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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城之悔

來源: http://www.eeo.com.cn/2014/1129/269472.shtml

經濟觀察報 記者 陳哲 張雅楠 “我可能再作馮婦。”9月,正當馬雲帶領阿里巴巴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並創下全球IPO融資額的最高紀錄時,處於綠城歸屬紛爭漩渦中的宋衛平給他發了這條短信。

沒人知道,自比馮婦的宋衛平是怎樣的心境。

馮婦的故事出自《孟子》。那個叫做馮婦的打虎英雄,因為做了善士而不再打虎,但是當他有一次看到眾人追逐老虎卻無人敢於迫近時,馮婦沖了上去。盡管眾人很高興,那些士人卻嘲笑他,以為他既已為善士不再打虎,危急關頭卻又食言。

此時,距離宋衛平宣布將其及一致行動人出售24.313%的股權給融創中國,已歷經5個多月。融創團隊早已進駐,股權交割卻尚未完成。宋衛平“再作馮婦”意味著他要和融創中國董事長孫宏斌,這位他稱為“在逆境中創造奇跡的人”說“不”了。

當這兩位房地產界的傳奇人物握手言歡的時候,的確有人想象一個更為龐大的商業帝國的誕生,他們將何時超越2000億的萬科?孫宏斌說“將自己的身家性命賭在綠城上了”。而現在,宋衛平堅定地說,我要回來了。

一場漫長的博弈就此開始,拉鋸式談判,一度傳出有最終方案,但很快又被當事者否認。這會是他們職業生涯中的又一次刻骨銘心的時刻嗎?

2014年5月,宋衛平宣布其及一致行動人將綠城中國(03900.HK)24.313%的股份轉讓給融創中國(01918.HK),後者由此成為綠城第一大股東,並掌控公司經營。

但在此後的幾個月中,一方面由於香港證監會對買賣雙方可能存在一致行動人關系存疑,交割出現了擱淺。與此同時,出售方宋衛平認為接盤後的融創方,為追求業績,采用的經營手段,損傷了綠城品牌。幾經搖擺,宋衛平最終決定重返綠城。

宋衛平執掌綠城20年,在房地產領域形成了獨特品牌和極佳口碑。但由於宋團隊在經營模式、區域布局、財務控制等方面的短板,令綠城在調控中數次深陷泥沼。

2011年,綠城再度陷入資金鏈危機。宋衛平因將無錫一處房地產項目股權出售給融創,而與孫宏斌相熟。綠城的產品與口碑,令一心打造高端精品的孫宏斌頗為心動。孫在綠城最困難的時候向宋伸出援手,也成就了後來的合作。

2012年6月,綠城又將上海蘇南片區的多個項目半數股權出售給融創,並與融創成立了上海融創綠城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融綠平臺”)。

融創堪稱中國地產界一匹黑馬,孫宏斌在汲取了順馳的教訓後,無論在流程管控、財務紀律和銷售效能上均做到目前業內極致。在融綠平臺上,雙方發揮了各自優勢,僅用一年時間消化了大部分高成本庫存,一舉躋身上海銷售榜第二位。

面對2014年初的嚴峻宏觀形勢和綠城本身的歷史包袱,宋衛平感到力有不逮,萌生退意。已有深度合作基礎的孫宏斌,成為他心目中的接班人選,遂有了出售公司股權的一幕。

日前,融創中國、綠城中國先後發出公告,稱此前有關綠城股權轉讓事可能發生變動,且尚未就變動達成任何決定。融創還專門就先行支付的近50億元全額股權款進行了說明。

作為房地產業內最大的並購案,綠城案例的影響力已超越房地產領域,目前披露的信息,已引發了諸多例如法律基礎、商業倫理、契約道德的爭論。

輿論聚焦之處,莫過於對宋衛平道德層面的評判。宋衛平向來自詡理想主義者,講究季布一諾,此番反悔,遭受輿論抨擊其破壞契約精神,令質疑者有撕破其道德外衣的快感。

而以理觀照,由融創指派的新的綠城管理團隊,面對內外部嚴峻形勢,行以大刀闊斧的改革,對公司業績基本面的改造成績有目共睹,在企業生死面前,這樣的目標確是一家上市公司管理者的應有之義。宋以客戶、合作者受損為由反悔,但縱觀其多年以客戶為先、視品牌為生命的做法,也符合企業作為一個社會責任單元的終極目標。

但從法律法規框架看,股權尚未正式交割、董事會尚未改組的情況下,雙方完成了全額股權款的支付和收受,並進行了管理權的讓渡,宋衛平事後亦承認不妥。且監管部門明確提示因涉及強制要約收購甚至刑責風險,不建議交割股權,而買賣方中均有人意欲先行交割,均屬不當。

往更縱深的角度審視這場糾紛案背後的邏輯,不難看出,盡管二人當初的結合,確實有性情和戰略的匹配之處,但兩種公司文化、經營理念的沖突背後,是宋孫二人個性間存在的天然矛盾。宋衛平乾綱獨斷、沈迷於口碑,孫宏斌以團隊作戰,太過關註效率,衍化到具體經營層面,就出現了股東、客戶、員工、合作者多方利益的失衡。

進退

深夜的玫瑰園一片寂靜,酒吧早過了打烊時間。宋衛平獨自走進來時,記者幾乎都沒有發覺,他徑直走到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你也在幾個月前那個發布會上,我說過的吧,要是公司做得爛,我還是要回來的”。

那是5月23日,有媒體提問孫宏斌,萬一和宋發生矛盾怎麽辦?宋抓過話筒說,“萬一,那我退避三舍,讓到三次沒有問題,但是事關客戶、事關團隊、事關社會價值,原則問題我當然不讓,我也會抗爭。這個話就不用再問老孫了。”

一語成讖。但彼時,雙方尚處蜜月期,宋氏此言或只被“權且聽之”。

自發布會結束後,宋衛平幾次催促股權交割,“當時我很好奇,他們要怎麽管理這個公司”。由於股權交割事仍需與香港證監會溝通,為表誠意,融創於7月1日將50億元款項支付完畢。一周後,綠城中國召開高管會議,將管理權轉交孫宏斌團隊。

以原融創大將田強為首的新管理團隊,經摸底後,調配任命了28個項目總經理、24個項目營銷總。綠城全國百余項目被分成7個小組,小組長被授予定價權。

但降價銷售帶來的老客戶投訴日甚,據宋統計,客戶投訴數量較過去增長了數倍,“有時候一天就能接到八九起。”且由於綠城以合作方式形成的項目甚多,新團隊加大去庫存、回籠現金的操盤風格令不少合作者感覺與宋在位時迥異。上遊供應方也受到資金積壓。一時間向宋投訴者眾。

宋將上述情況多次問責綠城新團隊,但幾乎無一例外地得不到有效回應。此時,宋已經一改過去催促盡快完成交割的態度。

宋衛平的朋友P先生可能是最先知曉轉變的人之一。8月份,他陪宋衛平在玫瑰園看杭州綠城客場挑戰上海上港的直播。P先生說,“球輸了,宋衛平心情很差,他對我說,融創收購綠城只有50%的可能,現在搞成這樣,香港那邊也說不好。”

香港的態度,孫宏斌早已知曉。他感覺到,自己與宋衛平、夏一波、壽柏年、九龍倉為一致行動人的問題,已經對股票交割形成了風險:一、香港證監會判定一致行動人成立,融創不得不發起全面要約收購,理論上要支付150億港元;二、宋失去綠城控制權,將觸發此前總計24億美元的融資協議違約;三、如果融創中國在年報審計截止日前未能完成股權受讓,而此前已經有50億元收購款支付完畢,法律風險巨大。

7、8月間,孫宏斌仍然在衡量一致行動人帶來的變數。但宋態度的轉變,使得他不得不冒險催促宋交割。綠城中國發布中期業績公告前後,雙方依舊其樂融融的表象下,矛盾已呈現出戲劇性的高潮。

8月25日淩晨,抵達香港準備中期業績發布的孫宏斌短信告知宋,香港證監會已許可股票交割。但有媒體在散播證監會不同意交易的消息,他建議宋簽訂股權交割協議,25日當天就發布交割完成及董事會改組公告予以澄清。壽柏年也認可該方案,建議仍在杭州的宋衛平,先簽訂一個代表同意股權交割的過戶指令,此後再簽訂正式手續。

宋衛平回複孫壽,他認為證監會態度並不明朗,需要當面討論後再做商議,不同意公告當天發布。

當天下午,孫宏斌還是以特約嘉賓身份出現在綠城中期業績會上。他暗示有人想借此做空綠城中國,以獲得建倉機會,還聲稱,“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放棄該項收購”。

幾天後,孫宏斌趕赴杭州與宋衛平見面。宋說,自己不會簽署股票交割協議,第一,必須有證監會明確的同意交割意見;第二,證監會的綠城新管理團隊將此前合作夥伴和客戶的反映,悉數妥善處理。

“那時我有沒有回歸的想法呢,對不起,沒有。要重新去組織50個億太麻煩,這不是我以前的工作,也不是我熟悉的姿態。我只是想要逼他們規範自己的行為。”宋稱,“我對孫宏斌的制約,除了從道義上去聲討外,就只剩下這一張牌了”。

“馮婦”

在宋衛平眼中,那些問題,不僅沒有得到解決,反而變本加厲。也因此有了宋衛平給好友馬雲發的那條短信:“我可能再作馮婦”。

一些合作者和朋友建議宋衛平重返綠城,並願意提供資金,有人更提出,只要宋承諾掌控大局,甚至可提供無抵押資金。宋開始認真考慮回歸。

10月25日,宋向孫宏斌發了一個短信:“近來客戶投訴尤其是合作夥伴,對你管控以後的做法不滿日甚,這個現狀有違當初的承諾和原委。面對那些合作過的小股東和客戶,常常心情沈重,我是可能賣錯了?現在面對證監會的問題,或者終止交易是最好選擇。我會在30個工作日返還相關款項,敬請考慮。”孫宏斌表示要當面溝通。

為此,宋孫二人進行了三次會面。30日晚,由於此前均未達成一致,宋不耐煩了,他強硬回應孫宏斌,簽股票交割協議可以,但是隨後就將召集董事會,捍衛綠城品牌。

孫拿出了最後的方案:交易複原,同時宋同意努力將融綠平臺50%的股份讓給融創,孫在綠城中國里保留3%的股份。

孫的表態,令宋衛平一方頗感滿意。但事態的發展並不平靜。

11月2日,以田強為首的綠城管理團隊發出內部郵件,講足新管理團隊對綠城改造的成績,也否認了公司股權層面生變的傳聞。但很快該信流出,輿情中關於宋衛平已單方面悔約的橋段漫天飛舞。

11月4日,宋衛平在內部平臺上,面向綠城和藍城兩家公司,分享了雷軍的一篇演講。自孫宏斌入主綠城後,宋從未直接發布指令。在輿論沸騰的敏感時刻,這篇薦文信意味濃烈。

事後宋衛平告訴記者,這是對田強那篇公開信的曲筆回應。“雷軍的道理講得非常通俗易懂,他不斷征集客戶使用的反應,不斷地改進,降低售價,收窄利潤。總有一天我們做房子,利潤做到3~5個點。我是相信客戶的不滿、建議是企業進步的財富。”

綠城股東中的重磅角色九龍倉(持有綠城中國24.313%股份)在得知上述方案後,提出了反對。上述回歸方案只得作罷。

11月9日,宋拿出一個權責兜售的方案:宋交割股票,前提是孫將客戶、合作夥伴和供應方等發生的矛盾列成備忘錄,並承諾悉數解決。另外,將宋壽夏三人剩余18%的綠城股權,一並出售給融創。孫宏斌同意洽談。

進一步出售股權,完全突破了此前的交易範疇。宋意識到需親自了解此前證監會的真實態度。他找來綠城律師征求意見。

但是,雙方律師意見並不相同。融創方律師告訴宋衛平,香港證監會並不反對股權交割。而綠城律師意見顯示,證監會一直不建議雙方進行股權交割,否則要承擔可能的一致行動人判定帶來的多方風險,這個風險可能不僅僅針對買方孫宏斌,也包括宋、壽、夏和九龍倉。

綠城方律師提醒宋,與孫簽訂交割協議之前,必須召開公司董事會說明雙方協商結果的全部內容,其中包括剩余18個點股權出售的內容,且向證監會提供公告草稿審閱。此外,將18個點的股權出售給孫,還會引發24億美金債務的違約。

孫宏斌反饋,與18個點股權出售有關的內容只是雙方私下承諾,不能提交董事會。建議宋先簽訂與確定股權交割有關的文件,並上交證監會。

宋說,“孫宏斌給我畫了一個空心湯團”。他繼而再次提議,終止交易,留下5%股權對應的資金作為定金,剩余資金歸還給孫。

11月13日下午,宋方收到融創方意見:前一天,你們說只要證監會不反對,我們就交割,今天證監會沒有說不能交割,是你們反悔了。我們的應對只能是訴訟了。第三,商談沒有必要。

劍拔弩張之下,已有暗流湧動。

有關香港證監會向宋孫兩方征詢交易情況、不建議雙方股權交割的消息,在此時被爆出。接踵而至的,是有小股東證明宋衛平、壽柏年、夏一波、融創、九龍倉系一致行動人的舉報信。坊間風傳,舉報者是正是宋妻夏一波,其訴求在於中止交易,助宋回歸。此傳聞,令宋衛平震怒。

11月19日淩晨,宋發布了《我的反省與檢討》,明確透露出重返綠城的決心。其後,宋將綠城房產總經理田強免職。

當晚,孫宏斌趕回杭州,與宋衛平以及九龍倉代表周安橋展開三方談判。

兩天後,關於綠城股權的初步方案是:宋壽夏在12月31日前還錢,終止原協議執行,融創交還管理權;若屆時宋還不出錢,除了執行原收購協議外,宋衛平與壽柏年剩余部分合計18.55%股份,由融創與九龍倉各收購一半,宋衛平徹底退出。

本報了解,該方案可能涉及到法律和此前協議的限制,存在諸多變數,至今未有最終版本。

宋衛平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宋衛平。但沒有人能夠像他那樣,在一個飽受輿論鞭笞的行業里,把企業的品牌和口碑做到過這樣的高度。

坐在經觀記者對面的大部分時間里,宋衛平在不厭其煩地讀短信和來函,那些抱怨和控訴,來自客戶、合作方甚至地方政府。讀完一段,他就閉上眼睛,又讀完一段,再閉上眼睛。

宋衛平念客戶投訴短信,幾乎是以前綠城會議的必有環節。經觀記者曾目睹宋把議事會變成客戶投訴現場辦公會:責任人答辯一旦未令宋信服,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趕出會場,甚至就地開除。

客戶的問題,在很多人眼中並不是宋回歸的真正理由。一位資深媒體人甚至評價,以理想之名,挾客戶之義,行違約之實,這樣的做法太虛偽。

“虛偽?你能偽裝20年、30年?”宋衛平反問。

這時候,他又讀到一條9月份來自業主的短信:

“宋總好,我們滿心喜歡收房,但沒想到收到的是滿心懊惱。下面向您反映我碰到的情況,1空調壞;2可視系統壞,實際里面線頭沒接;3鍋爐線圈壞;4吊頂磕破;5玄關大理石缺口;6主衛櫥櫃面板鋸爛;7進戶門油漆掉了一塊;8主衛鎖鞋的櫃子鎖不上。現在已經發現這些,以後不知道會發現什麽,最可氣的是,向開發商投訴,來處理的人,態度之差,與綠城的真誠善意精致完美差十萬八千里。難道真的是綠城不姓宋了?服務下降了?這樣的房子也敢交給客戶手上,請你關心此事。”

經觀記者追問,“這才過了幾個月,房子不是在你手上造的麽,就把板子打到孫宏斌的頭上?”

“你不懂。五月份賣掉,從六月一直到十月,是對精裝修質量起到關鍵作用的掃尾環節,工期很緊,最後的管控一般是用半個月到一個月做維護和整改。”

“我們通常有N輪評審,他們當然也有,但是看誰把關。就像做治療方案,有的是治活了,但是留了塊大的疤。”宋衛平說。

宋衛平提及一位內蒙古客戶,曾在綠城最困難的2011年,購買了綠城總價4億元的房子。“後來人家困難,要退一套房子套現救急,但他們就是不肯。找我,我也沒有辦法。我在這個公司做BOSS二十年,現在要一次又一次地去面對這樣的事情。”他說,自己在孫宏斌面前留下了眼淚。

“網上說宋拿業主當借口,根本不是這麽回事。”綠城青島理想之城的業主高誌遠說。高所在項目,在融創接手之後,價格一再下調至6.5折。老業主們認為,小區新一期的標準大大降低,過去綠城承諾的教育配套已停止推進,便提出到杭州來抗議,但被宋制止。

11月22日,高誌遠等30多名業主,最終還是乘高鐵抵達杭州,拉出挺宋橫幅。“綠城讓融創收了真可惜,商業成功的公司有的是,理想成功的太少,不能毀了這唯一的星火。”高誌遠說。

鄂爾多斯商人王小明,兩年前在綠城操盤的項目中投了1.6億元占到30%的股份,綠城占7成股。融創接手後,項目團隊沒與合作方商議,以7折價格賣房,將賬上回籠的6000萬資金款全部調回集團。王小明提出疑議,未果。最後提出以本金加9個點的利息退股。

“這個項目就是以8.5折銷售,也有近1.5億利潤,明年就要交房,現在人家主動退股,把利潤扔掉。他們到現在也不肯。”宋說。

“商人逐利,為股東負責,不是天經地義?”經觀記者問。

宋衛平引用稻盛和夫的話說,“商人的本質是利他”,從事經營活動,不要以為只要公司賺錢就可以了,應該也為合作方獲取利潤,還應該為消費、投資方、區域性利益作出貢獻。

在宋出示的材料中,經觀記者還看到了一封署名曲阜市委主要領導的紅頭函件,希望宋衛平協調綠城盡快推進當地公建項目。此前,曲阜市引進綠城代建孔子博物館,同時賣給綠城一塊宅地。融創接手後,宣布停建博物館。

“綠城股份的交易,是契約,綠城跟客戶、政府、合作夥伴是不是契約?有的事關商業配套、酒店,當時跟客戶有承諾,在模型里面已經有了,你把它廢掉,說不造了,是不是失信在先?”

“表面上看我有反悔,有什麽辦法?難道要等到這樣的投訴毀掉了綠城過去二十年的心血?”

“那你收了人家的錢。”

“我交了公司管控權,之前股票交割也是我倒過來催。現在看來,他們給全部的錢不對,我們收了也不對,讓出管控權是我的失職,要在董事會檢討,但哪怕是辭職,也要先回來再說!”

“有錢回來嗎?”

“有。有朋友說,只要你宋衛平簽字,我們給錢。你看著我們在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里面把錢還給人家,你就知道了。”

“有人說你是因為新做的藍城沒錢了,所以回來。”

“藍城不缺錢。我不是去借錢的概念,我後面再賣一次,人家做股東,分散。你以為我是為了錢,我現在剩下的4個多點的股票,從IPO第二年起,股息都在丹桂基金里面,變成嵊州的學校、醫院的捐款了。”

宋衛平開始接著讀,他和掌管綠城的新高管(包括孫宏斌)針對上述問題的短信往來。他在信中偶爾以商量口吻,偶爾以師長身份自居,而孫和團隊的回複,聽起來無一例外地,畢恭畢敬。

可宋衛平給綠城新管理團隊的一個考語是“目中無人,心中無信”。顯然,在過去幾個月中,這個法理上仍然是綠城董事長的人,一直沒有得到足夠的尊重。“花那麽大價錢,綠城的價值在哪里有沒有搞清楚?本來可以讓我在品質管控上發揮作用,實際上沒有一次是他們主動找我,都是我去找他商量溝通。”

“我有時真的指著鼻子罵孫宏斌他們,他都是是是是好好好行行行,我從來沒有見過將自控做到這個層次的人,要是我早就翻臉了,我都覺得有些後怕。”

“那麽多次(投訴),真正去落實和改進的地方,多少?1/5?1/10?他的興奮點不在這里。錢拿過來,再去買地、發展。一個商人,究竟應該追求什麽?”宋捏起拳頭,把桌子敲得砰砰響。

“他那天急了,說我給他設置了一個陷阱,說他對客戶、合作夥伴已經很好了,是他們自願的。我說換做是你,你願意嗎?我發現,我講的道理,他敷衍我,心里根本不這麽認為。”宋衛平說。

“你們營商的價值觀有這麽大的差異,你之前沒有意識到麽?”經觀記者問宋。

“他一直說繼承和發揚啊,前面的融綠也算是一個不錯的基礎,他是在逆境中創造奇跡的人。他畢竟也是幫我兩次的人。”

“以這麽強烈的個人意誌評判,賣錯了又回來,不是給公司帶來了動蕩?”

“天下本無綠城。因為我這麽看人,到目前為止得到的幫助和支持更多。這個比例里面,只要六四開,我就賺了。而且大家都不這麽做,這個世界還有希望嗎?憑我的聰明才智想要算計別人當然可以占到很多便宜,但是對不起,有價值沒有?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孫宏斌

11月份的某一天,孫宏斌曾與經觀記者通過一次電話,提到有一兩篇媒體文章對他太偏頗。記者問,你可否做一些澄清,“還不到時候”,他果斷拒絕了。

事實上,除了田強為首的兩封公開信,孫宏斌只在11月6日發布了一條微博,“不做好人,不做壞人,做人”。

孫宏斌5月談及收購綠城股權時說,“本質上他還是個生意,但是也不純粹是個生意”。不純粹里,夾雜了兩人相互吸引之處。

無論是過去的順馳,還是2008年、2011年經歷兩次危機的綠城,都因賭性飽受資金鏈之苦,卻又能夠重新屹立,這種外人很難體會的相似經歷,更令雙方惺惺相惜。

孫宏斌曾這樣描述他和宋衛平:我們實在太像了,都是血性的性情中人,都能為理想頭破血流,都懷有英雄的浪漫主義,這種浪漫代價大、銷魂、刻骨銘心。

更重要的是,綠城的產品和品牌,對孫氏高端精品、區域聚焦戰略是致命誘惑。孫宏斌曾對經觀記者說,“綠城產品線,你打開來看,如同進入一座寶庫,明顯高出同行一大截。”

有人曾統計,自2011年10月孫宏斌開通微博後,227條微博中有32條直接提及綠城和宋衛平。

“學習別人並不影響做榜樣”,所以孫宏斌絕不是宋衛平。無論是聯想時期的牢獄之災,還是順馳快速擴張中貌似功敗垂成之痛,是數度險些翻船但始終屹立不倒、旗下品牌更是歷久彌新的宋衛平所難以體會的。

“我也是理想主義者,但是多了一些妥協。”孫宏斌說。自融創2010年崛起之後,孫氏語錄中出現最多的詞是平衡。而這,實質上又與宋衛平的極端個性格格不入。

孫宏斌的妥協,是為目標服務。這個目標是什麽,外人並不知曉。

經觀記者曾問孫宏斌,現在行業龍頭都做到千億了,這個指標是否在你的計劃中。他沈默了幾秒鐘後說,那個數字有什麽用?我們的指標是做最好的公司。產品好、現金流健康,發展也要快。

“孫宏斌的經營理念、角色定位,從他的微博中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他講保護員工的權益、股東們的利益。他沒有提到客戶,也沒有提到合作者。”一位緊密關註綠城股權之爭的業內人士說,“他也沒錯。作為兩家上市公司的負責人,他得對股東負責,用高報酬、高目標來激勵起員工的狼性。”

無論是順馳的發跡還是融創的崛起,孫宏斌的高效經營背後,是超高的業績目標換來的股東和外部投資者支持、超常的員工激勵換來的執行力。

一位長三角的地產公司老總說,“宋以自己的偏好做所謂的好產品,過度的自我意識,不敬畏市場,把經營變成了賭博。孫更貼近市場,要的是現金流、周轉率、調結構。宋有感情債,要江湖上的‘面子’,孫沒有,他更實際。”

田強等人接過綠城管理權後,定下了“堅守品質、去庫存、控節奏和投入、盤活資產、調結構”的工作思路,“這是一個階段性的任務。你面對1000多億的庫存,三四線城市項目超過60%,很多項目成本過高,大量資金沈澱在酒店、公建,不堅決執行,不抓大放小,活不活得下來都難說。”一位融創人士說。

田強在郵件中也說,今年三季度銷售數據超過整個上半年,在不少人心中奠定了融創將綠城帶出經營危機的基礎。

宋衛平不以為然。“我又不是沒有經歷過一天賣29個億,五六年前就把綠城做到五六百億了。況且原來我只有1400人,現在他增加了500~600人。調控期間,原先綠城月度銷售額約在40億~50億,新團隊每個月大約賣100個億。三季度浙江全省商品房銷售增幅達到51%,絕大部分公司的局面明顯好轉。”

“一個重要的背景是降價,平均降低到70%,最低的6.5折,有沒有利潤不知道。我們過去8.8折,9.5折。老客戶投訴,過去一周可能是個位數,現在一個月14、15次,我們以前降價,都會拿出同等降幅的額度給老業主,不至於弄成這樣吧。”

“為了增加現金回籠,他強化了以房抵工錢的比例,使得欠付的施工單位工程款、供應商的材料款、設計商的設計費,這些數據我相信是2008年以後的最高峰。”宋衛平說。

應紅群是綠城東營項目的股東,在綠城資金困難時引入,占該項目41%的股份。融創接手綠城後,直接任命了一個新項目總,並執行降價,但均未通過項目董事會,甚至未告知應紅群。應紅群根據宋孫二人商談的方案退出:綠城退還應投入的本金、並支付10.98%的利息,並約定如果資金結算有難度,部分可用房屋抵扣。

在進一步落實的過程中,綠城卻砍掉了數千萬財務費用,且退還資金中一半以房屋市價抵扣,另一半延遲到2015年6月支付,且無利息。目前雙方方案差距太大,至今未達成一致。

“綠城70%-80%的項目都是合作項目,這個項目對他們來說是1%,對我來說是100%。”應紅群說,“當前綠城新團隊做法雖沒錯但太商業,無論股東結構如何變化,都應該信守承諾。”

關於孫對合作夥伴表現出來的精明,有這樣一個片段:一家房企地拿貴了,找到融創綠城要合作,孫宏斌也選了一個庫存里的硬骨頭,讓對方參與合作。嬉笑之間,對方知難而退。

掌控一家以高價產品高周轉為長的企業,現金流和效率已經成為孫宏斌的生命線,而這一點,似乎並不適用於宋衛平。

為了同時管控融創和綠城,孫宏斌做了大量的人員調配,甚至先行支付50億元的巨額股權款。確如孫在給宋的短信中說的那樣,“將自己的身家性命賭在綠城上了”。

他曾無數次言之鑿鑿地對人們說,不會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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