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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領導力專欄】像賈科梅蒂那樣凝視失敗

來源: http://www.yicai.com/news/5012292.html

2015年佳士得拍賣創下了新紀錄:畢加索的“阿爾及爾女人”拍出1.4億美元,賈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的“指路人”(Pointing Man)拍出1.3億美元,後者是一個石膏像倒出的六尊銅像之一。這樣一算,賈科梅蒂的原創價值高達7.8億美元,難怪瑞士100法郎面值的鈔票上印著賈科梅蒂的頭像,其自身也被譽為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雕塑家之一。

賈科梅蒂生前,薩特為他寫傳記,稱其作品為“存在與虛無之間的媒介”。這位藝術家雕刻的瘦削人形把世界維度降到“只有線條的存在”。有趣的是,賈科梅蒂的成功卻緣起於他對待失敗的態度和方法,他的失敗方法把創新和創造推向了一個新境界。

若說賈科梅蒂刻意選擇失敗,那是因為失敗乃通往奧妙的 “蟲洞”。“只有通過失敗,才能接近奧義” 賈科梅蒂一邊接受藝術評論家西爾維斯特(David Slyvester)的采訪,一邊嘟囔著他對失敗的看法,“我為每尊雕塑繪平面畫像,換一種形式,我才能看到另外一種形式的缺陷”。

在為美國作家洛德(James Lord)畫像的18天里,賈科梅蒂每天晚上都試圖毀掉白天的作品。直到有一天,他相信,摧毀了也可以迅速複原。至此,他知道自己已經能夠去除所有偽裝,把握這件作品的奧妙。“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而又損,以至無為”。某種意義上,賈科梅蒂也教會我們用老子的“損益觀”去實踐刻意失敗的方法。

賈科梅蒂求敗的另一招是不斷模仿,反複否定。在他藝術生涯的前半生,賈科梅蒂都在孜孜不倦地模仿非洲藝術、波西里西亞的大洋藝術、古羅馬和同時代的超現實主義,甚至是中國山水畫。沒有模仿,就沒有失敗的資糧。在不斷模仿中,賈科梅蒂“還魂”進入前人的意識,並刻意引導前人墮入失敗之境。至此,過往大師的命門和盲點在他面前便豁然開朗。

賈科梅蒂說他曾浸淫在大英博物館的古希臘和古羅馬雕像中,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感悟到那不過是一堆死石頭。用同樣的方法,他模仿立體派和超現實主義,一直到他洞察出全然不一樣的奧妙。

“1945年的一天,我在蒙帕納斯(Montparnasse)看電影,突然看到銀幕上都是雪花點,轉頭再看其他觀眾時,我眼中再沒有同樣的人。”賈科梅蒂曾說。而 1945年也成為他藝術創作的轉折點,從此,他的作品轉向瘦削的造型。

賈科梅蒂最終把“追求失敗”演化為“去除的藝術”。一團泥巴,在他的手里不斷變少、變小、變成瘦削的線條,殘留下僅可供支撐值得凝視的形體。《行走的人》、《高女人》、《基座上的婦女》,這些鬼魅般瘦削的人形作品都是一系列經過去除後的留存。持續模仿,堅持自我否定,在失敗的廢墟上,賈科梅蒂的鬼魅人影惶惶幢幢,透出當代社會人心中的孤獨、仿徨、荒誕等情緒。

這些像鬼魅一般瘦削的造型,也成為一種獨特藝術風範。“瘦削”是賈科梅蒂模仿豐腴失敗的後果,“我沒有刻意追求什麽效果。不斷失敗,它就出現了!” 賈科梅蒂這樣描述自己的藝術創造過程。

失敗的方法幫助賈科梅蒂洞察到前所未有的視覺效果。他否認藝術是為了表達或者創造,他的藝術就是把“看見”的刻畫出來,不過他的“看見”來自千百次從失敗淬煉出來的“凝視能力”。“指向眼睛的尖物”立即給人帶來驚恐顫栗,也最好地詮釋了賈科梅蒂的“凝視”意識。一個類似獠牙的尖物懸空直指一個圓睜裸目,幾乎觸及眼睛的晶體。

對觀眾來說,這種視覺危險容易瞬間轉化為神經系統層面的本能恐慌;而對賈科梅蒂來說,習慣凝視失敗的危險之後,他獲得了涅槃一般的透視能力。他發現,刀尖般的凝視為生死之分界線,找到值得凝視的主體,其他則可以粗暴對待。

賈科梅蒂一輩子找到了三樣值得凝視的主體:扁平的頭像、鬼魅般的瘦削造型、超大和超小的比例。為凸顯它們,賈科梅蒂不惜扭曲地對待周遭的一切。

“頭像最難塑造,我窮盡一生,都在嘗試塑造一個真正像樣的頭像,至今沒做到!”但賈科梅蒂扁平形狀的頭像顛覆了過去一切的頭像雕塑藝術,成為一種極具個性和代表性的藝術風格。

凝視至極,賈科梅蒂捏、掐、壓、刻、揪出“介於無與有之間的媒介”。猶如喬姆斯(Noam Chomsky)對語言局限性的評判,重要的都在語言表達之外,賈科梅蒂用泥巴把存在的虛無捏成粗糲的線條。他捏的那條“犬”只剩下惶恐的骨架和惴惴不安跑動中仍然在滴落的剩肉,那副“喪家的、任何階級的乏走狗”形象讓孤獨、焦慮和荒誕的當代社會性格直接刺激你的眼球,讓你厭惡卻不忍轉開視線。

“凝視失敗”的另一個效果就是幫助賈科梅蒂“拿一種東西搞出一萬個思想”。他的後半生創作就集中在瘦削風格上,但以此演繹出更豐富的元素。“高女人”、“廣場上的女人”、“威尼斯女人”,這些作品都只有一個風格,但卻可以憑借線條割出的空間,想象出無窮的關系。

賈科梅蒂如此解釋找到“一種東西”的感受:“凝視1.5英寸之外的玻璃杯,我可以看到無限逼真,看到共性”。用同樣的思想,賈科梅蒂頻繁臨摹他小弟叠戈(Diego),刻畫出各種各樣的叠戈頭像作品,包括在火柴盒大小的底坐上雕刻火柴頭大小的叠戈頭像。

1939年,巴黎左岸花神咖啡館 (Café de Flore)里,薩特欠身向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問道:我們常常在此偶遇,您看似我的同道人,我忘了帶錢包,可否麻煩您買個單。當時還是陌生人的賈科梅蒂毫不猶豫接過賬單。從此,存在主義與荒誕藝術的兩個代表人物意外結緣,並互粉終身。

與賈科梅蒂互粉的還有諾貝爾文學獎作家貝克特(Samuel Beckett)。同道相聚,他們用不同思想形式表現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孤獨、焦慮以及想做卻不敢、不願、不能的荒誕人性。

大學時代看貝克特的《等待戈多》覺得十分費解。三十年後,看到賈科梅蒂為朋友作品做的舞臺背景:沈重的靴子,雕零的三秋樹,才幡然醒悟。舞臺上那兩位永遠在談論未來,重複回憶過去,害怕失敗,因此無法向前邁步行動的演員就是現實中的你和我。

當失敗成為一個偏好,選擇就會突然容易起來。賈科梅蒂用自己追求失敗的藝術人生,幫助我們體會創造就是失敗的慶典。原來失敗也能收獲果實累累,那麽還等什麽?行動吧!

(作者為加拿大萊橋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複旦大學管理學院EMBA特聘教授,他最近致力於研究創新領導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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