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KIZ Archives


對皇帝,人們有天然的關註海昏侯成了“大IP”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7770

當年封帝時,劉賀帶著二百隨從,輕車快馬,從昌邑國趕往京城。27 天之後,霍光翻臉,劉賀成了廢帝,二百隨從只有三個留下來,其余被殺。圖為電視劇《大漢情緣之雲中歌》中的劉賀。(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冷靜下來,他會想,好歹給了你封地,還允許你繼承父親的財產,你不差錢。再者,朝廷始終有一只眼睛在盯著你,要想逃過殺身之禍,必須收斂少年的輕狂,一心只讀聖賢書。”黎隆武在史書史料之外發揮想象。

海昏侯墓讓江西省委宣傳部副部長黎隆武成了歷史發燒友。“現在涉及劉賀的文章我會經常找出來看,遇到知識盲點,我會去找(東西看)。”黎隆武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一見面,這位歷史發燒友就問了一個歷史學家不會問,也無從回答的問題:“為什麽漢宣帝要讓劉賀從昌邑到海昏來?為什麽是海昏,而不是其他地方?”

黎隆武緊接著說出了自己的推測:“劉賀被廢之後,原來昌邑王的封號也取消了,昌邑國改稱山陽郡。他在山陽郡被嚴密監視了十年。十年後,新皇帝為了表示仁慈,封他為海昏侯,但只是享受侯的經濟待遇,剝奪了侯的政治權利:他不得參加皇室的祭祀。並且要他告別自己的根據地,從山陽郡南遷到海昏縣。‘山陽’和‘海昏’的對仗關系,很有可能是一種詛咒:在山陽我沒有困死你,到了海昏,你永世別想翻身。”

2016年3月,黎隆武著《千古悲摧帝王侯——海昏侯劉賀的前世今生》出版。書中使用了上刻“劉賀”字樣的一枚玉印的照片。1月15日,考古工作者在他們挖掘了5年的漢代大墓的主棺中發現了這枚玉印,從而最終確定墓主的身份,但消息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向外界公布。謎底揭曉的時間被推遲到3月2日首都博物館《五色炫曜——南昌漢代海昏侯國考古成果展》開幕時,而“成果展”的開幕又恰在“兩會”期間。

出版方二十一世紀出版社集團與各地新華書店、電商簽訂了保密協議:此書必須在3月2日之後再拆封、上架,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3月2日,新書發布會緊接著“成果展”的開幕儀式在首博舉行——這是江西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南昌漢代海昏侯國遺址保護研究利用工作領導小組”組長朱虹的建議。

赴任江西之前,朱虹曾在國家廣電總局做過十年的辦公廳主任和新聞發言人。《千古悲摧帝王侯》依計而行,果然一舉成為媒體關註的焦點。該書第一版印刷3次,售出逾10萬冊。作者跟出版社商量:每賣出10萬冊,書就再版一次,補充進最新的考古發現。現在,平裝第二版已上市,繁體字版也將在香港出版。

《千古悲摧帝王侯》儼然成為一枚大IP,動漫公司、電視劇制片人紛紛找上門來。

《漢書》,不要輕易否定

2015年下半年,劉賀才真正走進黎隆武的視野。考古工作者挖出了一座車馬坑,表明墓主人曾經用真車活馬陪葬——這樣的考古發現,在長江以南還是第一次。史載漢成帝曾下詔禁止王侯以下的官員用活馬陪葬,墓主要麽是身份在王侯之上,要麽生活年代在成帝之前;結合其他考古材料,考古工作者推斷此人極有可能是在位僅27天的漢代廢帝劉賀。在此之前,距離南昌市區60公里的那座挖掘中的古墓,受到的註意有限。

2015年11月,墓葬的主槨室即將打開,省委開始密集開會,研究宣傳工作怎麽做。“當時已經確定要請央視做直播。這時你才有了一種強烈的興趣:這事已經上升到這一級別的決策層了。”黎隆武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伴隨著墓主身份越來越指向劉賀,他開始在網上搜集關於劉賀的信息。

有一段時間,黎隆武“逢人就說海昏侯”。“從民眾的心理來講,對當過皇帝的人會天然地有幾分關註。”他說。當他向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的社長張秋林講起海昏侯時,張秋林馬上意識到,這是一本暢銷書的題材。張秋林為黎隆武組建了一支編輯團隊,從制定寫作大綱開始,不斷討論、彼此修訂。起點是《漢書》里關於劉賀的“區區百字”和考古現場發現的上萬件文物。大約一個月,他們寫出10萬字的《千古悲摧帝王侯》。

第一版《千古悲摧帝王侯》以劉賀如何被立、如何被廢為主幹,突出了大司馬大將軍霍光、漢宣帝劉詢對劉賀人生的左右。其中有“宮鬥”,也有重臣與皇室的博弈。

《漢書》說劉賀荒淫魯莽,不學無術,但考古學者卻在他的墓葬中發現大批古代文化典籍、能彈奏七個音的編鐘和一把隨身埋葬的竹刀。有人因此認為漢書的記載不實,“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黎隆武卻認為,漢書的記載應該是真實的:“有沖突才對,說明這個人長記性。位高權重容易任性,尤其是封建的皇帝。一旦把你的政治權利剝奪幹凈,成了一個庶民,活命就是第一位的,一切的尊榮都可以丟到一邊,夾著尾巴做人。《史記》《漢書》《資治通鑒》記載的東西,不要輕易地去否定他。你真以為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樣下去很危險,會導致歷史虛無主義。”

在最新出版的《千古悲摧帝王侯》中,黎隆武專門加了一章,寫劉賀從帝位上被廢,貶為庶民的十年。“我開始琢磨得很少,後來意識到,這十年占了他人生的近三分之一。在這十年里,他完成了從天堂到地獄的轉折,對他後來性格、為人的影響很大。”

“劉賀是懂規矩的,知道匯報思想”

黎隆武設想,劉賀庶民十年,初期是憤怒:不讓我當皇帝就罷了,連王都不讓我當了。短暫的宣泄過後,他想起了“烈士遺孤”。當年封帝時,他帶著二百隨從,輕車快馬,從昌邑國(今山東巨野)趕往京城。27天之後,霍光翻臉,劉賀成了廢帝,二百隨從只有三個留下來,其余都被殺了。“冷靜下來,他會想:好歹給了你兩千戶的封地,還允許你繼承父親的財產,你不差錢。再者,兩千戶說好聽是封地,說不好聽是別人給你劃定的牢獄,朝廷始終有一只眼睛在盯著你,要想逃過殺身之禍,必須收斂少年的輕狂,一心只讀聖賢書。”史書、史料未盡之處,黎隆武盡情發揮自己的想象。

這樣的想象與《漢書》的記載至少不沖突。《漢書》記載,霍光去世後,漢宣帝任命自己信任的張敞出任山陽太守。而張敞曾是劉賀的謀士,在劉賀當上皇帝任意胡為的27天,張敞是少數幾個勸解過他的隨從之一。漢宣帝給張敞的任務之一是監視劉賀,並向朝廷匯報。張敞發現,劉賀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活必需品由奴僕從一個小門傳遞,劉賀本人以筆為發簪,跟張敞說話的時候,手里還捧著一個竹簡,不過竹簡拿倒了。

《漢書》里沒有寫霍光之死對劉賀的沖擊。在《千古悲摧帝王侯》第二版,黎隆武特意將霍光之死作為一個節點:“按說霍光死,劉賀應該是最高興的。但他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他感覺到一種更新的危機。霍光在,宣帝沒精力對付他;霍光死了,宣帝親政,哪個皇帝希望江湖上還有一個前皇帝呢?所以霍光死後,劉賀感到宣帝的目光已經從未央宮射向自己。”

海昏侯墓中出土的劉賀寫給皇帝的奏章啟發了黎隆武,“說明他還是懂規矩的,知道匯報思想。”黎隆武設想,劉賀在幽居昌邑之時,也給宣帝寫過信:“首先是歌功頌德,你治理得很好,萬民稱頌,萬方來朝。第二我當年很對不起國家,有負社稷重托,心里很內疚。第三,我身體不好,我剩下的時日不多了,唯一的心願就是入宗廟,祭拜列祖列宗,當面悔罪。”

他又給了漢宣帝一個反打鏡頭:“宣帝也不傻。他讀懂了劉賀的意思:第一,我無意廟堂,只想當順民;第二,請你念在叔侄之情,讓我入宗廟。而入宗廟的前提是封王封侯。宣帝心情複雜。他自己剛從霍光的控制下解放出來,霍光怎麽控制他,就有可能怎麽控制劉賀。假如自己和劉賀一樣的脾氣,也早滾蛋了。自己忍了六年,忍是心上一把刀。所以在人性上,他對劉賀是同情的。作為一個帝王,他又很不放心:一個前皇帝在,始終是心里的一個疙瘩,最好你死了,一了百了。而你不但不死,還寫信想入宗廟……

“糾結的過程中就派張敞上門去探虛實。張敞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派我去?當今皇帝明明知道我是前皇帝的舊部。張敞情商很高,後來他明白了:皇帝為了顯示自己的仁愛,特意找他這個劉賀舊部,去跟劉賀演一出戲,為在一定程度上恢複劉賀的待遇做準備。但劉賀完全蒙在鼓里。他對張敞的敵意很重,因為這個人當年曾經向他直言進諫。所以他也要在張敞面前演戲:故意表現得木訥、癲狂。張敞心知肚明,但念及自己當年的主人已經落魄到這個地步,也樂得順水推舟,在給宣帝的奏折中,把劉賀的潦倒刻意渲染了一番。宣帝於是就湯下面:骨肉之情不絕,封劉賀為侯,但有一條:劉賀不可行宗廟祭祀之禮。”

在史料闕如的情況下,這一系列的推想似乎合理地解釋了,劉賀為何在被廢10年之後,告別位於齊魯之鄉的昌邑舊地,來到當時尚屬蠻荒地帶的豫章郡海昏縣,也合理地解釋了,劉賀的墓中何以埋藏著那麽多金餅子。

按照漢代的酎金制度,每年八月十五,皇室舉行宗廟祭祀,皇帝會向參與祭祀的王侯賞賜上等醇酒,而王侯必須買黃金來助祭。像海昏侯這樣的千戶侯(最初是四千戶侯,後來被貶為一千戶侯)出四兩黃金就可以了,但劉賀卻準備了幾百塊金餅,“年年等,準備全部獻上去。但寫給皇帝的奏章如石沈大海,最後他感到無望。我猜想,他到海昏的第二年就開始造墓,墓造完,他就死了。”黎隆武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2016年3月,在《千古悲摧帝王侯》一書的出版座談會上,與會嘉賓眾口贊譽,而國家博物館研究員信立祥指出了書中的十幾處硬傷,但他同時也說:“這是一部文學作品,不是學術作品,趣味性很強。”再版給了黎隆武修訂的機會。

PermaLink: https://articles.zkiz.com/?id=200822

Next Page

ZKIZ Archives @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