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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台北政壇因兩岸服務貿易協議（簡稱服貿）爭議陷入僵局，一則網路消息傳出，距離台北三百公里外的金門料羅碼頭，已先被服貿爭議「卡住」了？ 三月二十七日下午兩點五十分，網路論壇PTT出現一則主旨「小三通（小額貿易模式）不通了」的貼文：「今天開始被通知小三通的廣東關口都關閉，貨寄不過去大陸了，大型貨物還能走，所以會先影響中小企業吧，要制裁了嗎？」這則貼文立刻在臉書（Facebook）等網路論壇傳開了，網友們討論熱烈，但沒有人有答案。 電話查證，一位金門船運業者嚷著：「唉唷，哀鴻遍野了。」為了找尋答案，本刊採訪團隊來到了烽火的前線︱︱金門。 中國反常「嚴打」，貨櫃全塞車鳳梨酥、大同電鍋等被禁止由此輸入 小三通若被「卡」，最直接衝擊的就是從事金廈（金門到廈門各港口）航線的十多家金門船運公司，二○一三年，經他們載運進入中國的貨物高達六萬七千多噸，鳳梨酥、茶葉、高粱酒，以及台商所需的電子零組件，都由此輸入。 不過，現在包括3C商品、台灣人慣用的大同電鍋以及中國人特愛的罐裝奶粉等，嚴禁由此輸入。 這條自二○○一年中國對台開啟的「便門」，正式名稱為「對台小額貿易」，因為不用正式報關和商檢，有別於大貿路線（正常國際貿易）貨物需要七至十天才能送達，小三通貨物從台北、台中以及高雄三港經金門運送，一到三天可送達中國，也因此有「海上快遞」稱號。而背後的「快遞員」，就是金門這十幾家船運公司，江水「冷暖」，他們感受最深刻。 「現在已經好多了，你們若二月來，碼頭最多積壓了一、兩百個貨櫃！」金門報關兼船運公司合順船務代理公司董事長洪茂榮說，事態最嚴重的時候是農曆過年到二月底，「我們直到三月一日才恢復營運的，目前仍受卡關影響的貨量佔了一○％到二○％。」 洪茂榮證實了網路傳言非假，小三通確實「卡卡」，兩岸船運業者稱之「嚴打」，就是中國海關嚴格查驗小三通貨物的通關作業。報關（編按：中國稱之清關）業者為了偷斤減兩關稅，會以多報少、以高報低，如今成為嚴厲打擊的對象。 報關異常寬鬆，喊封就封五個港口五種標準，遊走灰色地帶 「你說這是手機還是塑膠製品？」一位業者拿著iPhone在手上一邊揮舞一邊解釋，「專業的」報關人員當然要報塑膠製品，省下關稅也省運費。可是，一旦被中國海關查獲申報不符者，輕者補繳關稅，重者涉及「走私」，面臨十年以上刑期。只不過，過去的標準很鬆，如今很嚴。 一位業者指出，和中國做生意，人治的色彩特別濃厚，舉例來說，福建沿海開放了至少五個港口，五個港口的標準都不一樣，不像台灣各港海關都是同一個標準。所以，小三通手機該走哪一個港口，奶粉該從哪裡上岸，業者都心知肚明，只是，一旦全面封鎖，就全都束手無策了。 難道什麼可以進，什麼不能進，沒有一套可以遵循的作業流程，「跟中國打交道這麼多年，它的制度就是沒有制度，」業者一語道破其中的「眉角」。 多年來，小三通已在兩岸發展出完整的產業鏈。東西兩邊各有台灣的攬貨業者和中國清關業者對接，由台灣攬貨業者向台灣客戶如工廠、公司行號或是個人承接訂單，再交由身處中段的船運公司運送，船運公司又分為台金和金廈兩段，主要由金門業者經營。 本次卡關的骨牌就在西邊的中國清關公司，由他們通知台灣攬貨業者「不要再把貨送過來了！」包括哪一口岸禁止進入、哪些貨物禁止輸入，甚至是哪些貨物要抬高運費等。 「從二月到現在，我們貨櫃的退關次數都數不清了啦！按海關規定，貨櫃在碼頭放行超過一個月沒有送出去就要註銷、重新報關。」合順船務副總經理洪逸馳扳著指頭計算多出哪些成本。「一個貨櫃來回台金一趟各要（新台幣）一萬一、一萬二，兩邊碼頭還有倉租、移櫃費用，移櫃一次要三、四千元。」 關稅被暗槓，一年少收四百億北京下令整頓，廈門關長也遭撤換 但受害最大的還是貨主，因中國清關業者因此抬高運費，一公斤的雜貨運費從原本的（新台幣）十元漲到十三、四元，漲幅在三○％以上；若是3C產品和電子零組件，一公斤則從（新台幣）五、六十元漲到八十五元，而且是聯合漲價。 多位船老闆都說，這次被禁運的貨物以從香港、東南亞等地的中轉貨物和保稅商品為主，「這些貨量佔小三通出口總貨量六成以上，結果都不用繳（關）稅，」金廈航線貨運龍頭、鴻順興負責人李文雄說，如今這些「敏感貨物」都被卡住。 卡關是事實，但，造成卡關的禍首並非反服貿聲浪。因為，早在去年底，洪茂榮等船老闆，就已經感受到「緊縮力道」了，只是力道是慢慢加重，終於在二月到達最高峰，且持續了一整個月。 那麼，原因是什麼呢？沒想到，洪茂榮等船老闆卻各自表述，有人指向是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打奢，有人猜測是有秋刀魚貨櫃被中國海關查獲法輪功文宣所致，眾說紛紜。 沒有人給出明確答案，但根據熟知內情的業者透露，這是小三通「正規化」的跡象，關鍵在於去年七、八月，中國海關總署經由民間報關團體到台灣海關參訪，所得知的一個數字：台灣經由小三通一年出口到中國的貨物價值是一百億美元（約合新台幣三千億元）。去年十一月《商業週刊》一三五五期一篇〈直擊中國開給台灣的後門〉報導，中國海關總署還託人從台灣買回，想知道小三通貨量「大到什麼程度」。 「這是台灣海關才有的數字，但中國海關手上的數字卻只有十億（美元），」業者轉述中國海關的想法，「奇怪，小三通嚇嚇叫，人家都說貨物量很大，但為什麼我們稅收這麼少？」 「兩方數字兜不攏，落差這麼大，不就是在說，有人偷了中國政府的關稅嘛！」透露業者說，小三通是灰色地帶，中國海關歷年來睜一眼閉一隻眼，但這個數字太大，加上傳到了北京總署耳裡了，不處理不行了。 換算一下，這中間有人民幣五百六十億元的貨物沒有繳關稅給中國政府，先不談因貨物種類不一的關稅，光是以標準增值稅一七％（編按：中國消費稅種之一）計，中國國庫就損失至少人民幣九十五億（約合新台幣四百六十億元），是全金門人二分之一的銀行存款。 據瞭解，北京當局因此在開始整頓海關風氣，連帶造成海關口岸「嚴打」進關貨物。一月份，廣東深圳沙頭角海關關長等十多名官員被抓。二月初、農曆過年前後，廈門負責幫小三通貨物清關的公司，集體會商，並決議暫停金廈小三通業務一個月，有人忙著避風頭，有人評估做不下去，收手了。 「（我們從）十二月二十五日一直休假，到今年過年（二月一日）我去問合作項目是否持續下去，他一直拖、拖、拖，拖到二月二十三日才跟我講，從今天起結束營業，我整個傻了……。」李文雄瞪大雙眼，抬高音量說起廈門清關公司如何無預警、一通電話就和他結束七年合作關係。 一位廈門清關業者也用微信（WeChat）回覆本刊詢問：「（關口）嚴重堵車，出現嚴重違規，抓了一些人，關長換人。」 三月二十七日，廈門海關關長換人，當時已過嚴打高峰。台金航線大地震，船運王遭殃搶年近四千萬生意，得看中國臉色 但是，本次卡關，撼動了金門兩大船運業者的勢力板塊，過去固守金門西邊航域十年、吃下七成金廈航線貨運量的李文雄決定跨足東邊海域的運輸，對上高雄金門航線的東霸主高金輪，他說，「我還是很看好兩岸貿易，但（這次事件讓）我忽然間想到，永久的航線還是台金啦！」 事實上，李文雄不是第一次碰到「嚴打」，二○○八年北京奧運期間，中國也關閉小三通口岸長達半年，讓他「生不如死」，「做兩岸的生意就像是靠天吃飯，待會下大雨，待會兒颳強風！」 正因為飽嘗了和中國做生意的不穩定性，讓他加速擴張業務版圖的決心，因此，在今年一月斥資新台幣八千五百萬元購入一艘貨櫃船，和高雄瑞邦海運合作，三月一日已經正式加入台灣到金門貨運航線行列，準備 大搶一年二千五百個水果貨櫃，以一個貨櫃一萬五千元起跳的運費計算，這是一個年價值三千七百五十萬元的生意。 問他買船怕不怕風險，他說，「我不怕投資，只怕（生意）忽然間會停擺。」為了插旗高金航線，他也投資碼頭裝卸、買吊車、堆高機等，「所有設備我應有盡有，凡事不求人家。」一位業者坦承，小三通的確也為金門當地業者帶來財富，改善了生活，唯一要看的是中國的臉色；如果有一天，中國對小三通路線喊收就收，包括貨櫃船、運輸的卡車、碼頭的所有投資，會不會一夕間泡湯？在金門人的心中，沒有答案，也不會有答案。 根據一位航運業主的形容，由於小三通航線的運費幾乎是「暴利」，一艘船的投資，順利的話三年就可以回本，這也意味著在金門業者的心中，是有一把秤，在風險與利潤之間遊走，否則不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果嚴打年年發生，無利可圖，早就該轉行賣米、賣水果等比較安穩的行業，不會繼續在海上討生活；甚至，越是嚴打，還是添購新船。 此行，我們見識了中國的臉色陰晴不定，但是，換個角度想，金門人在幾十年來，從武鬥到現在用經濟實力和中國纏鬥。船東李文雄剛剛從屏東「視察」鳳梨田回到金門，準備今年的豐收，上了貨櫃船運往中國，他說，中國人超級愛吃台灣的水果，在中國賣的價錢是台灣的售價乘以人民幣，也就是五倍，「農民的生活改善了，有什麼不好？」 李文雄的心態，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金門人對於中國的情結，和中國做生意，不要用「標籤意識」，金門人攻防之間早就練就了一套拳法，攻守皆宜；台灣要打開大門，簽訂服貿、貨貿協議，金門人把風險當成好朋友的這一套模式，值得我們深思。 【延伸閱讀】中國出手「整頓」，船公司、報關業等皆被波及——兩岸小三通近來卡關事件2013/7：中國海關總署透過民間單位參訪台灣，發現貨物價值與台灣海關數值少了90億美元2013/12：廈門口岸開始有中國清關公司（即台灣報關行）暫停收取金廈小三通貨物2014/1：中國深圳海關關長與多名官員收賄被捕2014/2：廈門清關業者會商，決議暫停金廈小三通貨物1個月並提高運費金門船運業者停止業務1個月，料羅碼頭累積貨櫃上百個2014/3：金廈小三通貨物恢復運送金廈小三通貨物「被卡」消息在台灣PTT傳出廈門關長換人2014/4：金廈小三通仍未恢復載運保稅與中轉貨物整理：顏瓊玉 【延伸閱讀】小三通，其實比你想得更重要1.兩岸至今開航13年，往返航次成長4.7倍2.進出口貨物總噸數13年增加3.7倍3.2013年出口額就佔全台對中國出口額近1成4.每年貨貿價值新台幣3,000億元，佔台灣全球出口總額3.2%註：數字統計時間為2001年1月至2014年2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