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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盛遺禍:1500億互保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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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盛集團邢利斌的債務危機,在曾經富甲一方的山西呂梁地區,引發了一場緊接一場的信用崩塌。

隨著債務黑洞不斷擴大,正常的資金血脈幾乎斷流,昔日的煤炭大亨與銀行展開了一場持久戰,他們一邊試探著銀行的底線,一邊苦苦等待春天的到來。

1500億互保聯保集體違約?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家股份制銀行山西分行的行長在聽說煤老闆們已經動了集體違約的念頭後大驚失色。

「集體違約!」2014年4月17日傍晚時分,已過花甲之年的劉永平氣沖沖地回到酒店房間,癱坐在沙發上。混合著怒火、糾結、激動,他說出了這四個字。

這天下午,山西的九家煤炭企業負責人聚在一起。他們都是與深陷債務危機的聯盛集團存在聯保互保關係且金額較大的當地民營企業。劉永平因為年紀較長,被推舉為聯盛集團擔保企業領導組的組長。

各家細數銀行收回的到期貸款,卻沒有續貸的金額,已經達到70億。這個數字讓劉永平也驚呆了。

「再這樣下去遲早是死路一條。要不咱們也學李兆會,集體違約不還了。」劉永平已經回憶不起是誰最先提議,但此話一出,至少有一半人當場贊成。

這些煤老闆們已經深深陷入一場與銀行的博弈之中。

2014年流傳於金融圈的銀行行長的「十不貸」中,位居首位的就是:「山西的煤礦」。「迴避,慎貸」成為圈內共識。

山西呂梁,以聯盛集團的邢利斌債務危機為標誌,在其2013年11月申請重組後,一場接連一場的信用崩塌,讓這裡的金融生態徹底失去了平衡。

聯盛重組一直撲朔迷離,未有定論,而與聯盛存在聯保互保關係且金額較大的九家當地民營企業,因為聯盛擔保156.63億,已經被銀行列為關注類企業。

其中,山西匯豐興業焦煤集團、山西中陽鋼鐵、山西大土河焦化與聯盛互保均超過10億,這三家企業的負責人曹建軍、袁玉珠、賈廷亮都曾位列2013年「胡潤百富榜」。而國有煤炭企業——山西離柳焦煤集團為聯盛擔保則高達52億。

在呂梁的煤老闆階層,論資歷劉永平能排上前三甲。他擁有五個煤業公司和三個焦化廠,資產規模超過兩百億。多年前,因為發行過兩次短期融資債券,不得不亮出家底,被胡潤髮現,列為山西首富。

聯盛跌倒,自然波及這九家企業,銀行的抽貸、慎貸讓他們的資金鏈越來越緊。為此,他們共開過三次正式的會議,第一次是在聯盛總部,另外兩次都是在劉永平的公司。

他們寫給山西省政府的《關於請求省委、省政府協調聯盛集團重整事件引發擔保企業風險的緊急報告》就是在劉永平的會議室起草完成的。

報告中稱,擔保企業都是山西省煤炭整合的骨幹企業,投入巨資進行礦井的升級改造工程,目前尚未進入投資回報期,目前處於資金最為匱乏的關鍵時期,此時如果被銀行限制融資,可能使得煤炭資源整合的成果功虧一簣。

非正式會議每隔十天半個月就要開上一次,這些煤老闆們幾乎每天會在電話裡互通消息。除了商討聯盛的重整方案,銀行的收貸更是每次必議的話題。

南方週末記者經多方核實,粗略統計九家企業共涉及銀行貸款500億,為省內其他企業提供擔保共計1500億。

集體違約意味著聯盛事件的效應持續放大,如果這副多米諾骨牌衍生至9家甚至二次擔保的其他更多企業,涉及金額將放大至1500億。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家股份制銀行山西分行的行長在聽說煤老闆們已經動了集體違約的念頭後大驚失色。

9家企業意欲效仿的李兆會,是山西最大的民營鋼鐵廠海鑫鋼鐵集團有限公司的掌門人。2014年3月底,海鑫鋼鐵未能償還30億逾期銀行貸款,現已遭金融機構輪番起訴,風險敞口達150億元到200億元。

上述銀行行長如此分析:一旦聯合違約,無異於金融地震,將對整個山西金融生態造成摧毀性打擊。首先,各銀行總行對在山西分行的授權會極為慎重。該給的信貸規模,總行會全部收回。其次,從監管的角度講,山西會被列為高風險地區,金融機構想在山西設立分支機構根本不會批。

九家企業中,最先遇到貸款到期的是柳林縣森澤煤鋁有限公司,4月23日,森澤順利還上了1000萬的貸款。兩天之後,離柳集團一筆1億的貸款也沒有逾期不還。

劉永平明白,很多人口中說要集體違約,只不過是一時起意發發牢騷而已。況且各家的貸款到期日並不相同,誰又敢當第一個違約的?

銀行爭相離場

銀行系統關閉前一小時,最後的2000萬七拼八湊才從親戚處湊齊。而沒過幾分鐘,總會計急急忙忙跑到劉永平的辦公室匯報,那2000萬元被地稅局當作稅款劃走了。劉永平只好拿出妻子、兒子的「保命」錢,轉到還款賬戶,此時,距離還款系統關閉僅剩兩分鐘。

過去數年,山西煤老闆的資金大多依賴於銀行輸血,一旦經濟下滑,需求疲軟,無論是銀行還是昔日夥伴,無人不想儘早抽身。

2013年,可以說是66歲的郭華最難熬的一年。他已經當了四十年的孝義市樓東村黨支部書記,同時擔任樓東俊安煤氣化有限公司董事長。

2007年,香港一家上市公司收購樓東俊安煤氣化有限公司50.1%的股權,並更名為樓東俊安資源(00988.HK),目前擁有三座40萬噸的焦爐,總產能120萬噸。

郭華跟南方週末記者算了一筆賬,焦炭生產成本是1507元/噸,不含稅現在一噸焦炭能賣1275元,也就是每賣出一噸焦炭,企業要倒貼232元。慘淡的經營現狀也反映在樓東俊安資源年報裡,2013年公司虧損25.82億港元。

這一年,樓東俊安的應收賬款匯款週期由2012年的77天,變成了136天。

同一時間,山西省政府開始對焦炭行業進行整頓,要求焦爐的產能不能低於200萬噸,樓東俊安不得不再次投錢新建焦爐。

香港上市公司的管理層擔心,新工程所需的投入將進一步拖累上市公司的業績,於是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出售煉焦設備,轉而投資澳大利亞的商業地產。

銀行們也坐不住了。

樓東俊安共有10億銀行貸款,並為聯盛擔保15.69億。2014年以來,6家銀行的4.35億貸款在到期歸還後,就沒有被續貸。這包括,華夏銀行6900萬,光大銀行2.21億,招商銀行5000萬,興業銀行3000萬,廣州南粵銀行4000萬和中國銀行2500萬。

當南方週末記者問及郭華是否同意集體違約時,他的回答與劉永平極為相似,「還進去的貸款都是東拼西湊借來的,不還還能勉強撐著,還進去就徹底死了。」

至於銀行的收貸,劉永平也沒能倖免。劉永平向南方週末記者談及自身情況,2014年以來,還貸後不予續貸的金額達到13.1億,其中浦發銀行3.5億、光大銀行3億、興業銀行2億、中信銀行1.6億、渣打銀行1億、招商銀行1億。

劉永平曾給自己立下四條戒律,不欠薪、不欠稅、不欠息、不借高利貸。但銀行的不予續貸,幾乎讓他走投無路,現在,只剩不欠薪沒有破了。

為了還上光大銀行3億的貸款,劉永平不惜借了兩個多億,一個月5分息(年利率60%)的高利貸。

然而,自從2013年初,呂梁地區發生了多起高利貸崩盤事件,即便出再高的利息,想借高利貸也借不到了。銀行抽貸,民間借貸近乎停止,沒有人再敢借錢,信用危機已經波及每個企業和個人。2014年年初,南方週末記者曾在呂梁各縣採訪,每次拼車都能遇到借出數十萬高利貸無法收回的當地百姓。

「整個呂梁的民間資金差不多都被掏空了。」劉永平說。他甚至詢問南方週末記者能否介紹出借高利貸的金主。

最後的2000萬從親戚處七拼八湊,臨近銀行系統關閉前一小時才湊上。然而,沒過幾分鐘,總會計急急忙忙跑到劉永平的辦公室匯報,2000萬元被地稅局當作稅款劃走了。劉永平只好拿出妻子、兒子的「保命」錢。「不到萬不得已,這筆錢斷然是不會啟用的。」劉永平說。2000萬轉到還款賬戶時,距離還款系統關閉僅剩下兩分鐘。

韓學智正是趕在煤改之時,調任光大銀行太原分行行長的。

煤炭行業曾是光大山西的驕傲。2010年起,太原分行按照總行模式化經營要求,結合山西區域經濟特點先後設計了煤炭、煤焦、煤電、煤化等模式化方案,實現了煤炭產業鏈現金流的全行封閉回籠,發展了一批圍繞核心煤炭企業的基礎客戶群。韓學智曾說,在山西,離開煤炭談對公業務是不可能的。

可當南方週末記者在電話裡向韓問及劉永平的那筆3億元貸款時,他答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承諾續貸,讓他拿出書面憑證來。」

聯盛的另一個擔保大戶是中陽鋼鐵,其董事長袁玉珠,是全國人大代表,山西省工商聯合會副會長。在中陽縣,綿延數公里的廠房、住宅,正是他的「十里鋼城」。

「鋼鐵企業除了給礦山打工,同時也在給銀行打工。流動資金是企業的『血液』和『生命線』。鋼鐵企業的流動資金基本上都是靠銀行貸款。銀行把貸款一抽,企業就變成了一張皮。」袁玉珠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目前很多鋼鐵企業實際已經做不下去了,天天賠錢還在做,為什麼?就是因為如果生產一旦停下來,銀行馬上就來逼債。

一家股份制銀行山西分行的行長,卻認為煤老闆們並沒有拿出貨真價實的資產抵押。「他們還在為自己留後路,這些煤老闆在一線城市有很多房產,這些資產依然價值不菲。」上述行長解釋。

只要追加值錢資產,銀行並未抽貸一刀切。他隨後舉例,今年3月,九家擔保企業之一的普大煤業就曾拿出採礦權、土地追加抵押物,獲得了銀行2.5億的新增貸款。

煤老闆的續命錦囊

劉永平漸漸總結出了一套與銀行「鬥爭」的法則。

在與銀行的博弈中,劉永平漸漸總結出了一套與銀行「鬥爭」的法則。比如,貸款到期前的一個月,他就向銀行放風,還不上貸款,要違約。而銀行的底線,就在「違約」二字。

上述股份制銀行山西分行行長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到現在,已經出現了26戶不良,金額近20億。有兩家企業,上午還敲定了貸款方案,下午就決定逾期不還。要是企業真不還了,我們也沒辦法。」

2013年,因為聯盛被銀行列為關注類企業,殃及的不僅僅是互保企業,這家分行的員工都扣了獎金。「國開行手上有聯盛的採礦權證做抵押,萬不得已也可以處置,股份制銀行幾乎都是擔保的信用貸款。」

劉永平口中的「違約」並非真的不還銀行貸款。一筆2億的貸款到期,他會跟銀行說,只有5000萬,還上了再讓銀行續貸5000萬,再還給銀行5000萬,經過4次,劉永平既不佔用現金流,也還上了銀行的貸款。更重要的是,銀行無法一次性收回2億之後就不再續貸。

這種還款方式,正是在與其他八家擔保企業的閉門會上碰撞出來的,並要在這幾家企業推而廣之。

劉永平說:「今年是煤炭企業的還款高峰。2011年,煤礦整合接近尾聲,整合主體要繳納資源價款,這筆錢幾乎都用的是銀行貸款。貸款一般為三年期,正好趕在今年到期。技改的煤礦還沒有投產,貸款就到期了。」

4月中旬,劉永平和郭華主動找到民生租賃,他們聽說,民生租賃還在為煤炭企業敞開大門。

南方週末記者通過查詢上市公司公告發現,2014年以來,民生租賃先後為凌志達煤業、華西能源工業股份有限公司、濰坊萬寶礦業有限公司、太原煤氣化股份有限公司採用機器設備出售後回租的模式,提供1.8億、1.8億、1億、5億的融資,期限可以達到5年。除華西能源在基準利率上浮10%外,其他企業均為基準利率且有下浮。

民生租賃評估了企業之後,計劃分別給予劉永平和郭華4億和3.5億的資金,且為基準利率。然而,原計劃4月底就可以批下來的資金,到現在還沒有到賬。劉永平正等著這筆錢去償還2億的高利貸。

春天遠沒有到來

新資金遙遙無期,煤價尚不能言底,一觸即發的風險事件隨時可能奪走他全部的財富。

事實上,聯盛重組的懸而未決依舊是九家企業頭上的利劍。雖然九家企業共同出資15億,以戰略投資人的身份進入聯盛,並將銀行要維持對九家企業的授信,不抽貸,利率降為基準,一併寫在重組方案裡。

然而,一旦聯盛破產,銀行必定會追究擔保企業責任,「擔保企業肯定還不起,只能向第二層、第三層乃至第四層的擔保圈擴散。」一家股份制銀行山西分行的高層表示。

問及九家企業,誰的日子最難過,答案是唯一的國有企業——離柳集團。

2011年,聯盛與北大青鳥分別出資90%與10%組成聯盛青鳥公司,斥資40億元收購離柳集團49%的股權。

據接近離柳集團的人士透露,離柳的煤礦服務年限已經很長,資源接近枯竭。而入股離柳的資金最終被邢利斌挪走,離柳一分錢都沒有拿到。

離柳集團涉及的銀行貸款近50億,根據南方週末記者從該集團獲得的內部數據顯示,2014年6月6日至12月20日,離柳集團共有17筆銀行貸款到期,共計21.13億元。雖然今年上半年,新增的貸款(包含貸款到期後的續貸)6.68億,清一色是一年期和半年期的短期貸款。

南方週末記者最新獲悉,聯盛的重組之路依然是波譎雲詭,迷霧重重。此前有意出資30億的戰略投資,山東安泰信集團已經退出。國開行正在尋找新的戰略投資人,與上海復星集團已在洽談之中。

復星集團曾與邢利斌交往甚密,2011年,聯盛有意引入復星作為戰略投資者,後者計劃投資160億,收購聯盛50%的股權。最終因為價格問題,未能達成。

而此時,復星的進入,不失為抄底的好機會。

劉永平說,他從沒有經歷過這麼緊張的時候。新資金遙遙無期,煤價尚不能言底,一觸即發的風險事件隨時可能奪走他全部的財富,而春天還遠沒有到來。

(應採訪對象要求,劉永平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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