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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到裂痕”在公開聲明與匿名信之間

來源: http://www.iheima.com/zixun/2017/0515/163130.shtml

“易到裂痕”在公開聲明與匿名信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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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到裂痕”在公開聲明與匿名信之間

幾個月來,數以萬計的司機們奔走維權,乘客無法叫上車,創始人周航公開質疑控股股東樂視,都肇始於這條指令

來源 | AI財經社(ID:Economic-Weekly)

文 任曉漁

神秘公開信

那封《關於易到樂視的一些看法》的郵件,以人力資源部的名義於5月12日淩晨發出,收件對象是易到公司的所有在職員工。時值深夜,蔣方、宋歌和李燃們都早已入睡。

郵件中寫到:“樂視還在想盡辦法繼續榨幹易到來給自己充血,才導致了目前差不多全國上下待提現的司機有115萬多,待提現的資金超過3個多億。”郵件里還提到公司地址搬遷和財務困境,“到時候差不多會裁掉將近300人”。寫信人勸說能早走的人盡早離開。

蔣方不經常看郵件系統,那天他照常作息,錯過了這封郵件。早上9點多,一位平時走得近的同事給他丟來一個文檔,里面是郵件的全文。他這才知道前天夜里的風波。

像蔣方這樣沒看到郵件的人不在少數。但有人看到了,那位給他傳文檔的同事是在早晨七點多登陸了郵箱的,他把一切拷貝進了文檔。

員工的小群里各種小道消息在傳播:據說公司一大早針對此事開了緊急溝通會議,據說那封郵件通過企業郵箱系統被撤回,過後再次群發了,最終又被作了撤回處理。

大家都在推測發郵件的神秘人是誰。不少人覺得這個人對公司的內部情況太熟悉,寫出來的都是要害。一位蔣方熟悉的同事職級從經理降成了專員,他對郵件里的變相裁員說法深以為然。

下午1:42,易到又以人力資源部的名義發了一封郵件,把淩晨的郵件定性為“有預謀的狙擊”,稱這是有人“以易到員工身份”編造,要求任何人不得對此惡意言論進行任何方式的評論、傳播。

內部的釘釘大群則是一片寂靜,沒有人公開討論這個話題。5月8日拿到網約車牌照那天,這里一片喜慶與歡樂,排隊點贊祝賀的發言在手機上翻了好幾屏。現在那里一片死寂。

蔣方打開某職場社交匿名應用,關於那則郵件的爆料和討論已經有了幾百條回複。

回複中不乏身份標註為易到員工的發布的匿名信息。顯示身份為易到員工的回複中,大部分人都同意爆料郵件的觀點,有人懷念起了周航時代的易到。身份信息顯示為樂視網的匿名留言則指責:“你們自己把易到搞那麽爛,居然還想年終獎?”

私下的討論非常頻繁。一位與蔣方相熟的同事認為,淩晨的員工郵件寫得太犀利。HR的那則聲明出來之後,蔣方自己也把信息轉給了朋友。他想說點什麽,最後他選擇了一個微信自帶的表情,那個笑著流淚的小人最能代表他的心情。

這種情況似曾相識。5月12日這天,不少易到員工覺得重新回到了4月中旬周航發表聲明那天。而內部員工之間的撕裂,更是早已埋下伏筆。這對於試圖走出困境的易到來說,略顯尷尬。

蛛絲馬跡

春節前後,一道參數修改指令從中國技術交易大廈高層的易到總部發出,更新了服務器上的設置。

這個指令,由彭剛主導的中臺部門做出。彭剛此前曾擔任樂視的CMO,深受賈躍亭器重,他被認為是典型的生態型人才,被派到易到擔任總裁,現任CEO。

也是從那一刻起,司機手機客戶端上,“提現”這個按鈕不再永遠有效,它只等同於屏幕上做出的點擊手勢,與司機綁定在客戶端銀行賬號里余額的增加,以及司機獲得傭金的安全感之間的聯系越來越弱。

幾個月來,數以萬計的司機們奔走維權,乘客無法叫上車,創始人周航公開質疑控股股東樂視,都肇始於這條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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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10日,網約車平臺“易到用車”提現失敗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不少駕駛員被扣押的費用從幾百元至幾萬元不等。圖/CFP 

而在此之前,易到的資金困境早有征兆,它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在這家公司里留下了蛛絲馬跡。

去年12月,在易到華南的一個城市分部,實習了幾個月的大四男生章程負責運營公眾號,偶爾也協助城市經理的工作。就像任何一個剛步入職場的年輕人一樣,他充滿了熱情,經常主動加班,有些晚上甚至“只睡兩三個小時”。

但對在北京的研發工程師宋歌來說,這只是表面上的平靜。12月發生的兩件事已經足以叫他感到不安。

第一件事是,人工客服系統在12月19日突然關閉。那天清晨,易到的司機撥打400開頭的易到客服電話時,他們聽到的是一段提示音:“客服電話將會升級,升級後服務方式將變更為郵箱反饋,預約回電和人工智能式回複。”

第二件事是,宋歌還送走了一個親手招進來的下屬,對方是樂視“人員優化10%”政策中被辭退的人。

最後的談話他不在場,HR主導了那場對話。送走對方時,宋歌坐在工位上,對著電腦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代碼發呆。除了內疚,他腦中抑制不住一個念頭:“公司的問題已經嚴重到要裁員了。”

加班費和報銷款的拖延是最早被感知到的。去年8月,華中大區一個省會城市的運營經理姜峰發現不對勁。他6月的報銷款項還沒批下來,供應商和合作夥伴的結款也一直沒結清,承諾給對方的傭金比例似乎也很難兌現。

他經歷了第一次毀約。

這個時間,北京的易到總部,變化反應在公司的後勤細節里,負責市場營銷的李燃印象深刻。入冬後一天,他發現會議室里的瓶裝水消失了。

那些瓶裝水缺一瓶補一瓶,被認為是易到福利好的體現。現在,一個大塑料水桶取代了它,旁邊放著些紙杯。

員工福利全面變差,這種影響很快傳遞給了所有人。在沒有領導的小群里,大家會發牢騷,有人開玩笑:“公司是不是沒錢了?”

但也有人不這麽認為。從進入公司開始,李燃記不清自己經歷了多少次返充和其他各種額度的返送,賬上的現金余額應該不少。他覺得風波會隨著馬上到位的融資而平複。

對立的朋友圈

神秘人的郵件之前25天,風暴最初由易到創始人兼公司CEO周航引發。4月17日,他的聲明發布後,人群被撕裂了。老易到人和樂視人轉發不同的內容。老易到人轉發了周航的聲明,而樂視來的人轉發的是樂視與易到的聯合聲明。

宋歌是在回家的地鐵上看到周航聲明的。聲明說:“易到當前確實存在著資金問題。而這個問題最直接的原因是樂視對易到的資金挪用13億。”

他好一陣沒緩過神。他從沒想過易到資金困難會以這樣的方式公之於眾。震驚之余,他特意看了那則消息的發布時間——18:18,“事情才剛剛發生。”

詭異的沈默持續了三個小時。晚上近九點,公關部實習生在群里轉發了那條著名的“農夫與蛇現代版!”,稱關於周航誹謗樂視挪用易到13億資金,易到和樂視控股將聯合發布嚴正聲明。

那則消息下,有人在群里回複:“怎麽回事?”

不安的情緒開始在人群中傳導,有人對這則聲明憂心忡忡。遠在千里之外的蔣方是其中之一。畢業兩年的他從銷售轉做了城市運營經理,每天的主要事情是培訓司機、驗車。自從司機難以提現之後,他的工作內容變成了應付蜂擁而至的憤怒司機。

看到“樂視挪用13億”消息時,他不太關心數字和細節,卻擔心司機聞風而來,辦公室會發生什麽難以預料。當天晚上,他一夜沒睡好,推演了各種可能性後,他想到的策略只有兩個字——死扛。

宋歌一直在等樂視和易到的聯合聲明,在接近零點時,他等到了那條消息。對挪用13億這個點的解釋,他仔細逐字閱讀了幾遍,那晚他翻遍了新出來的所有媒體報道。

遠在華東的姜峰打開手機,發現自己的朋友圈被周航和易到的聲明刷屏了。

雖然已經離開,但易到是他轉行互聯網的起點,他依然關心它的一切。那天早晨,姜峰發現,朋友圈里,易到系的人和樂視系的人轉發了不同的內容:老易到人轉發了周航的聲明,而樂視的人轉發樂視與易到的聯合聲明,這些轉發涇渭分明,形成了明顯的對立。

第二天,宋歌依然正常上班,他去了工位,那里看上去一切沒變,但好像又有了很多改變。這些人的臉上寫滿了遭受沖擊之後的猶豫不定。

被裹挾的員工

情緒激動的司機拳頭沖著身邊的兄弟過去時,蔣方用盡全力沒能拉開,那一瞬間他心里一直繃著的弦斷了。他委屈又憤怒:“就因為我們是易到的就要被打嗎?”

周航的聲明讓所有的司機都意識到了“樂視挪用13億”。蔣方沒有睡好,他頭重腳輕。沖突毫無征兆的發生,正在理論的司機突然發難,同事和他閃躲不及。

蔣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工作是安撫上百名憤怒的司機。他大學畢業剛兩年,夢想是環遊世界,易到是他第二份工作。能進網約車這個行業,遇到一幫感情勝似兄弟的同事,他本來覺得這一切是最好的安排:除了2月份開始聚集的司機。

司機大規模聚集到易到,蔣方印象中有兩次。但這一次,司機們的眼神明顯不一樣了。他們拉著橫幅,堵住大門。四月中旬時,位於技術交易大廈的易到總部每天都有上百人進進出出。

司機們的憤怒並非事出無因。線上的提現已經和抽獎一樣看運氣。

QQ昵稱叫“無名”的陜西渭南人連續一個月也沒有抽到那個“提現成功”的獎。4月12日,“無名”把自己的提現截圖丟到了群里,圖片上黃色的帶著哭泣表情的臉很快被淹沒在了一片哭臉的海洋里。

攻略成了搶手貨。有人提現成功了,交流群馬上掀起了一個小小的討論高潮,幾個人圍上去詢問是否有自己不知道的秘訣。

在廣州的四川人許蒲搜集了關於提現成功的秘籍,他是個銷售。在許蒲看來,提現成功與時間——精確到秒、數額、運氣都密切相關。

最初,剛進入司機交流群的人對拿不到錢將信將疑:“樂視那麽大公司也不能說垮就垮了。”這是他們從很多運營經理嘴中聽到的說法。

面對洶湧而來的司機,蔣方和同事們被迫一遍遍解釋,他口幹舌燥,聲音嘶啞。連日的高聲講話,他的喉嚨里總有微微的甜腥,他總忍不住想知道其他同事的境況。有人說:“還在用司機最後的信任忽悠。”蔣方也覺得公司理虧,但他接受不了加班熬夜後要挨打。

司機們的憤怒仿佛有了實體,蔣方第一次知道了聲音也是有重量的。

他和同事們發現自己身上開始出現了一些變化。一個同事說自己變得會莫名其妙發火,經常跟女朋友吵架;有的人原本是個話癆,卻不愛講話了。

有天晚上,跟朋友聊天時,蔣方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轟鳴,那一刻蔣方以為自己回到了那間不大的辦公室,還在面對司機。

他產生了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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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武漢,易到專車乘車點。圖/CFP

傳染的情緒

飲鴆止渴,這是很多人對樂視入駐以來大手筆充返政策的評價。人來了,補貼的錢怎麽辦?樂視自身對資金量的需求也是超乎想象的。

大規模充返帶來的資金窟窿有多大,即使是易到內部絕大多數人也無從知曉。看到周航公開信中提及樂視挪用易到13億,姜峰訝異良久,他還記得截至2016年9月,某中部小城用戶的充值余額就有6000萬。

樂視曾被周航形容成“白衣騎士”。高頻應用的降維打擊讓易到在2015年大半年里步履艱難。移動出行行業,價格戰以異常激烈的方式進行,而周航一直對補貼抱有警惕,他認為這不符合商業規律。這使得易到瀕臨險境。2015年10月,樂視以7億美金控股易到70%股份,將易到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但是兩者的蜜月期並不長。周航和樂視的理念沖突早在樂視入駐前就已經埋下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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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到用車。圖/CFP

周航在接受網易科技采訪時,透露了一個細節:2015年,賈躍亭和周航正式談合作的那個5月,在朝陽公園里,周航聽不懂賈躍亭對他講的“生態”“化反”等詞匯。當時他問了:“這是什麽意思?”

文藝周航,激進彭剛。這是很多媒體給易到系和樂視系領頭人打的標簽。在易到內部,“航叔”和“彭總”這兩個稱呼的不同就能看出很多東西。

李燃記得第一次見自己部門同事時的沖擊感。男生梳著大背頭、打了點發膠、留著小胡子,女生會穿著小襯衫和小短裙,踩著小高跟,精心打扮過。“他們可真精致。”他忍不住想,“他們”,是樂視進來之前的老易到人。從樂視過來的人是另一種風格,更“互聯網”。

不同的風格讓跨部門溝通難度很高,產品經理吳孟離職是這場沖突的典型案例。

樂視對易到產品的管理思路是生態鏈至上,需求的設計都要考慮服務於樂視生態內其他產品,甚至有一個需求是要把電視放在易到專車里,讓用戶坐車看電視。這是種激進的整合思路。

“太不可思議。”吳孟說。他無法理解這種思路。頻繁的擁抱變化帶來了倦怠,他對生活喪失了掌控感。

公司起死回生的時候,每一天仿佛都是新的。訂單量暴漲,公司人員瘋狂擴張。從電梯間打開的鐵門,看向易到所在的18層,接待區人滿為患,都是來面試的人。

宋歌記得,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的“996”,加班了大家也幹勁滿滿。那時候為了更高的流量,公司里還安排了團隊封閉開發,目的是設計出能支撐每天千萬訂單量的訂單系統。

大規模的充返所帶來的輝煌時刻只是短暫的,現在,一切都變了。姜峰談下的一家家合作夥伴,被他親自一家家終結合作。2分的KPI封頂被調成了1.5甚至更低。

李燃則發現,承諾了半年的漲薪沒有任何動靜,夏天電梯口洶湧的面試人群變成了憤怒湧入的討薪司機。有一次,一個上午還在辦公室打過照面的同事下午給他留言:“你也離職了?”他哭笑不得。

蔣方還在等待。四月時他在心里設定了最後期限——五月上旬,這是線下提現司機承諾的到賬期。那時,他覺得關於幾個月前的那條指令和這家公司的命運“都會有答案”。

直到這封神秘信發出。

(文中所涉及的員工均為化名)

易道周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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