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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人物表”,現在的“明星夢”

來源: http://www.infzm.com/content/122615

新演員楊玏對老演員楊立新有所贊同,有所保留,歸根結底深受父親影響。(趙程暉/圖)

(本文首發於2017年1月26日《南方周末》,原文標題為《當年的“人物表”,現在的“明星夢” 楊立新、楊玏父子談“演員這一行”)

當然這個行業永遠存在誰站臺中間誰站在邊上的問題,但當時我們晚上的演出費都一樣,都是三毛。

演員楊立新在北京人藝工作了四十多年。他曾經有個習慣,排了新戲,就帶兒子楊玏過去,跟布景合個影。高二下半學期,楊玏出國留學,這也是楊立新的願望。“我們這一代有我們的優越,但在工作中遇到的問題也很多,外語不行,閱讀量只限於漢字範圍,眼界就顯得不夠開闊。”楊立新說。

楊玏念了戲劇,決定做演員。楊立新不甘心,但還是尊重他的選擇。楊玏的演員生涯不長,扮演的大多是性情溫和的年輕人,譬如電視劇《大丈夫》中鐘情年長女子的趙康。

北京衛視的春節晚會,父子倆合作了一檔“音樂脫口秀”,雖是語言類節目,也算有些創新。兩人有些分歧,後來又和解,談的是北京的“老禮兒”。

談起成長、藝術和“老禮兒”,父子倆一來一往。50後楊立新正襟危坐,耐心講道理;80後楊玏通常贊成,偶爾“保留意見”。他們看待問題的方式類似,但成長環境不同,又帶來角度差異。追溯過往,兒子的選擇,終究還是和父親不自覺的言傳身教有關。

我們那個年代,演員沒有名利問題

南方周末:一個50後,一個80後,平時會在什麽問題上有分歧?

楊立新:基本沒特別大的原則性分歧,最大的可能就是人生道路的設計。他上初中、高中的時候,我特別希望他今後走一條比較安全穩妥的道路,遠離這個行業這個圈子。

結果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時代變了,不像我們那個時代,演員就是個職業。1970年代,北京人藝演《萬水千山》,演出說明書上只有人物表,沒有演員名。“文化大革命”結束後,說明書上人物後面才有了扮演者的名字。

那時候沒有名和利的問題,演出就是演出,當然這行業永遠存在誰站臺中間誰站在邊上的問題,但晚上的演出費都一樣,都是三毛。後來漲到五毛錢加二兩糧票。

作為家長,孩子選擇這一行面臨著的最大的為難是:你做出成績就會出名,出名就會受到關註,受到關註就有各種誘惑,有各種誘惑你就很容易跑偏,把握不好,後半部分人生就會有問題。好些孩子,考藝術學院的第一天起,懷里就揣了一個明星夢。所以我對楊玏說,你學你喜歡的國際關系或者經濟不行嗎?

楊玏:生活經驗告訴我爸這一代人,一定要趨吉避兇,把風險降到最低。但是我們這一輩人,我覺得只要人安穩,其他的事情大可以去冒險,不用著急。由於大時代的動蕩,他們有很多不確定性。我能夠理解父輩的出發點,但我也想說,他們過去這30年的生活經驗和我們未來30年的生活經驗,沒有任何可比性。

我學了戲劇,後來又面臨畢業究竟留在美國還是回國,要做什麽的問題。這是沒有就業保障的專業,就像你在哈佛打籃球,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林書豪。畢業時,老師就說,只要畢業後五年、十年仍然有人在這個行業里面做,就說明我們這一屆學生不錯、老師的水平還說得過去。

我想了想,可能回國做演員對我來講更實際。在劇組或劇院,只要對我自己和導演負責。而且我父親是演員,他對於表演的理解和經驗,我可以直接學到手至少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南方周末:選擇職業的時候,父親有沒有趁機再掰一下,讓他別做演員了?

楊立新:那時已經掰不了了。咱中國可能是歷史原因,從五十年代開始,演出團體都是固定的,戲劇學院畢業了,就包分配,分到北京人藝還是河南省話,你總是有一份職業。在國外,就好像戲劇學院畢業的人直接奔橫店,做得了演員就做,做不了就跑“群眾”。

楊玏:中國的體系或者說工業,可能沒有美國那麽完善。在美國,做演員要加入工會,生活上有一定保障,這個職業好像更有尊嚴一點。中國可能更多還是包工頭承包制,行業的現實就是這樣。

楊立新:最後說服我的,可能是他說:“我們一個中學同學,從來沒看過話劇,要考中戲了。你覺得我應該學這個東西,還是他?”

這確實是個天然優勢,從兩三歲開始,我就抱著他在劇場里看《雷雨》。我四五歲開始看京劇。我們家住在珠市口那兒,母親帶著我坐三輪車去遠一點兒的地方看京劇,後來看河北梆子、評劇。看戲這東西潛移默化,對人的影響特別好。

演戲不光是演技,還是見識

南方周末:在傳統文化和新事物上,你們會有分歧嗎?

楊立新:分歧不是很大。不管哪種文化,你先得有文化。楊玏小時候,我就讓他背唐詩宋詞,三四歲的孩子坐在自行車橫梁的小椅子上,口中背著“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現在想來挺有意思的。

 

楊玏:上小學時,北京音樂廳經常舉辦新年朗誦會。有很多文化界人士在舞臺上給大家朗誦,有古典詩也有現代詩。

中場休息,我拿著節目單去找他們簽名。有次請前文化部部長王蒙簽字,王蒙老師戴著方框眼鏡特別慈祥。我把節目單遞上去,說:“爺爺您好,能給我簽個名嗎?”王蒙老師說:“你知道我是誰嗎?”這下真把我問住了,我只能說,“我不知道。”“那你來找我簽名?”我尷尬地回頭看了看遠處的爸爸,王蒙老師哈哈樂了,就給我簽了名。現在這個節目單我還留著,後來看了王蒙寫的書才知道他是誰。

楊立新:晚上一看,他在自己房里對著偷偷學著念呢。

現在你跟有的孩子或年輕演員說上下句關系,他聽不懂。有些歌不好聽,因為它沒遵循中國人的四聲習慣。“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是有上下句關系的,把它顛倒一下,就會很別扭。

後來北京音樂廳還有新春唐宋名篇音樂朗誦會,從年三十兒晚上八點演到淩晨鐘聲敲響,三場門票一搶而空,原來所有家長都在對孩子進行這樣的教育。現在有很多人說做得太深了沒人看,這是借口嗎?

南方周末:你高中就送兒子出去留學,為什麽?

楊立新:演戲這東西,除了演技還有一個見識問題,有了見識,才能讓自己的見解稍微高一點。不管你將來做什麽,有見識很重要。不一定去國外,但文化內容一定得多元。

我看到了我們老一輩的局限性,我自己更明顯。但我們也有優勢。所以我讓他學點戲曲,歌曲是情緒化的,京劇的西皮是情緒化的,二黃是敘事的。敘事里還有人生總結,太像臺詞了。

南方周末:你從小就教楊玏快板等曲藝技能嗎?

楊立新:我曾這樣奢望,當演員需要的能力太多了,早些年甚至強制他看京劇,放樣板戲《海港》。我希望他看,希望他喜歡。你將來塑造的人物,完全有可能是唱京劇、說快板、說相聲的。北京有一句老話,叫“學的曲唱不得,教的拳練不得”,現學現賣是不一樣的。

你語言沒節奏怎麽辦,學一學快板啊。現在拍著戲,誰能馬上教你這段臺詞的節奏?快板、相聲、評書,尤其袁闊成的評書,節奏是有力度的。你把李潤傑的《劫刑車》背下來,自己能說下來,這節奏就長在你身上了。

楊玏:說實話,如果不是從小培養,或沒接觸那麽多,對這些產生興趣是有難度的。我盡量讓自己不現學現賣,但這事我也幹過。《大丈夫》里,趙康愛咖啡,從小學小提琴,這兩件事都是現學現賣。小提琴真的難,到我手的時候就換別人手。但咖啡學了一個多星期,每天上課,動手做,磨各種各樣的咖啡。

“攝像機拍下來,一剪就是明星”

南方周末:與以往相比,現在做演員更容易還是更難?

楊立新:我覺得更容易了。現在形式多,我們那時候,八十年代以前是沒有電視劇的,一年全國就拍有數的幾部電影。我們只有首都劇場這塊舞臺,選擇很少,只能一步步從群眾演員開始,從小角色開始。現在的年輕人,電影學院、戲劇學院還沒畢業,就直接演主角了。甚至你不太會演戲,攝像機給你拍下來,一剪就成明星了。有的在鏡頭前面就是數數,1234567……你可以看得出來,因為他臉上什麽都沒有。

南方周末:那會兒和現在拍戲,有什麽區別?

楊立新:難度比較大的我都趕上。拍《我愛我家》之前,我拍過電視劇《半邊樓》,實景拍攝,但是多機切換,一場戲連著拍。《我愛我家》是帶著一面觀眾,也是連著拍,你如果切斷,現場觀眾是不笑的,必須連著演。一個小時把一集電視劇演下來。首先你要有一個背詞的能力,然後,喜劇太難演了,清清楚楚地明白你要幹什麽,在哪兒犯的錯誤,錯誤的結果是什麽,觀眾才會笑。現場觀眾都不笑,電視機前的觀眾更不可能笑。

南方周末:楊玏從什麽時候開始看《我愛我家》?

楊玏:錄《我愛我家》的時候,我就去過,但作為小孩,其實完全不理解。有次印象特別深,所有觀眾在下面哈哈大笑,我就問我媽:“他們笑什麽呢?”完整看《我愛我家》,是出國後。我帶了一套《我愛我家》的盤,真正看,才意識到這東西的美和好。尤其是成為從業人員後,真覺得高山仰止,這事兒太深了。

我特別艷羨他們的能力。劇本給到他們,不管準備時間多長,能給你100分,如果時間充裕,能給你150分。那一段就是這麽要求每一個人的,給一個快活兒,他們都不敢接。我爸老說活到老學到老,對別的行業觸類旁通,對自己有很大幫助。

楊立新:年輕人必須看戲,要看戲當中好的。這個戲好看,再看一遍,你就知道好在哪兒。得知道是表演好,導演好,還是劇本好。有的角色,甚至看到兩個演員演,你能看出來演員和演員之間的區別。

從小看人藝的戲和現實主義表演,對現在演的這些東西有好處。是塑造人物,不是拿過臺詞來,千篇一律,讀給鏡頭完事。

電視劇《風車》里,李晨扮演的人物從監獄回來,戲里寫父子倆熱烈擁抱。我說這不是中國人的表達感情的方式,最後演的是我到面前,倆人僵持了兩三秒,然後我給他胸脯“膨”的一拳。現在電視劇假,是因為沒研究好生活。閨女一受委屈了,紮到媽懷里,中國人不那麽表達。那一假,前後的戲全給破壞了。

有些“老禮兒”,是生活條件達不到才形成的

南方周末:作為老北京,你們現在還守什麽“老禮兒”嗎?

楊玏:有規矩的。比如老人家不上桌吃飯,小孩不能往桌上坐;老家兒不動筷子,你不能動筷子。吃飯不能吧唧嘴,坐著不能抖腿,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楊立新:很多東西,是生活條件達不到才形成的。比如“老家兒不動筷子”,是菜量有限。現在小孩著急,孩子趕緊先吃。過去夾菜就夾“門口”那點,不能來回翻菜,是從衛生考慮。還有一個是菜不能連續夾三下,這菜好吃,沒完沒了也不行。

還過分的是,家里男主人在炕桌上吃,底下還有一桌子,吃的不一樣。指他養活一大家子呢,可能他吃烙餅攤雞蛋,再有倆炒菜,有口酒,底下一幫孩子就是韭菜糊餅,窩頭棒子面粥。這都是條件和時代的原因。

南方周末:現在春晚好像新的“老禮兒”了。

楊立新:反正開著電視,好看就看兩眼,不好看就這麽當一個背景聲聽著。

楊玏:晚上要是放《法治進行時》也看,它不放啊。我們是忠實粉絲,每天中午吃飯必須看,從小就看。

南方周末:大家都在說,各家春晚的語言類節目越來越不行了,你們怎麽看?

楊立新:春晚本身就不好弄,觀眾要求越來越高。不只是春晚語言類節目,話劇、電影也不容易。要弄好了,還得好看、深刻,這多難啊。從生活當中挖掘深刻一點,就不好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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