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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藝很著急 “這不是對堅守舞臺的懲罰嗎?”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15622

楊立新把人藝的演員推薦給《傳奇大掌櫃》,既想讓他們掙點片酬,也“多獲得點關註”。另一方面,也有“人藝的戲沒有接班人”的擔憂。(劇組供圖/圖)

“接班,不是說舞臺功力好就行,還得看票房。

《茶館》,梁冠華、濮存昕他們演,一票難求,換其他人,觀眾不認識。

一旦這一代演員退休了,人藝的戲誰來接班?”

2014年初,電視劇《乞丐大掌櫃》殺青,編劇兼制片人張旸終於得空去普吉島度假,可依然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那幾天,廣電總局發布文件:從2015年起,正式實施“一劇兩星”政策。

此後兩年,政策的威力逐漸顯現:大約有3萬集電視劇的投資和播出方式深受影響。

而當時,張旸的危機是擺在眼前的:《乞丐大掌櫃》投資近億,原計劃賣給四家電視臺,如果只能賣兩家,很難收回成本。

張旸原本希望《乞丐大掌櫃》能在北京衛視播出,畢竟,故事講的是舊京城“八大樓”之一豐澤園飯莊大掌股欒學堂的發家史;演員則大半來自北京人藝——北京人藝現有演員100位左右,活躍在舞臺上的是六七十位,“大掌櫃”動用了包括谷智鑫、何冰、楊立新、梁冠華、韓童生、倪大紅等25位人藝演員。

2015年,“大掌櫃”的版權被央視八套購得,“乞丐”改成“傳奇”。2016年2月29日,《傳奇大掌櫃》播出。張旸原計劃把戲賣給四家衛視的計劃落空,因此沒能回本。

但對於人藝演員隊隊長楊立新和他帶領的人藝青年演員來說,這部劇別有意義。

這一代退休了人藝誰接班?

2016年是楊立新到人藝的第41年。1975年,18歲的楊立新考入人藝,“剛開始演戲不多,演的角色也很小”。

“但那個時代特別好。電影全國每年沒幾部;電視劇更少。演出也沒現在這麽多。”在人藝二樓的一個小會議室里,楊立新對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再小的角色,我們都有很多時間去學習、打磨。所以後來電視劇比較成熟的時候,我們這一代人也成熟了。”

“成熟”的時間,是1990年代到21世紀初。1991年,楊立新因為電視劇《半邊樓》中的胡延東一角,紅了。兩年以後,他和同為人藝演員的宋丹丹在《我愛我家》中飾演賈誌國與和平夫妻,至今,這部“中國最好的情景喜劇”依然有極高的討論熱度。

那一撥一起成熟的人藝演員,還包括濮存昕、韓童生、馮遠征……但他們的後輩——生於1970、1980年代的人藝演員,就沒有這麽好運:他們“成熟”起來的時候,國產電視劇正在以每年四五百部的速度拍攝,霸占屏幕的大多是青春偶像。

38歲的谷智鑫在《傳奇大掌櫃》中飾演男主角欒學堂。他在1998年、進入人藝的第三年開始演電視劇,如今是人藝最知名的青年演員之一。

這些年,谷智鑫眼見著“現在的小孩個兒越來越高、模樣越來越端正,而且氣質都特別好”,但是,“你要找會演戲的,還真沒幾個”。

在人藝,會演戲的年輕人,可能正被困在舞臺上。楊立新和張旸反複向南方周末記者提及演員雷佳。“他是人藝演員隊里的標兵,每年演出場次最多,拿演出分最高。”楊立新介紹,“只要院里有需要,他就會演。”

2012年人藝60周年慶,排了新戲《甲子園》,五代演員同臺演出,一票難求。雷佳在戲里飾演反派男一號戴維。對於一個不到30歲的人藝演員來說,這是極大的肯定。

楊立新把雷佳推薦到《傳奇大掌櫃》劇組,演一個熱愛中國美食的日本軍官失野。在此之前,雷佳的影像演出經歷十分蒼白:一次是在電視劇《金太郎的幸福生活》中客串了五天戲,另一次是在人藝導演徐昂2015年的翻拍影片《十二公民》中飾演一號陪審員。

“他院里演出參加得多,就沒有整塊時間來拍電視劇了。”楊立新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作為事業單位,人藝工資不高。演出隊隊長楊立新一個月工資不到4000元,年輕演員底薪更少。演一場戲有五六百元補貼,主角能拿到一千,年底評出的優秀演員,獎金也只有兩三千。雷佳最忙時一年演200場,演出費算下來也就十幾萬,甚至不抵普通演員拍一集電視劇的價格。

“這不是對堅守舞臺的演員的懲罰嗎?”楊立新詰問道。

當年不一樣,那時候沒那麽多演出,楊立新在《王昭君》里跑龍套,時間充裕到能做倆禮拜案頭工作。那年代還有集體宿舍,資歷深點還能分房子,現在,外地演員來了,只能租房子。

楊立新想給這些孩子找些影視劇演,既掙點片酬,也讓他們“多獲得點關註”。老朋友張旸的《傳奇大掌櫃》恰好合適:京味兒、京事兒,群戲多,需要大量有底子的演員,正契合了“骨子里浸著老北京味道”的人藝。

張旸也洞悉了楊立新的另一重考慮:“一旦這一代演員退休了,人藝的戲誰來接班?”

“楊立新馬上六十,快退休了。《天下第一樓》,楊立新不演了,誰來接班?接班,不是說舞臺功力好就行,還得看票房。《茶館》,梁冠華、濮存昕他們演,一票難求,換其他人,觀眾不認識。”張旸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年輕演員有一些名氣,人藝的經典話劇才能傳承下去。”

2012年,北京人藝60周年,話劇《茶館》上演。楊立新(左)飾演實業家秦二爺,濮存昕(右)飾演常四爺。這麽多年,《茶館》依然是人藝的大戲。(CFP/圖)

你就是差這沒什麽好解釋的

張旸和楊立新的交情,始於六年前的《第一書記》。這部由紫禁城影業出品的主旋律電影,曾動用了包括徐帆、何冰在內的不少人藝演員。楊立新在片中飾演安徽小崗村第一書記沈浩,張旸則是紫禁城影業的主創人員。

制片方和演員間的牽線人,是人藝前院長張和平。1996年到1998年,張和平曾在紫禁城影業做過兩年總經理,那也是紫禁城影業最風光的兩年:接連制作了包括《甲方乙方》《沒完沒了》《不見不散》在內的多部馮小剛電影,商業上取得巨大成功。

籌備《傳奇大掌櫃》,近億的制作經費,後來都是張旸自己找來的。全聚德集團為此出了1000萬,因為劇里的豐澤園,是它旗下的子公司。

如果不是楊立新的支持,人藝的25位演員到不了位,那麽擺在張旸面前的另一條路就是:花大價錢請黃渤這樣的演員,剩下的都用美女,“那就是另一個玩意兒了,劇本都得重寫”。

聚攏演員並不容易:他們太忙,除了人藝演員這層身份,還要受經紀公司制約。

谷智鑫原本婉絕了“大掌櫃”。那時他因為拍攝電視劇《兵出潼關》,騎馬摔斷了腰,經紀公司想讓他先休養一段時間。張旸來電,他習慣性地推給了經紀人。

過幾天楊立新打電話給他:“小谷,你腰怎麽樣了?”“沒事兒了哥,你找我嗎……你等著啊,我這就讓司機把我送過去。”

“跟外面的人,我可以說no,劇院找我,咬牙也得見。”谷智鑫向南方周末記者強調。到了劇院,他才知道張旸也在,“倆人給我下了個套”。

因為彼此熟悉,演員在片場省了許多磨合過程。一開機,谷智鑫就覺出在其他劇組沒有過的順暢。第一天拍欒學堂結婚,兄弟五人加老娘、媳婦,一人一句臺詞。放平常,這樣的群戲要花一個下午,拍十幾條。但當天只用了一個半小時,三四條就過了。這三四條,還是因為攝像機需要捕捉不同的人。

年輕演員也終於親眼得見,老前輩們在攝像機前是如何表演的。快80歲的演員莫歧,在劇中飾演“最後一代太監”。大冬天,拍一場老太監得財坐床上數錢的戲,老人家主動提:“我光著上半身,披著被子數錢怎麽樣?”這個處理,讓老太監嗜財的嘴臉頓時活靈活現。

人藝演員從不遲到,沒拍到自己的戲就安靜等候。何冰在片場總拿本書,得空就看。後來,谷智鑫實在時間不夠,張旸就減掉他的戲份,加在反派何冰身上。原定四百多場戲,何冰拍了五百多場,加量不加價。事實上,參演的25個人藝演員,最後因為“兄弟聚一起演戲”開心,都降了片酬。張旸把這些歸結為“人藝傳統”。

谷智鑫十分清楚他們這一代演員和老人藝演員的差距在哪兒。有一回在劇院排練,下午結束了,還有前輩坐在劇場里,谷智鑫走過去說:“走啊,吃飯去。”

“不了,我在這兒坐一會兒。”前輩回答,“第一,咱把這堵車高峰讓過去,第二,我再坐這兒琢磨琢磨。”

“當時我覺得怪怪的。後來想,你排了一天,是得消化一下,要不然回頭就忘。”谷智鑫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但是青年演員,大部分都把排練當上班,下了班趕緊走,我也一樣。我們確實是差,這沒什麽好解釋的,這個時代造就的你,靜不下那份心。”

楊立新的憂慮還不止於此。人藝到鄭州去演《茶館》,楊立新給年輕演員講戲,問他們:這場遊行什麽時候發生的?“反饑餓、反內戰、反迫害”的口號是針對什麽的?這場運動有什麽影響?沒人知道。

“演戲不是說幾句臺詞就行了,要塑造人物,就得弄清前因後果。”楊立新有點著急,“話劇是文學的藝術,怎麽能最基礎的事都拎不清呢?”

很少能碰上挪不動屁股的戲了

作為接演電視劇最多的人藝演員之一,谷智鑫每年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演話劇。1998年接拍第一部電視劇《駱駝祥子》之前,他總“盼著”有影視劇來找他。“畢竟,人一旦有利益沖擊,還是會現實一點的。”1996年進入人藝後,前三年也有影視公司找他,但單位不放人,人藝有明確規定,以前是新演員三年內不能在外接戲,後來是兩年,現在是一年。

演員在影視圈功成名就了,劇院的任務也得完成:排演過的話劇,只要有演出,都必須回來;每年有新劇目分派,演員可以有選擇地排演,總是不演,就有可能被劇院開除——盡管這樣的事極少發生。

谷智鑫喜歡話劇,大學四年,幾乎每周,他都到劇場去看新戲。“碰著好的,那是真好看,將近三個半小時,你坐那兒感覺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現在他很少能碰上讓他不挪屁股的新戲。谷智鑫對南方周末記者說,他喜歡的,還是《茶館》《天下第一樓》這樣的大戲。

演話劇於他而言,本也是一件特別“過癮”的事。幾個小時的戲,演員需要一口氣演下來,不是面對近在咫尺的攝像機,而是面對一整個大劇場的觀眾。

但是現在,谷智鑫更喜歡演電視劇。原因也和他越來越不喜歡看話劇一樣。“想找一個特別好的本子太難了。人藝的經典劇目就那麽些個,可能越排味道越淡。老一代演員的風格,我們模仿起來也不像回事。”谷智鑫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我每年回去,也參加一些很現代的戲劇的排演,說實話我並不喜歡。”

這些年,他主演過的新戲里,最喜歡的是鄒靜之的《蓮花》。“因為是講述民國初期的一段故事,會好一點。”谷智鑫說。

演欒學堂,谷智鑫做過一些功課。現今惟一關於欒學堂的故事,就是黎瑩的小說《欒蒲包與豐澤園》,和單田芳講的相關評書。谷智鑫開車、走路、健身、睡覺都聽這段評書。他演欒學堂跑堂的時候眼珠子咕嚕亂轉,當老板後走路、打算盤神氣十足,都來自灌耳時的揣摩。

張旸也參考過這版小說和評書。“它有很多演繹的地方:跟蔣介石怎樣怎樣,跟杜月笙怎樣怎樣,這些放在電視里,很可能播不了。”張旸沒有采用黎瑩講的故事,他想塑造一個“民國的馬雲”。

谷智鑫很感興趣欒學堂這個角色身上“邪”的一面。“你想,一個要飯的,能當上董事長,放在今天,他不可能是個好人。跑堂的時候油滑,當了經理開始蔫損,從對手身上學陰招、耍詭計。但我又必須給他一個底線:不昧著良心做事、不害人。這種正邪之間的東西,是最有意思的。”

張旸擅長把今天的熱門話題,扔進過去的時代制造“效果”。在塑造“民國馬雲”欒學堂之前,他還塑造了“怪醫文三塊”。那是因為前幾年,他總看到老人們手里捧著《求醫不如求己》《張悟本論》,琢磨“綠豆湯治百病”。

“民國馬雲”之後,他瞄準的題材是“民國偵探”,他想做成美劇那樣。“中國電視劇最大的問題就是廢話太多,‘大掌櫃’也有這個問題。做偵探劇,一定要節奏快、廢話少、不低估觀眾智商。像《絕命毒師》那樣的。”張旸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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