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員工百般騰挪設局顯身8億挪用案件,而基金子公司則缺乏風險意識,通道業務成為基金子公司和券商資管身上的定時炸彈◎ 財新記者 蔣飛 文jiangfei.blog.caixin.com 原本風險極低的通道業務,風險正在逐波爆發。 8月12日晚間,財新記者獨家獲悉,萬家基金旗下子公司萬家共贏資產管理公司(下稱萬家共贏)發行的一隻總額近10億元的有限合夥理財產 品遭遇第三方惡意挪用。 目前,被挪用的8億元資金已經追回1億元,另外7億元在銀行凍結,實現保全,但存在權屬問題爭議,還需通過法律手段解決。 經查,遭遇挪用的8億元資金有近6億元出現在金元百利資產管理公司(下稱金元百利)一隻產品的賬戶上,另外2億元被用於償還深圳中行的一個到期理財項目,金元百利是另一家公募基金公司金元惠理旗下的資產管理子公司。 與證券公司資產管理業務一樣,基金子公司也在證監會放開部分管制之後取得突飛猛進的發展。但是大量的業務仍然是在扮演銀行信貸特別是地產信貸的通道。 基金子公司和券商資管通道業務一直以來就被認為是接盤銀行、信託甚至民間借貸,但券商由於淨資本約束以及資本實力較基金子公司雄厚,第一波風險首先爆發在基金子公司。 目前案件進展撲朔迷離,背後牽涉出各種各樣的人物、銀行和項目公司,而一個註冊資本僅有1億元的項目公司,運作土地潛在估值達100億元的棚戶區改造項目,正是整個資金鏈條的關鍵。 高槓桿累卵可能帶來巨額利潤,也可能爆發深不可測的風險,在融資方和相關中介四處騰挪的資本局中,公募基金子公司成為炮灰。 直接挪用 遭遇挪用的基金子公司資管產品名為「萬家共贏景泰基金一號至四號專項資 產管理計劃」 。該計劃按照資產管理人與深圳景泰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下稱深圳景泰)簽訂的協議,投資於與中國銀行雲南分行有個人房貸業務合作關係的開發商的部分售房收益權。 今年6月20日,深圳景泰在資產管理人和投資顧問均不知情的情形下違反合夥協議,擅自變更景泰一期基金的投資策略,將資金用於其他用途。得知這一信息後,萬家共贏及其關聯方諾亞財富(諾亞財富的全資子公司參股萬家共贏)向上海市楊浦區公安局報案。 財新記者掌握的信息顯示,融資方雲南楚雄佳泰地產(下稱佳泰地產)存在惡意挪用資金和欺詐嫌疑,相關銀行的一些僱員與融資方存在共謀嫌疑。 上海警方控制了深圳吾思基金(一家專注於地產融資的私募基金)實際控制人李志剛,以及佳泰地產的實際控制人李銳峰。目前,深圳吾思和佳泰地產的相關資產和賬戶也被凍結。有消息來源稱,李志剛和李銳峰已經被批准逮捕。 本案還可能牽涉更多機構及個人。 萬家和諾亞方面報案的一個連帶結 果是,同樣為佳泰地產和深圳吾思提供通道的金元惠理旗下子公司金元百利發行的總額5億元的產品發生兌付風險。 這只產品對接的是「吾思十八期」有限合夥基金,原本是用佳泰地產關聯方的售房款作為利息來源,佳泰資產被查封后,導致其無法付息,已經於8月13日宣佈延付利息。另外,萬家共贏被挪用的資金中有5.9億元出現在金元百利與深圳吾思共管賬戶上,讓原本已經複雜的案件更添紛擾。 在此案中,兩家基金子公司扮演的都是通道角色,由於主觀或客觀原因承擔了巨大風險。其中萬家共贏在盡職調 查和項目執行過程中接觸的是相關銀行部門負責人,正是由於這位負責人的出面,萬家和諾亞方面一直認為自己的交易對手方是中國銀行雲南分行,投資的也是是銀行的低風險資產。然而佳泰地產以及深圳吾思,卻巧妙拼接不同金融機構的通道,利用其與銀行內部人的特殊關係和信息不對稱的優勢,成功滾動起整個融資鏈條。 最為奇妙的是,即便是通道業務,涉及資金的劃轉也需要基金子公司和合作項目公司雙方的簽字批准,而在萬家被挪用的案件中,資金剛剛募集完成,法律程序也剛剛走完,雙方就差在銀行留印鑑這最後一道手續,資金就被轉走了。 「這就像是菜剛上齊,照理應該舉 杯祝酒,深圳景泰直接打包走人了。 」知情人士說。 萬家入甕 「我們從始至終一直以為是在與中行雲南分行打交道。 」萬家共贏總經理伏愛國8月12日深夜對財新記者說。 在這宗交易中,萬家共贏當的是諾亞的通道,所有項目的盡職調查都由諾亞方面主要負責。萬家和諾亞方面通過盡職調查,一開始即掌握深圳景泰與佳泰地產的關聯關係。 「景泰是 nobody,沒有交易記錄,在這個市場上不可能有人會與他們做交易。 」諾亞財富一位人士對財新記者說。 起到關鍵作用的,是深圳景泰與中行雲南分行簽訂的《 「接力寶放款提速計劃」售房受益權短期融資業務合作協議》 。伏愛國對財新記者說,正是依據這份協議,萬家和諾亞相信標的資產屬於中行雲南省分行,遂與深圳景泰簽訂 《深圳景泰一期投資基金合夥企業(有限合夥)合夥協議》及其補充協議,約定景泰一至四期基金應根據深圳景泰與中國銀行雲南分的協議,投資於中國銀行雲南分行有個人房貸業務合作關係的開發商的部分售房受益權。 景泰一至四期基金很快通過諾亞的子公司諾亞正行進行銷售,成功募集10 億元資金。 然而,諾亞與中行雲南分行的此次合作,從一開始就更像一個局。在諾亞以及諾亞委託的君合律師事務所兩次現場盡職調查中,都有一位自稱是深圳景泰副總經理、名叫張帆的人全程陪同。 實際上,張帆的真實身份是中行深圳分行上步支行一位管理層人員,曾任下屬一家支行的行長。上步支行是一級支行,下轄十幾個二級支行,一年的業務量與一些省級分行相當。 張帆甚至以假身份陪同諾亞的盡調 團隊赴中行雲南分行,與該行個人金融部主任徐某會面。財新記者的消息來源顯示,張帆與深圳吾思及其實際控制人李志剛,徐姓主任與佳泰地產及其實際控制人李銳峰均有交集。 根據深圳吾思發行產品的公開資 料,中國銀行深圳分行與吾思基金開展密切合作,為吾思基金累計發行近10億元。財新記者獲悉,吾思基金的一期至三期資金,都是與中銀深圳分行的上步支行進行的合作。然而,財新記者未能在深圳分行查詢到與吾思相關產品的銷售記錄。另一位與吾思曾有合作的機構人士則對記者確認,吾思的相關產品名義上都是深圳吾思自行銷售。 徐姓主任曾經擔任中行雲南分行楚雄支行的行長。佳泰地產是楚雄當地最大的開發商。 從目前萬家和諾亞方面公開的資金挪用情況來看,景泰一至四期基金被挪用的近8億元,全部流向與深圳吾思和佳泰地產相關的賬戶。加上挪用的時間點和部分資金迅速分配等疑點,張帆和徐姓主任存在參與共謀的嫌疑。 「我們怎麼說也是行業內的大公司了,不會為了幾個億的項目就放鬆風控,主要就是這個一直穿針引線的中行員工讓我們放鬆了警惕。 」諾亞方面有關人士說。 6月中上旬,景泰一至四期基金的募集資金陸續到賬,戲劇化一幕上演。 6月17日,中行雲南分行突然通知深圳景泰暫停該產品。這份通知起因是諾亞的銷售部門存在違規行為,用微信公眾號推送了產品材料,並被媒體作了負面報導,引發中行總行和相關監管部門的注意,需要重新評估並報總行。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一過程凸顯了基金子公司通道業務的高風險——雖然基金子公司曾親赴中行雲南分行進行盡職調查,並單純以為自己在與銀行簽約合作,但是當銀行發現問題時,根本沒有通知萬家共贏或者諾亞方面,而是通知了項目的具體操作公司深圳景泰。 如果這是深圳景泰與銀行部分員工的串謀還相對容易接受,但這一程序被知情人士評價為: 「都是這樣。 」上述負面事件原本有可能幫助諾亞和萬家方面避免或者減少損失。 然而,深圳景泰收到來函之後,未立即告知諾亞方面,仍然要求萬家共贏於6月18日將最後一筆出資1.18億元打到景泰基金的賬戶上。 6月19日,諾亞方面發現賬戶資金出現問題向深圳景泰質詢,深圳景泰正式告知諾亞,稱接到上級通知項目取消,決定改變資金用途。 當晚,深圳景泰繼續強行劃轉資金,其中2億元打給中行深圳上步支行,用於吾思一、二、三期到期資金的分配。 而打到金元百利產品賬戶(吾思十八期)上的5.9億元相對比較幸運,由於該賬戶是金元百利與深圳吾思共同監管,且金元百利未能發現資金到賬,這筆錢留在了賬上,直到公安機關於6月20日予以凍結。 為何共謀 挪用資金的主要參與者已被警方控制,財新記者無法與其取得聯繫。但根據現有信息和同為佳泰地產和深圳吾思提供通道的金元百利相關負責人提供的信息,能夠拼湊出大致的共謀利益鏈條。 深圳吾思通過中銀深圳上步支行發行的吾思一、二、三期產品,用於佳泰地產在昆明的中央公園項目開發。 財新記者獲悉,吾思的一、二、三期在今年6月到期的產品,同樣存在兌付問題。為了避免風險暴露,李志剛、李銳峰和張帆等商議,採取借新還舊的方式填上窟窿。而佳泰地產正在運作的昆明市官渡區棚戶改造項目,一方面資金鏈條緊繃,另一方面卻蘊藏著巨大的潛在利益。 8月13日下午,金元百利總裁吳自力在上海陸家嘴的辦公室裡單獨會見了財新記者。這位曾經任職交銀信託的行業老將,今年7月剛到公司,就接手了挪用事件的爛攤子。 「如果是我當時在,不會審批這樣的項目。一級土地項目開發做好了能掙很多錢,但是搞不好就要出問題。 」吳自力說。所謂一級土地開發,即把生地做成熟地,涉及拆遷、土地平整和土地交易等環節。 他表示,一級土地開發的融資項目存在法律風險,因為項目公司只是與政府達成一個協議,政府隨時可能以違約或者資金鏈斷裂等理由收回協議,從而使得用於抵押和後續還款的土地銷售款、拆遷補償款成為泡影。 此外,拆遷的不確定性也很大,遇上釘子戶,本來一年的項目可能需要拖上兩三年,這就需要不斷的滾動募集資金,借新還舊、短融長投。 金元百利參與的項目遠在數千公里之外的雲南昆明滇池湖畔。當地政府正在進行大面積的棚戶區改造,但拆遷和平整土地所需資金捉襟見肘,只能成立了150多個項目公司,大批量引入社會資本。 佳泰地產通過項目公司「豐華鴻業」運作的是官渡區寶華寺城中村改造,共有10個地塊,佔地1400餘畝。項目公司中,佳泰地產持股70%,官渡區政府平台公司擁有剩餘30%股權。 這個項目運作已經有三年時間,此前也進行過融資。金元百利去年8月與深圳吾思基金合作,發行五期資產管理產品融資約5億元,投資於「吾思十八期」有限合夥基金,並通過中行深圳上步支行委託貸款的形式最終投入到項目公司豐華鴻業。佳泰地產用豐華鴻業70% 股權,以及應收政府的拆遷補充款作為抵押。這筆資金一部分用於清償之前的借款,另一部分用於拆遷和平整土地的費用,目前已經告罄。 拆遷和土地平整本身是一個無利可圖的業務,但是由於政府承諾以土地出讓作為補償,使得這項業務可能獲得超額利潤。 寶華寺項目有400畝地塊原定於今年8月和11月進行招拍掛。其熟地市價,估計在每畝800萬元左右,甚至達到1000萬元。 佳泰地產由於參與了土地一級開 發,可以按照約每畝300萬元的資金拿地。佳泰需要為項目公司籌集多達12 億元資金應對8月的土地交易,一旦土地到手,手中的項目公司就可以高價轉讓,或者繼續用於質押融資放出更大的槓桿。 身為民營企業的佳泰地產不可能從銀行獲得一級開發貸款,按照其資質,甚至也很難與風控較嚴格金融機構做對手交易。資金鏈捉襟見肘的佳泰地產唯一能用作籌碼的就是具備潛在豐厚收益的項目公司豐華鴻業。 6月11日,佳泰地產的做局者之一李志剛聯繫金元百利,要求其對已經辦理質押的項目公司70% 股權解質押,以方便使用這筆股權進行後續融資。金元百利方面提出的條件是必須提供總計6 億元的保證金。另一方面,李志剛等共謀者也在積極尋找這6億元資金的來源,其中一個方式即是通過中國銀行昆明分行已批未發放的按揭貸款,發行產品向社會融資。 深圳吾思為此積極聯絡信託和基金公司,最終找到了第三方銷售機構諾亞財富,後者又將其介紹給關聯公司、萬家基金的子公司萬家共贏。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萬家共贏作為通道,由諾亞方面銷售募集的10億元資金一到賬即被挪用。 基金子公司危險 證券和基金行業自2012年開始從事通道業務,僅僅短短一年時間,資產管理規模突飛猛進。但與此相關的風控制度、合規文化和有效的監管架構並未及時跟上。 證券公司由於各項業務與淨資本掛鈎,相對受到更多的制約,而基金子公司卻完全走上了類信託化的道路,如脫繮野馬般一路狂奔,其風險偏好甚至超越了已經感知宏觀經濟涼意的信託業。 由於基金子公司產品通道受到的約束少,各類非標資產都願意找基金子公司對接,從而產生大量的通道業務。根據基金業協會的數據,截至4月底,全行業67家基金子公司管理規模達到1.61 萬億在此類業務中,基金子公司只負責 發行產品,產品裡面的資產和募集資金都不直接負責。 通道業務又分為兩類。一種是給母公司提供通道。比如招商基金和民生加銀等銀行系基金的子公司規模增長迅猛,其中不少是對接了母公司的非標資 產。另一類則是像本案中萬家共贏和金元百利,由第三方提供資產分包,甚至是負責銷售。 吳自力對財新記者承認,金元百利與深圳吾思合作發行的產品,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通道產品,因此收費低廉。 「如果是自己的產品,肯定要控制資產 端風險,現在很被動。 」吳自力說。 除了萬家共贏和金元百利,華宸未來基金管理有限公司的子公司華宸未來資產近日也先後四次公告其管理的兩期專項資產管理計劃出現違約風險,原因是其投資的項目因故停工,生產經營出現困難,正在進行資產重組。 隨著宏觀經濟環境的變化,地產類資產勢必將經歷一個持續風險暴露的過程。而在高位接盤的基金子公司,其痛苦程度可能不亞於信託業。 除了宏觀經濟和產品對接的資產本身的風險之外,操作風險也不容忽視。 類似萬家共贏資產遭遇挪用,就屬於操作層面風險,並且在證券業也曾發生。 2013年,上海證券資產管理業務在承接一單通道業務時,也險些被交易對手方欺詐。證監會曾將此案作為典型向行業發出警示。 財新記者吳紅毓然、張冰、劉卓哲對此 |