬重地,雙手遞俾佢。」二是他們的能力,「我們的油係賣,唔係送。我就要將高質素貨品的價錢拉到接近他們的距離。」自尊心與能力,其實二為一體。周佩波中學時補習、做兼職,每月還要寄一百幾十元返大陸,資助幾個比他更貧困的舊同學。他希望做到,讓基層都有能力幫人。「若我叫基層去捐嘢,可能《壹週刊》會寫衰我啦。但如果佢真係捐到呢?」用剩的油樽,只要入滿水,加一樽蓋漂白水,就可以透過太陽折射,產生大概等於55w燈膽的光,照亮第三世界國家的家庭。這個國際慈善項目叫「Liter of Light」,一公升的光,周佩波是香港區負責人。「當佢知道原來捐一個樽,係可以帶到光明同希望俾人,佢嘅感覺就好唔同。」他說:「基層要脫貧,唔係靠錢,而係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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